《最后十三天》早明

8、第 8 章

　　想起来高中有一阵子我抑郁症复发，那段时间是全国疫情，学生们都在家上网课。我爸妈自然也在家。他们在家，抑郁症复发似乎就不需要什么理由了。
　　理所应当。
　　在家不到一个月我瘦了十五斤。他们那段时间公司没有新消息，处于半闲状态，所以早上会睡懒觉。而学校网课是腾讯视频六点半开摄像头监督早自习。冬天冷，我又特别怕冷，每次要堪堪六点二十先进回忆打个卡，再磨蹭穿衣，坐在书桌前开摄像头。等到七点十五早自习结束，课表里二十分钟吃早饭的时间，我刷牙洗脸再整理一下啊早自习笔记就结束了。所以那段时间我自然都没有吃早饭。午饭三个人轮着做，我所在的城市情况严重，物资缺乏，菜是物业送每栋楼楼底，每户人家在按号去取。菜大多不新鲜，做不出什么好吃的。这是一方面原因，另一原因是三个人坐在餐桌上，无论如何我也吃不进去。可我不能表现出来，所以午饭我会强撑吃一碗饭，象征性地夹一筷子菜，然后向后靠一点，借此吃掉许多米饭。因为我闻不得任何味道，所有稍微刺激性的味道都会使我干呕。晚上父母做饭一般是面食，会提前问我吃不吃，中午的饭还在我肚子里涨着，我晚饭确实吃不进去，因此晚饭也就没了。
　　爸妈八点多生物钟就自然醒了，那时我肯定坐在书桌前听着课。三个人一间房子，朝夕相处。长河干涸，泥沙毕现。现在回想记不清都有哪些小事导致整个房子里每个人身上都压着一块重石，但我能记得重石压迫着我每一根神经。当我发现我在月考写英语卷子时开始流泪，在晚上侧身躺在床上开始流泪，不止听网课，要所有时间甚至吃东西都在两个厚窗帘隔出的那一片狭小地界的时候，我自己渐渐明白，抑郁症可能又复发了。
　　我把房门一关，放肆地哭。想流泪就流泪，在听课的时候，在写作业的时候，在整理错题的时候。
　　在某一天半夜我再次失眠，躺在床上哭了半夜，末了在日记本翻出一页空白，用高考标准的0.5黑色子弹头笔在纸上重复拉扯出“救命”两个字时，我明白不能放任了。
　　抑郁症的药我常年备着，什么治什么，副作用是什么倒背如流。在某一个念头特别强烈时先吃药，然后借着副作用吐一阵，乱一阵，睡一觉，醒来什么极端念头都没了。再苟延残喘一天。
　　那时我其实挺久没有如此了，高中住校，身边同学一个多月见一次父母的并不少见，在家呆的时间少，大部分毛病就都好了。
　　可这次躲不过去。
　　我还记得医嘱，还记得注意事项，于是我开始照着之前的办法抗抑郁。我试尽了几乎所有的办法，吃药好好吃，拿出落灰的瑜伽垫每天课表上的晚饭时间运动半小时，也对着窗户透气，也借着社交软件找朋友同学倾诉聊天。
　　还没来得及等一切起作用，药效副作用就出来了。那几瓶臭长臭长的药，让我在厌食的状态又在一个星期左右的时间长了十斤，最大的影响是精神，头疼，上课发昏，集中不了注意力。当我在连续一个星期的上课时间趴在桌子上睡着错过新课，在考试的时候因为头昏困倦而导致卷子没有写完时，我几乎没有犹豫地断掉了药。吃药是一个长期的过程，第一个要克服的就是副作用。可我克服不了。
　　我把这件事简化了以“我有一个朋友抑郁症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断药了”句式告诉朋友时，她不客气地回了一句：命重要还是高考重要？
　　我内心心底传出来一句：高考重要。
　　我不试图高考改命，无论怎样我将来都不会混的比我爸妈好，他们后面不出大意外没准我还能有资格当个啃老族。但高考那时就是我的一个执念。
　　抑郁症按理说会导致人精神变差，无法集中注意。但是比起吃药带来的生理性不适，这个我还可以勉强接受。于是那几个月我便是便流着泪边喝水边写着试卷。不知道笔落到哪泪就下来了，没大影响就任由眼睛自己哭，哭够了就没事。实在扛不住了就顺势倒在床上放出声音哭一会儿，保证外面的人不会听到，然后坐在书桌前背会儿书，将声音放大念出声，等注意力回来了一些，再做题时将题目轻声念出来，尤其是数学时，将每一步前后都用“这个问法之前都有这几种情况可以解......”生生给掰回来。
　　时间很难捱。
　　但也不是不能过下去。
　　我想起“梦想”这个词，哪敢没有梦想。没有个东西被我供奉在神坛，上哪去捱过那些日子。我把它供奉于神坛，最后落得个这么个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