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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   何兆文给他们留的位置就在主舞台的下方,一抬眼就能把主台上的情形看个一清二楚,对于聂江风写报道来说真是比他之前的位置好得不知多少,牛执耳也在一旁兴奋得不断挤眉弄眼。见何兆文和煦地看着自己,聂江风便也不推脱,只恭恭敬敬地连声对学长说着感谢。
      “对了,今天是沈氏的主场,怎么一直没有看到沈振声?”聂江风说出了一直盘桓在自己心头的疑问,何兆文居然没有和沈振声在一块,也让他有些诧异。
      “也不知道最近振声是压力太大了还是怎么回事,一点事情不顺着他心意就跟吃了炮仗似的,老五他们都不敢在他跟前晃了,也就我说话他还能给点面子。刚才一直跟他一起在后面忙着招呼朋友,这会他被人拉去谈事儿了,我才能歇会过来找你。一会开幕典礼他就出来了。”
      “哦这样啊。”聂江风一直觉得和沈振声相处时虽然总有些压力,可他对自己的态度平心而论都是很温和的,有时甚至可以隐隐感觉到一些迁就,近来彩云天的生意应该也是蒸蒸日上,电影公司也要顺利开幕了,沈振声的大名在申城一日响过一日,实在不知道他会为什么事情而心情烦闷。所以老话说的好,钱果然不是万能的。
      聂江风还想追问两句,一阵悠扬的音乐声却在这时响了起来。
      只见刚才他们还谈论着的沈振声带头走上了主台,今天他身着一袭丝绒黑色礼服,妥帖地包裹着他精壮高大的身材,遮掩了他平日里的戾气,反而增添几分儒雅的气质。在他身后上台的一行人里,除了孟玲刚才聂江风已经见过之外,梨园名角海棠春、他的得意门生常梦君都是如今国内颇有影响力的名人,还有几个人貌似也都是申城军政界的人物,聂江风虽叫不上名来了,可是也常在报章杂志上看到这些人。沈振声面貌虽不出众,在这一行个个都是人中龙凤的人里,却自带一种气场,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是谁才是今天场子里的主人家。
      沈振声走到前头举手示意了一下,大厅内原来熙熙攘攘的嘈杂声渐渐就平息了下来。他的脸上平时多是冷淡的神色,似乎并不把什么放在心里,此时却刻意带上了三分柔和的微笑。
      他并不急于开口说话,只是默默地扫视着场内的人员。聂江风见他目光向自己和何兆文这边看来,还想举手示意一下算是打个招呼,可沈振声的目光一凛没等他表示就移开了,好像一副没有看见他的神情。聂江风抬起到身前的手一转悻悻地变为捏了捏自己的肩膀,还好没人会觉得他是在和沈振声打招呼也免去了他自作多情的尴尬。总觉得沈振声这目光中隐隐含着一股怒气,看来,真如学长所说,他面上虽笑着,心情却并不太好。
      “各位,感谢今天莅临沈氏的声浪电影公司开幕酒会,声浪电影公司日后必定会秉持着弘扬传统文化、丰富国民娱乐生活的宗旨,为大家带来精彩的文艺作品。”三言两语简单明了,沈振声率先举了举手中的香槟,在照相机的闪光灯中一饮而尽。
      顿时台下掌声隆隆,宾客们也随着他互相致意举杯喝下了杯中的酒水。
      沈振声见大家第一杯酒下肚,便继续说道:“同时,今天也是声浪电影公司投资的第一部电影《霸王别姬》的开机仪式,这次我们十分荣幸邀请到了我自己心中最完美的阵容来演绎这个凄美的爱情故事。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霸王别姬》导演闫易,京剧名角海棠春和他的高徒常梦君,著名歌星孟玲女士,影星景少荣先生。”沈振声每说出一个人名都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留给场下的观众鼓掌和记者拍照的时间。
      聂江风赶忙和牛执耳一起随着其他记者一样涌到台前,拿着照相机轮次给那些大明星们拍特写。不得不说,这一次沈振声聚集到的确是一个黄金阵容。电影对中国人来说本是一种舶来文化,虽然很受那些受了西方影响的上流公子小姐们的喜欢,可是对于坚决捍卫传统文化的保守派来说,却是闻之色变仿若看一眼都要污浊了他们的眼。但这次沈振声居然能请来在梨园圈子里举足轻重的海棠春和现在势头一点不逊色于师傅的常梦君,这几乎就是宣告这部电影,沈氏的野心是要老少通吃,创造电影和京戏的新业态,何况还有孟玲和景少荣,一个是如今申城第一美人,一个是从南洋回来的功夫小生,他们都参与到这部电影中,到时不知又能收割多少上流社会的公子太太的荷包。
      可聂江风最感兴趣的其实是导演闫易,外人对闫易也许并没有很多了解,其他人太过闪耀,相较起来导演在电影行业里似乎并没有那么大的名气,可对于聂江风来说,这个名字丝毫不逊于旁边那些大明星。闫易出生书香世家,祖父闫闳是清朝年间第一批赴海外留学的学生,归国后终身都耕耘在教育业,希望以文化改变国人的心智摆脱落后的国运,是位名流逸士。闫易的父亲也依着自己父亲的治学之路,一度当上了教育厅厅长,不过后来由于党派之争而含恨归乡。闫易自己在初出茅庐的时候就和几个有识之士办了新潮杂志,几次和文坛的保皇派在各自的文化阵地上掀起论战,蔚为一时风潮,成为了聂江风他们这些进步学生的文化偶像。后来大概是得罪了当权者,杂志也停办了,还几度被特务缉拿,想要保住自己生计的报刊杂志也就不敢再发表他的文章了,若不是闫易家学渊源深厚,恐怕也无法再出来活动了。写作不成,闫易消沉过一阵子,再出来的时候他就转为搞起了电影创作,如今也是不惑之年了,仍是孑然一身。据说他曾立志中国人的民智一日未开,他就一日不成家,大有古时将士“鞑虏未除,何以家为”的气魄。当然,也有人在背后议论,这里根本的原因其实是,闫易根本就对女性没有兴趣。不过无论传言如何,都不影响在聂江风心中那个以清风发的少年形象,聂江风当初在国文系,可是把闫易发表的那些针砭时政的文章一篇不漏的看过了,内心对他很是崇敬。
      事前虽然记者圈风闻此次声浪电影公司会集结大阵仗拍摄他们的第一部电影,却谁都没法打听到这个电影阵容的准确消息,因而聂江风也是到了此刻才知道闫易担任了这部电影的导演一职。没有想到今日来做这个工作居然能有这样意外的收获,这会他也放下了平时的矜持,学着那些同行的样子努力地往舞台前方挤去。
      他那两支又细又白的胳膊举着一个足有两斤重的相机,这台德国相机在上一次彩云天的采访时就摔坏了一个角,把主任心疼了半个月,送回原厂修理后最近才拿回来,为了不伤它,聂江风只得把相机死死保护在空中,自己反倒在人群里被推得踉踉跄跄险些又要摔上一跤。
      台上的沈振声并没有放过台下的每一点动静,他似乎不自觉地往前走了一步要微微抬起了手,可这手抬到身前还没有伸出去,却见退到一旁的何兆文往前跨了一步扶稳了包括聂江风在内的几个记者,他还轻声提醒大家:“注意安全,一会儿会给大家时间拍照。”
      沈振声伸出的手转而扶了扶面前的话筒,他对何兆文微微点点头,咳嗽一声继续着他的介绍:“这部电影讲述的是梨园弟子的戏中人生,声浪电影公司此次重金引进荷里活的设备和技术,打造我们中国人自己的第一部有声彩色电影。这第三杯酒,就预祝电影成功,希望我们华人的电影能在世界影坛上大放异彩!”话毕,台下又响起了阵阵掌声。
      台上灯光如昼,沈振声举起酒杯与众人共襄盛举;台下,聂江风仰望着沈振声高大的身影在流光溢彩的灯光中,用他的野心和双手一点一点向他的商业帝国梦迈进。

      致辞结束后就是记者拍照和提问的时间,那些大报纸自然而然地抢到了头先的几个问题,几乎都把问题首先抛向了沈振声,毕竟他是这场活动的主人,然后才转向大明星们。
      “沈老板这部戏有这么多大明星,不知道男主角到底是哪一位?”
      沈振声略一沉吟,答:“我们这部戏的男主角有三位。”
      记者们都愣了一下,觉得沈振声一定是为了一碗水端平,不想得罪了这些明星才这么说,继续追问:“沈老板,这不是爱情戏吗,怎么会有三位男主角,难道孟玲小姐要和三位都谈个恋爱。”
      沈振声大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架势:“谁说爱情戏就要是男人和女人了?我们这爱情戏,谈恋爱的是男人和男人。当然,具体的剧作情况还得闫导来解答。”
      沈振声抛下了这句重磅回答便把话筒递给闫易,好像刚刚说的不过是如吃饭喝水一样稀松平常的内容。这下台下的人真是哗然了,记者们手中的笔刷刷划过纸面,每一个人都兴奋地蠢蠢欲动——今天这场发布会多少天的头条都有着落了。
      自新文化运动以来,国民风气较旧时开放了不少,尤其申城各路租界林立,什么西方来的、南洋来的文化都在这里冲撞,对于上流社会有钱有势的人家来说,男子相恋也算不得是新鲜事了,只是还从没有人敢把它放在面向公众的戏台子上演,更别说往电影里拍了。
      这下记者们落下去的手又纷纷举了起来,有胆大的也不管司仪点名了就在台下喊着提问:“请问是常老板和景少演恋人吗?好像两位年龄上比较合适?总不会是海老板和常老板师生恋吧。”
      记者们问话有意戳着最敏感的话题问,没遮没拦,也不管在场的人听了会不会尴尬,闫易倒也不介意,反而解释了两句:“其实海老板和常老板演的是同一个人物,只是这个人物的故事贯穿了他的一生,两位老板师承一脉,演绎同一个角色一定能碰撞出不一样的火花。至于少荣,没错他的确和常老板有感情戏。”
      “常老板,景少,能不能谈谈对对方的印象,二位是初次合作吧,之前是不是有些私交呢?”
      聂江风觉得台上常梦君和景少荣的脸色都有些不自然,两人本来就是站在一起,现下反倒有些刻意地站开了一点,大概心里对于两个男子演爱情戏又在这公众场合被大家追问到底是有些介怀。还是景少荣先回答道:“我刚从南洋回到国内,和常老板当然是第一次见,常老板比我想象中还要明眸善睐,风采卓然,难怪出道没几年,就成了申城最炙手可热的名角儿。”
      在场的许多记者还是第一次亲自采访到景少荣,大家只知道他是这两年在南洋因为拍摄武打电影而走红的小生,原先在国内其实没什么人知道,因为几个月前他的打片在荷里活得了个大奖,才有人挖出这个年纪轻轻的武打明星竟然是个华人。景少荣见大家都对他的华文说得如此好交头议论着,就主动介绍说:“其实我小时候就是在申城长大的,后来才去的南洋,今次多亏了沈老板这部电影,这将是我在故乡拍摄的第一部电影。”
      聂江风和其他人一样对这电影的新派程度很是讶异,纵观如今申城涉足文艺领域的资本家里,这样的事也就沈振声敢做吧。他一边奋笔疾书在自己的本子上写着采访手记,一边打量着台上每个人的互动。
      “那常老板呢?常老板也说两句?”记者们还是不依不饶。
      聂江风留意到常梦君在景少荣说完话后脸色一瞬间控制不住地变了变,有些幽怨又似无限留恋地看了景少荣一眼。留恋?聂江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个词,可他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两人应该不会是第一次见。
      记者们不罢休,常梦君只得无奈地张口道:“我只把电影当作一门艺术,就跟我在戏台上扮演女娇娥一样,不管对手是男是女,我只管演好自己的角色……我本将心向明月,这初心从来也没变过。”
      这下记者们倒没话可说了,常梦君简直就像是个活在戏里的人物,开口说话这样柔声细语,说的内容也不食人间烟火,好像其他人再多说什么都是玷污了他的眼。那眼光流转一梦一笑一眸一笑都有说不尽的风情,虽没有什么动作,可就是让旁边以性感美艳著称的孟玲都暗淡了不少。
      聂江风看得都有些怔愣了,他总觉得,常梦君最后那句话不是在说戏。
      司仪见记者们把问题都集中在了这个敏感话题上,赶忙趁大家门意回过神来抢过了话语权:“还有没有要提问的记者。”
      聂江风努力地在拥簇的人群中把自己的手举高,想让负责点名的司仪看到了他,奈何他的身板小,脸皮又不够厚,每回举手都叫旁边的人给压在身后。
      “这位穿着灰色马甲的小记者,你问。”沈振声板着脸就着司仪的话筒点了点聂江风。

      其他人也只当他是为了照顾各家媒体,只何兆文站在一边看到他这公然开后门的行为,差点笑出声来。聂江风也略有些不好意思,微红着脸放下手来说:“我想问……”,他轻轻扫到了沈振声一眼,沈振声也正好向他这里看了过来,显然身体已经微微向前,似乎做好了要回答问题的准备。“咳”聂江风莫名就有些尴尬,因为他想问的其实是别人……
      “我想问闫易导演以前在许多文章中都大力支持新文化运动,直接参与了翻译西方的作品,甚至曾经抨击过旧式文艺作品是用尽滥调之套语,而作无病之呻吟,可是这次的电影是以一出经典传统京戏为核心的故事,不知道闫导演选择这样的题材有什么深意?又是否符合您个人一贯的美学追求呢?\"
      闫易饶有兴味地打量了一眼聂江风,不知道是因为居然有人放着一众大明星不问却主动对他提问,还是因为聂江风的问题本身,一直沉静的表情似乎也多了一些兴趣。
      “没有想到我以前初生牛犊时候写的那些东西还有年轻人记得。在那个时期我所写的文章是比较激进的,我希望译介西方的作品到中国来,甚至是用某种程度上否定传统的文化去宣扬新文化,但是近些年我的思想确实有一些转变,过去自己还是因为国内当时的情势而在格局上受到了很大限制,我们民族有许多丰厚的传统艺术内涵,形式并没有优劣好坏之分,重要的是传达的思想。其实不管是西方的文艺作品还是本土的,我的美学标准都是真善和美。”
      台下传来一阵掌声,不只是记者,其他听到这番话的宾客也都对闫易另眼相看,直觉得沈氏这一出手选出的导演果然水平很高。聂江风眼神清亮地注视着闫易,自己果然没有崇拜错人,虽然历经浮沉,他却依然是当年那个激扬文字的青年。
      “我还想问,这部电影是什么最吸引您参与指导呢?”
      “最吸引我的……”闫易想了想,认真地托手指着身边的沈振声,说:“应该是沈老板给我讲他想要拍一个故事时的神情吧,他说大时代有大悲剧,可又有多少人能了解在大时代里每个人独特的悲欢离合呢,当时我觉得我们的想法不谋而合,我得帮他也帮所有人间事的主人公把这个故事拍出来。”
      聂江风心中略感惊讶,首先他没有料到,邀请闫易这件事居然是沈振声自己亲自出马的,更让他意外的是——沈振声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喜欢电影的人——他一直以为沈振声之所以涉猎电影行业,是因为这个行业如今正受上流社会的追捧,正好能帮他获得不少在政商圈子里的人脉。可这也说不准,上次在张伯那里吃饭,不就已经看到沈振声对待给予自己帮助的人是怎样的细致入微了吗。聂江风心中有些异样的情绪升腾,就抬眼看了看沈振声,这次他并没有看向自己,可是向来冷硬的目光却有些不知所措地对着空气放空,聂江风甚至注意到了他耳尖好似有些微微泛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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