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Tsukit

1、茶馆

　　茶馆

　　临城最最闻名的，是在东南角的那条酒巷。

　　酒巷还未走近，行人便能嗅着醉人的香，临城的酒，向来是极品。但独独临城的人知道，那独立于酒巷格格不入的茶馆，才是更令人流连忘返。这点儿，临城的人心里那叫一个门儿清。

　　那茶沁人心脾，让人甘之如饴，若是好容易得了个空闲，那茶馆可是必去的，且馆内淡淡的茶香，也是令人如沐春风。

　　看着酒巷人来人往，坐在自家小酒馆门槛上边的湫家小女囡囡倒是有些不平:“ 那些外地人，懂啥呀，净是些酒鬼，丝毫不晓得啥是享受嘞!”念叨着，还撅着个小嘴冷哼着。

　　看着自家女儿如此模样的沈娘直接给她脑袋来了个板栗:“咱家就是开酒馆的，人要是都喝茶去了,你就喝西北风吧你。”

　　囡囡有些委屈地揉了揉自己挨了一下的小脑瓜，哼了一声。

　　“嘁，你净会赏我板栗，我去找九姨，她对我那叫一个好！”

　　说到九姨，沈娘脸色一变，有些难看，“你又去找茶馆那位?”说着便抄起一旁的笤帚，“ 我给你说了多少遍跟她保持距离，啊？你是不是不听！”说着便开始追着捂紧屁股的囡儿跑，“让你不听！”

　　囡囡边跑边叫唤:“ 我就找九姨！九姨对我可好了！她才是我娘呢！”于是便一溜烟窜个没影儿。

　　沈娘眉头紧蹙，“好哇你个小白眼儿狼，你看看人乐不乐意做你娘！”看着已经跑得没影儿的小萝卜头，沈娘气不打一处来，堵得慌。

　　气喘吁吁的囡囡撑着膝回头望了望，总算跑过来

　　“囡儿来啦。”

　　温温柔柔的嗓音，与临城大嗓门儿的女人不同，九姨的嗓音宛如冬日暖阳。身材也是，若女人们的身材是树身，九姨定是柳条，见着她，便宛如人间四月天。

　　而且，九姨每次见着她，都会给她沏上一杯甘甜的茶，还给她买糖人儿呢。

　　囡囡觉得，九姨是临城最最好的女人了。

　　不过美中不足的就是，九姨脸上有道疤，若是没有那道疤，定是个风韵十足的美人。

　　那些人看见九姨总会窃窃私语。

　　哪怕是在九姨的茶馆里品茶，也会偷摸着嘀嘀咕咕的。

　　囡囡记得的就是，那些人似乎是说九姨败坏风俗,有违人伦，不干净。

　　她不知道什么是风俗，什么是人伦。她只知道，九姨看见受伤的猫也会小心翼翼包扎，她只知道，姨看见找不到母亲的孩子也会抱着街街巷巷地寻找，她只知道，九姨看见和家人闹脾气的孩子会温温柔柔地劝导，她只知道，九姨温柔，九姨善良。但是娘却很讨厌她和九姨来往，也不止是娘讨厌,似乎是城里很多人都不乐意看见九姨和自家孩子待在一块。

　　有次看见隔壁家大娘的虎娃在九姨的茶馆里，九姨正给他拿糖块儿呢，就见着隔壁大娘急急忙忙地抱起虎娃，那阵仗，生怕九姨碰着了虎娃似的，而九姨则是拿着糖块儿有些无措，勉勉强强挤出一个笑看着大娘抱着虎娃离开。

　　她能看见的，就是临城人伪善地与九姨相处，可惜她还小，她不懂。

　　但她喜欢九姨，临城很多小孩儿都喜欢九姨，可是也有很多小孩儿长大了，就开始骂九姨。

　　好难听啊。

　　囡囡想。

　　囡囡经常看见九姨在茶馆那条河边上待很久，自说自话。

　　九姨在同河说话吗。

　　囡囡不知道。

　　后来，囡囡家里头有了些钱，便离开的这座小城，迁去了京城。临走时，九姨急匆匆地来找她，问:“小囡，你觉着，九姨如何？”

　　看着九姨期盼的目光，她怔了怔，“九姨很温柔,很善良，和别人不一样，我很喜欢九姨。”

　　她不知道，为什么九姨听见了，便止不住地哭，九姨又给她塞了一把糖块儿，九姨说,

　　“以后要开开心心的，别和娘亲吵架了，娘亲很爱你。”

　　后来，一走便是很多年。

　　而曾经的囡囡也成为了别人的娘。在离开临城之后的几年里，她也知道了九姨的故事。

　　原来，九姨是南方人，也是迂到临城的，她认识了城里一个大户的女儿，二人结交，极其要好。

　　当年的九姨，闭月羞花，肤如凝脂，是个有名的美人，毕竟临城的姑娘，大都是黝黑的皮肤，很健康，不似九姨那般白净，而那位大户家的女儿，唤周南，小名囡囡。

　　这周南，在后来到了嫁娶的年纪，死活不嫁，要说九姨当年是个大美人，周南确实也不差，九姨是天上的仙女儿，周南便像个精灵，出名的便是周南的眼睛，跟小鹿似的清澈单纯。再者，周家是个大户，提亲的人都快踏破了门槛，但偏偏这周小姐,谁也看不上，死活不嫁人。

　　巧的是什么呢，是九姨，九姨名唤苏九，苏家家境不差，况且九姨是远近闻名的美人，也有不少大户来打压，逼着九姨嫁人，而九姨呢，迫于无奈，当众拿起刀朝脸上划过去。这一来，提亲的人变得寥寥无几。

　　这二人坚决不嫁的态度，让临城的人疑惑不已，这两人到底是被灌了什么迷魂汤，两个人都不乐意嫁人，更有甚者还亲手毁了自己姣好的面容。

　　二人的形影不离，让人好奇原因，有次一个外出打渔的渔夫夜归时，意外撞见二人相依着望月。

　　由此，九姨和周南二人便被传出败坏风俗，有悖人伦，被临城的人贬低，那些话刺耳又难听。

　　周家无法容忍出了个这么样败坏风俗的女儿，将周南除出族谱，轰出家门，而九姨也不例外。

　　后来怎么样了呢，只是听闻二人约定殉情，周南吃了太多冷水，去了。而九姨命大，被她爹抢了上来，后来苏家再次迁走，迁去了哪儿谁也不知道，只是九姨死活不离开，在那条河边，哭了很久，待了许多天不愿离开。

　　说起来，九姨的茶馆边上，便是那条河。

　　倒也难怪。

　　九姨大约是在同周南讲这个世间现状吧，讲临城的模样。

　　囡囡不知道的是，九姨分别时落泪的原因。

　　原来，当初周南同家中闹脾气，离家出走，遇见了九姨，二人相见恨晚，情投意合。

　　九姨过去也曾问过周南，她如何。

　　周南说:“阿九很温柔，很善良，和别人不一样,我很喜欢阿九。

　　再回到临城时，酒巷依旧沸沸扬扬，而那家茶馆的牌匾上，却已落了层厚厚的灰。

　　听街坊说，那家茶馆的老板娘，前些年跳河了。

　　不知为何，她听见这个消息泪止不住地流。心口有些难受。

　　她有些怔愣地走到茶馆门口，无意间注意到门缝中似乎夹了张纸。

　　纸张泛黄，上头写着,

　　“阿南，我来寻你了。

　　她突然不懂世俗了，

　　她不想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