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雪夜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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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碎如盐的雪粒从苍白的天穹上飘下来，落在这片枫叶林的枝桠间，发出沙沙的细响。
快要腊月中旬了，西北的朔风带来寒冬凛冽，刺骨的冷风刮起半空中的碎雪，瞬间穿过枫林间隙，将树枝上还未落尽的血红色枫叶卷起，在这片山林间肆意飞舞。
“呼……好冷呀，往年宜州的冬天什么时候出现过这种鬼天气哦！”
一个青色的身影在山林间的羊肠小径上步履维艰的前行着，她裹着一氅长及脚踝的雪青色披风，风帽的绒领将她的脑袋包得严严实，只露出一双圆圆的乌黑眸子和冻的通红的鼻尖。
离家快一个月了，阿娘肯定想我了吧？
披风下的人想到这里不由地笑弯了眼睛，她一只手从披风里紧紧抓着领口，另一只手护住斜背在身侧的布包。
布包是出发前白冥亲自整理好交给她的，里面装着十几个形状颜色各异的盒子，盒子里是各种不同功效的丸药、粉剂，每一个盒子上面都贴着一张封纸，上面写着丸药粉剂的名称和治疗功效，还有对应的山客站编号。
“你记得山林里所有山客站编号的位置吗？”白冥一边把盒子装进布袋中，一边忍不住回头问她——
“比如这个，五方膏，山林南边所有的山客站都要放一盒，临近年节，有很多猎户攀登山域打猎，这个可以治疗扭伤瘀血，用水化开服下还可以快速止外伤出血。”
站在药架旁边的青衣少年一边认真核对药盒的名字，一边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语，他抬手从药架上拿下几个一模一样的白玉色盒子，道：“这个是治疗冻疮的白玉膏，你回家沿途的每一个山客站都要放一盒……阿鱼，你有没有在认真听我说话？”
少年从药架边转过身，看到对着铜镜的少女来回转圈的身影，他忍不住嗔怪。
“我在听，你放心好了，我从小在白谷长大，那些山客站在哪个位置早就烂熟于心了。我先去南边的山客站，沿途把你叮嘱的那些瓶瓶罐罐都放好，然后就顺着小路回家，”名唤阿鱼的少女扎紧了披风领口的束带，从铜镜前转过身，一下跳到他面前，仰着脸看向他——
“我的披风好看吗？”
少女的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颜色，像冬日雾霭初晴的晨光，像雨后茅檐下摇摇欲坠的清澈水滴，没有丝毫杂质。
少年忽然呆愣在原地，他在阿鱼漆黑如星子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双影相对，他一时之间竟然忘了要说什么。
“好……好看啊，阿鱼穿什么颜色……都好看。”白冥愣了片刻，忽然感觉耳朵热热的。
他伸手将少女的风帽为她戴上，厚实的帽子瞬间把她的脑袋裹得严严实实，白色的风绒遮住她忽闪的眼睛，只留下殷红的双唇露在风帽外面。
然而片刻后，少女一把拽掉了脑袋上的帽子：“哎呀，我还没有背好布包呢！”她飞快地解开领口的束带，把白冥整理好的布包斜背在身侧，再度系好带子戴上风帽。
少女站在铜镜前满意地转了几圈，对白冥说：“我要出发啦，年后我再回谷里看你，你要记得认真吃饭，不要太瘦啦。”
“哦，对了，替我向白渃长老道谢，她送我的披风我很喜欢！”阿鱼推开门，想起临行前司药长老白渃去了草药房，她还未来得及道谢便要离开白谷了，便转头对白冥叮嘱到。
白冥帮她紧了紧披风的领口，忽然想起了什么，从袖口里拿出一支深色细管状物体，物体底部坠着一根白色的拉绳。
他拉起阿鱼的手，把它放在她手心里：“这个你拿着，这是白谷的十字信号弹，如果遇到紧急情况就拉响它，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赶到你身边的。”
阿鱼在白谷中只听过这个东西，却从来没有见过它。
相传白谷世代隐居在宜州山林，从不过问世外纷争，师尊曾两度有恩于邺朝皇室，邺朝开国高祖皇帝亲赐龙凰金令，任何行政官属均不得无事打扰白谷。
江湖朝堂两路都没有恩仇纠葛，这片荒野山林在白谷的庇护下修建了十五个供山客休息的落脚点，落脚点里提供一些简单必备的生活药品，山民们又自己补给了一些生活用品及打猎工具，宜州区域受白谷庇护多年，一直相安无事，十字信号弹这种东西，似乎很多年都没有用到过了。
“原本，应该我送你下山回家的，可是师尊在闭关，临到年前谷内事物繁多……我实在是走不开……”白冥看着眼前被雪青色披风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少女，她还是第一次独自下山回家，以往每次她回家看望阿娘，他都会一路送她到官道上，这次他忽然有些浅浅的担心。
阿鱼听到他的声音变得很紧张，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你怎么了？你不是给了我这个信号弹吗？放心吧，山下的路我已经走了很多次了，不会有事的。”
少女说完，一边朝他挥手告别一边转身走出白谷门前的小路，转弯消失在一片红叶林间。
雪不知从何时开始下的，在少女从其中一个山客站小木屋走出来时，冷风陡然掀起披风一角将她的视线牢牢遮挡，原本铅色的天幕愈发暗沉，枫叶枝桠的间隙中依稀看到，墨色的云从西北方向滚滚而来。
冽风冷得刺骨，夹杂着碎雪刮到脸上带来丝丝痛意，红枫的枝条被寒风裹挟着，发出沉重的互相撞击声音，只是短短的半柱香时间，暗沉的天幕由西北逐渐变成墨色，整片山野的光线被吞噬。
少女将风帽压得越来越低，弯着腰抵挡如刀一般刺骨的寒风，雪越下越大，从细碎的雪粒变成小小的晶片，落在风帽的绒毛上面，结成一层亮晶晶的冰。
这是什么鬼天气？为什么第一次独自下山就遇到这种大风雪？阿鱼被冻的咬牙切齿，忍不住在心里默默怨念。
披风下的少女抓紧了身侧的布包，里面还有几盒药膏，是白冥叮嘱她要放到最后一个山客站里的药。
阿鱼压着风帽，把被冻得快要失去知觉的右手缩回披风下面，然而只是一瞬间，她的帽子便被寒风刮起，梳好的发髻被吹散，原本插在发髻上的一支玉色发簪随风而落，转眼不知被寒风卷到了哪里。
少女伸手在虚空中抓了几下，逐渐黑暗的山林中失去了光线，她能看到的视野越来越模糊，脑海中飞速地记下现在的位置，少女犹豫了片刻转身朝前走去——
“等这场风雪停了，我一定要回来找到这支发簪，那可是及笄的那天白冥送我的礼物。”
阿鱼心里默默地念着，黑暗逐渐吞噬了少女雪青色的身影，她凭借最后一丝光亮看到不远处一个小小的木屋，风雪中的少女眯起双眼努力辨认，是最后那个山客站！终于找到了这个小小的落脚点，阿鱼忍不住顶着寒风向前跑了起来。
“呼啦！”少女用力推开小木屋的门，屋内一片漆黑的寂静，只能听到风声从窗棱的缝隙中呼啸而过，她凭借记忆摸索着小木屋中存放火折子的地方。
突然，她的动作惊在原地，黑暗中有人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像鬼影一般闪到她身后，一把锋利的刀刃横在了她的脖颈处。
“砰！”小木屋的门被人用力合上，黑暗的屋内看不到任何东西，只能听到少女紧张急促的呼吸声。
“你是……谁？”背后的声音冰冷低沉。
“你是谁？”阿鱼忍不住反问，“要在白谷地界杀人吗？”
似乎感觉到身后的人迟疑了片刻，少女道：“敢在白谷地界挟持人命，宜州刺史不会放过你的。”
“白…谷？是那个…药师谷吗？”身后冰冷的声音忽然换了一种语气，带着一丝质疑又似乎掺杂着一丝欣喜。
然而他的语调非常奇怪，口齿之间发出的音节与中州差异很大，难道他是异族人？
“是，这里就是白谷地界。”黑暗中的少女回答到，然而她的话音刚刚落下，一股血腥味从屋内深处飘来，在她的鼻端萦绕不去，血腥味越来越浓烈，似乎一个濒死之人将全身血液流出。
屋内不止他们两个人，还有一个人。
一个伤得很重的人。
背后持刀的人伸手解开了她的披风束带，一只手沿着她的肩膀、颈椎、脊椎向下用力按去，还未等到阿鱼反应过来，又伸手捏住她的手臂骨骼，他似乎在验证什么。
他的速度很快，在确定了什么之后，横在阿鱼脖颈上的刀刃消失了，那个语调奇怪得声音再次问：“你真的…是白谷…的人吗？”
黑暗中的少女沉默了片刻，她的脑子里飞速运转了十几种方法，怎么才能拉响白冥给她的十字弹，然而那个声音打断了她所有的想法——
“你…出不去，门…封死…了。”黑暗中的语调异常冰冷。
阿鱼把刚才偷偷从袖中拿出的十字弹放好，她猜测到，这个人无非是想找人救他的同伴，思索了片刻，少女反问他：“你是想让我救你的同伴吗？在我刚进来的时候便嗅到了血的味道，气味不是从你身上散发出来的，这么浓烈的血腥味，你的同伴伤得很重吧？”
黑暗中的影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屋内除了越来越浓的腥甜气味，没有任何声响。
正当少女疑惑自己哪里分析不对时，“哧！”火折子点亮的声响从黑暗里传来，一圈暖黄色的光芒充满整间木屋。
阿鱼看向暖光的位置，一名瘦弱的黑衣刀客左手持着火折子，右手里握着一把寒光凛冽的长刀，他很瘦，站在那里犹如一只蛰伏的黑色鹭鸟。
只是片刻，少女的视线便被木床上躺着的影子吸引过去，那是一个浑身遍布血痕的人，被雨雪打湿的黑发贴在脸颊上，大片红色的血迹顺着下颌流向心口的位置，口鼻中皆有黑色瘀血。
手臂垂在床边，袖管已经破碎不堪，粘稠的血液顺着五个指尖流向地面，淤积成一片殷红色血洼。
然而最令人触目惊心的，却是胸口位置的三处刀伤，这三个伤口是从三个不同方位一起进攻同一个位置，才会留下这种切口痕迹。
伤口被刀刃割开后又被用力翻卷过，每一处伤口里都可见森森白骨。
能造成这种伤，对方一定对他下了死手。
阿鱼站在木床边观察了片刻，她伸手撕开伤者心口处残留的布片，三处大的刀伤之外，还有许多细碎的小伤口，从锁骨处一直蔓延到下腹，像是密集的暗器造成。
她伸手捏住他垂在床边的手腕，按住手腕的位置仔细寻找是否还有一丝跳动，良久，少女俯身将他的湿发撩到耳后，漏出一双紧闭着的狭长双眼，用手指撑开眼皮，阿鱼借着火折子的光亮努力分辨他眼眸深处的状态，片刻后，她伸手敷上伤者的脖颈处，血脉已经失去了弹性，轻轻按压就会出现久之不消的指坑。
阿鱼摇了摇头，正当她准备告诉那名黑衣刀客，木床上的人已经无力回天之时，脖颈下一丝微弱的跳动弹到她刚刚准备抽离的指尖！
“还有救！”少女转过头对那名黑衣刀客大声说到——
“去准备一碗水，把我布包里那盒五方膏拿来！”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雪夜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