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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空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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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折便发生在十一岁那年的夏天,姜楚耀想去游湖,水生觉得不安全,便出言反对。
在那群狐朋狗友的唆使下,姜楚耀不顾反对硬是要去,结果险些淹死在湖水之中。
虽救了回来,但受到不小的惊吓。融安侯大怒,认为水生未行劝阻责任,下令打断了水生一条腿。
而后让寡母将水生领回家,本就拮据的生活,因为水生的境遇越发贫困,孤儿寡母连吃饭都成问题,更不用说给水生治腿了。
水生也因为腿伤失去了参加科举考试的机会,永远都无法实现心中理想抱负。
那一年,姜楚耀大病了一场。病愈之后,得知水生之事,本来还有些内疚。
但后来,那些狐朋狗友,包括他的父亲每日“开解”,灌输“本该如此”的思想,久而久之,姜楚耀那点内疚也没有了。
他与水生也再无交集,只听闻水生寡母在他十四岁那年得了重病,没有银两医治过世了。
而水生独自一人,腿脚不便,靠编竹制品为生。
……
姜楚耀站在门口,吃吃没有叩响那扇岌岌可危的门。
可这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就在姜楚耀度不过心中那关,准备放弃时,破旧的门由内打开。
那么突然,两人都愣了一下,最后还是水生先反应过来,行礼,给姜楚耀问好。
姜楚耀心中有愧,赶忙将水生扶起来。
四目相对,姜楚耀顿时尴尬无比,手足无措。
水生则坦然许多,这些年来,他见过太多的人情冷暖,苦头自然也没少吃,早已看淡一切,有着与他年纪不符的通透。
“世子光临寒舍,不知所谓何事?”他依旧那般温和,跛脚也掩不住他那由内而外散发的儒雅。
如初阳般的笑容,柔和平静,使得姜楚耀的内心也跟着平静下来。
回之一笑,道:“刚好路过,来看看你。”
“如此?”水生后退两步,让出路来,做“请”的手势,“世子若是不嫌弃,可入内闲坐。”
姜楚耀略微犹豫,而后点头,迈着大步伐走了进去。
房子狭小,一眼便能将屋内景象收入眼底。
或许是头天下过雨的原因,房中透着一股霉味,桌椅老旧发黑,却是一尘不染,墙角处放着一个书架,稀稀拉拉放着一些书籍。
破门后面,堆放了许多竹条和些许已经完工的簸箕。
“世子请坐。”水生显得有些拘谨,扯着自己的袖子,给姜楚耀擦了擦没有半点灰的椅子。
或许他打心里是觉得自己破旧茅草屋配不上姜楚耀的华服绸缎吧!
“不打紧,你也坐下!”这一刻,姜楚耀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原来这些年,他的愧疚从未消散,在这最后的日子里,他还是想要弥补自己对水生造成的伤害。
短暂的沉默之后,姜楚耀长舒一口气,开口打破了这份安静。
“你也不必忙活了,我今日来,其实是有些话想对你说,说完我便离开,呆不了多久的。”
水生略有些失落,但很快便调整好自己。
他心里清楚,自己与姜楚耀本就不是一路人,能在幼时借姜楚耀的光,增添些许见识,已是他的造化。
“世子请讲,小人洗耳恭听。”
那一本正经的模样,让姜楚耀回想起年少时光,忍不住笑起来,“水生啊,你还是当年那样,一点没变。”
也因为这句话,屋内的气氛明显松快了许多。
姜楚耀也不想浪费这最后的时光,言归正传,直接掏出一沓银票,放在桌子上,推到水生面前。
水生则皱起眉头,不知其意,问道:“世子何意?”
“给你的,你收着便是了。”姜楚耀知晓水生刚正的脾性,不给水生拒绝的机会,接着道:“你听我说完,再决定要不要,也不迟。”
此话一出,水生拒绝的话终是没有说出口。
“不瞒你说,我时日不多了。”姜楚耀开头这一句,就把水生雷到了。
水生看着姜楚耀比从前健硕的身影,观之仪态,并不像将死之人。
“世子……”
“我的结局我自己已经明了,”姜楚耀直接打断水生的话,“京城乔家没了,消息也快传到永州了。”
“柳氏也没了,我亲自动手解决的,消息明日也许也要出来了。”
姜楚耀苦笑,继续道:“大仇得报,我却丝毫没有愉悦之感。”
“水生啊!我这一生甚是短暂,我的愚昧,让我失去了所有人。如今醒悟,可终究太迟了。”
“你还年轻,路还很长,不像我,终究无法坦然面对今后的人生了。”
“世子何必如此?今后之路如何走,端看您如何抉择。”
水生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担心姜楚耀做傻事,“这银票,小人不能收。”
姜楚耀心头微暖,眼神也温和许多。
“事情可没你想得那么简单,融安侯,我的父亲,他没有放过其他人,自然也不会放过我。”
即便是姜楚耀不走这条路,而是选择苟且偷生,想必融安侯也不会放过他。
“总之,这银票你拿着,将来会有用处的。”
姜楚耀抿了一口茶,不禁皱起眉头,苦涩中透着一股霉味,在他口中弥漫开来。
“这浊世浮华,内里早已腐朽,我是无法改变了,至于你……”姜楚耀顿了顿,打量着水生,随后轻笑,“或许你也无法改变。”
“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有机会做出尝试,这样,也算是给自己一个交代,也不必留下遗憾。”
水生听之动容,他的内心确实极度渴望,但有个不可忽视的阻碍,一度让水生灰心丧气。
他用力捶着自己的右腿,苦笑道:“可我是个废人,谈何远大抱负?”
姜楚耀瞥了水生跛脚一眼,突然站起身,往门外走去,到门口留下一句话,便消失在这夜空之中。
“听闻阳县住着一位妙手回春的汤神医,或许你可以去试试。”
那声音似飘荡于半空中,渐渐变得空灵幽远,最后消失,好似从未出现过一般。
“世子,世子?世子……”水生眼睁睁看着姜楚耀消失在眼前,惊诧溢于言表。
一瘸一拐往外走,追了出来,看四周静悄悄的,时不时传来蛙类的鸣叫声,却不见半个人影。
若不是手上还捏着银票,水生恐怕会怀疑自己做了一场梦,他站在门口,呆望许久。
忽而笑起来,发自内心的爽朗笑容,转身进屋,关起门来。
第二天一早,水生便离开永州,离开他的茅草屋,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是否还活着。
只知道多年以后,大家听闻新上任的丞相乃永州人,四十多岁尚未娶亲。
生的丰神俊逸,温文尔雅,即便年过不惑,也仍然是许多贵族世家的女婿人选。
而他的神话,也在永州城经久流传,因为他上任的第一件事,便是把那融安侯府连根拔起,并给完颜家、乔家平反。
这些几十年后的事,姜楚耀自然是不会知道的。
他与水生分别以后,便直接回了三生酒铺。再次见面,他整体上给人的感觉都不一样了。
阿拓有些好奇地上下观察,“啧啧,掌柜的,我总感觉这姜公子不对劲,像换了个人似的。”
不仅是阿拓,玖娘也是暗暗称奇,她看了看姜楚耀,到底没有多问,只招招手,让阿拓去酒窖取酒。
姜楚耀躬身作揖,微微一笑,看上去分外平静柔和,没了仇恨带来的戾气,也没有了挫折造成的颓丧。
“看来,你是想通了。”玖娘心中也高兴,忍不住调侃几句。
“是,经此一遭,我也想通了,有些事勉强不来,也不是我能改变的,如今我只想重新开始。”
说到这,姜楚耀有些不好意思,“如今让我惦记的,还是我家淳儿,今生我们有缘无分,没能一起走到最后。”
“下一世,我想继续在她身边,可我不会再做懦夫,要做便做一个护她一辈子的英雄。”
姜楚耀神情坚定无比,在他身上,玖娘似乎已经看到下一世那个少年将军的身影。
往生酒来,姜楚耀一饮而尽,不带一丝犹豫,喝完冲玖娘招招手,毅然决然地踏上那条火照之路。
阿拓看着那背影,突然想起什么,一咬牙,追了上去,往姜楚耀手里塞了个盒子。
“哎,我阿拓觉得你人还不错,这个就送给你了,在孟婆婆那里若是见到你未婚妻,你再打开,会对你有帮助的。”
说完,阿拓就跑开了,他跟玖娘不一样,他不能离三生酒铺太远。
姜楚耀握紧手中的盒子,面带微笑,冲酒铺玖娘二人作揖,表示感谢。
没有客人的三生酒铺又安静下来,阿拓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面,时不时看一眼玖娘。
好一会儿,才问道:“掌柜的,姜公子最后几日都去做了什么?”
玖娘神秘一笑,“他呀!去收了尸,做了一件好事,还做了一个梦。”
“梦?跟未婚妻重逢的美梦?”阿拓懵懵懂懂地继续问。
“非也非也,一个报仇雪恨的美梦,可惜,那个梦中,他似乎并不觉得快乐,反而是最后做得那件好事,让他释怀了。”
“可见,冤冤相报,不过是让自己成为仇人那样的人罢了,并不能真正让人解脱。”
“反而是帮助了好友,也弥补了他自己内心的歉疚,心里轻松了,那些仇怨,也显得没那么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