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望海潮》陆青清

1、突发的山火

　　新年的一切烦恼，源于那场山火。

　　俗话说，计划赶不上变化快。深夜被电话叫醒的林涛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春节假期泡汤了。顾不上多思考，他跳下床拉开窗帘，夜色中山头上的一丝火光十分显著。电话那头也顾不上跟他细说，通知了马上集合坐车去救火就挂了。

　　林涛三两下穿好衣服，飞快跑下楼时，警报已经在镇政府大院拉响，几排红灯笼和树上悬挂星星彩灯让彻夜明亮的路灯显得不是那么苍白，林涛看到车已经发动，车上就差自己了。今儿值班的刘师傅也不啰嗦，等着值班的人都上了车就猛踩油门开出大门。

　　因为是大年初一，按合山镇的惯例，三十和初一安排值班的都是班子成员和在本地过年的干部。除夕是书记带班，初一是镇长带班。带班都是值24小时，因此。他们从初一早上值班到现在已经是初二凌晨。车上还有合山镇镇长季春明，纪委书记余国庆，镇机关党支部书记马亮，最后一个接到电话通知的林涛是这天值班中最年轻的，到合山镇工作以来，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山火这样重大的意外事故。坐在车上，距离目的地还有二十来分钟，他此时才从方才接电话时震惊中稍稍回神。

　　辛苦忙碌了一年，本以为大年初一值完班，第二天开始的春节假期可以回家看看母亲，再陪陪女朋友，可这山上不明起火，就算火势控制住了，接下来的事也不少，甚至严重影响一年的考核成绩……在没有比这样的大年初一更糟糕的了。林涛心想。

　　路上，除了季春明一直在打接电话，似乎所有人都没有开口说话的心情，连呼吸声都很沉重。季春明的电话也多半是调度安排救火工作。林涛也略微了解了情况，火势目前还不算大。起火点在清河村的山上，万幸这山上没有老百姓住，村里的党员干部已经到场协助消防队，现在一边是灭火，一边是要弄出隔离带防止火再烧大。目前虽然山火损失不太大，但上面都已经知道了，县里领导也在赶来路上。

　　乡间村道，只有村民组附近有路灯，还是这两年借扶贫项目修了不少。万幸也是不幸，近来天气晴朗，繁星满天，虽然没有月亮，这夜不算太黑。远光灯打在前方水泥路和影影绰绰的路边草木上，林涛努力在黑暗中分辨，虽然坐在前排季春明的脸色他看不见，但从接电话的语气看，事情虽然突发，但还算形势可控，领导也很镇定。而身边老马和余书记也是紧紧盯着前方，不知道是担心刘师傅车速太快容易出事故，还是在走神。

　　而林涛不敢往前看。

　　车速很快，刘师傅想必是将全部的注意力和力气都放在踩在油门上和按在方向盘上，抄近路，走村道，转弯稍稍一慢又立刻加速。可以说这是林涛记忆中，坐刘师傅开的车，最难受的一次。感觉晚上吃的还没消化的那些，都要翻出来了。

　　直到一个岔路口，对面也来了一辆车抢先拐弯。远光大灯一晃过来，刺得林涛睁不开眼。——这太没素质了——刘师傅猛的踩刹车，可那个车司机不及老师傅手艺好，没刹车刹稳，撞上了。这一瞬，林涛提到嗓子眼的大石忽而似要跳出口又沉了下去。

　　——这真是糟糕透顶了。

　　虽然这一撞力度很猛，声响也很大，一边车灯瞬间就熄灭了，车上几人一瞬都有点懵逼。但车灯还亮着，照亮前面的车，老刘最先跳下车，去找对方司机协商。

　　刘师傅在合山镇工作了二十多年，是镇里的老师傅了。他完全清楚现在领导内心是多么迫切恨不得飞到失火地点，因此他开得有点快。何况虽然到清河村不止一条路，但这条小道是镇里过来最近，县里待会过来可能也要从这里抄近路。此时此刻两辆车事故如果不尽快处理好，堵了这条路，麻烦大了。

　　此时，车上其他人也反应过来，季山明没下车，坐在车上继续打电话，其他人都赶紧下车来。

　　镇里的这辆公车是辆吉普，年数也不短了。此刻可以看到车头虽然被撞得有点难看，一边车灯也碎了，但另一边还亮着，发动机还孜孜不倦响着。刘师傅看了一眼就知道己方的车发动机没问题，其他顶盖需要扳筋车灯侧边需要更换配件维修什么的，没大事，无非是送保险公司维修，耽误些时间。反倒是对面那辆马自达SUV，车头安全杠都碎了，车灯也熄灭了，虽然看起来有些惨不忍睹，刘师傅也凑近看了下，估计维修费要高不少，但发动机也没事。毕竟双方都刹车，只是对方因为惯性没及时停。

　　刘师傅瞬间就放了心，再去看，对方司机居然还在车上坐着，想必是还在蒙圈。好在损失不是太大，眼下关键是怎么说服人回头再处理。余国庆，马亮和刘师傅简单讲了几句，就放下心来，林涛注意到，刘师傅去敲窗户时喊人下车协商时，旁边余国庆已经在掏烟，马亮打开了手机手电筒，林涛也跟着一起打开手机的电筒，站在车边，随时观察能不能帮上忙。他无意识往远处扫了眼，起火点应该就是山的那头，这边看不清，只有深黛色的山岚。今年春节过得晚，时间在阳历二月，又连续晴朗，此时夜风虽然凉，还不算太寒冷。

　　林涛听老干部们讲过，过年最怕这种天气，也就因为连续大晴天，太阳爆晒，山上茅草怕是干燥得很，树木又还没来得及透青抽芽。一旦失火就很麻烦。

　　他们这一停，其实不过一两分钟，但季春明也等不及了，一边打电话一边下车，走到旁边看了眼车，又走远几步继续打电话。

　　被刘师傅喊下车的是个小伙子，看起来一脸惊慌，六神无主。林涛看那车上还有两红飘带，估计年前新买的车，可能是个新手。一瞬间都有点同情了。其他人也明显注意到了，余书记很亲切的给小伙递了烟，让他压压惊。马书记身体不好不能吸烟，林涛也不抽烟，于是余书记和刘师傅把那小伙拉到田埂边吸烟顺便跟他商量。林涛注意到，那小伙接烟时的手都还抖，点火后猛吸了几口才缓过来。

　　余书记先开口“你从清河村那边过来的吧，看到失火了吗，我们是镇政府的，赶在去村里路上，现在这撞了呢，按理说要报交警或者保险公司，不过这黑灯瞎火的。现在我们赶时间，你看留个联系方式我们白天联系，该怎么陪都是保险公司的事儿。我们这是公车，肯定不讹你的。”

　　“这个，这个，领导，我不是故意撞你们”

　　小伙子还有点紧张，开口倒是地道的本地口音。“我是那边过来，到县里……有急事。”小伙子狠狠吸了两口烟，缓了缓， “我。我也赶时间”。顿了顿，他加了句“对不起，我不是不救火，家里人在县里等，有急事。”

　　余国庆拍拍他肩“没事没事。理解理解。”转头问“老刘你看他的车情况怎么样还能开么”

　　“开没问题，车问题也不是太大，就是他这个车灯好像坏了，这漆黑的路，怕是不安全。”刘师傅很肯定的说。

　　余国庆知道刘师傅是老师傅，判断肯定没问题。马上转头跟那小伙子商量“要不这样，这三岔口，不能堵了，马上还有车过来。你往那边借道让一让，先让我们车过去。然后你也跟我车到村里。或者你在路边亮着手机灯等会，我们到前面也就几分钟，等刘师傅送我们到村里正好回头要去镇上，让他的车开你前面。镇上到县里的路就都有路灯了。我们留个联系方式。”

　　季春明此时也挂了电话走过来，听了余国庆的提议也连连点头。“确实今天特殊情况，修车都是小事。我们现在立刻要到现场，你的车肯定不能停路边，或者你马上把车开回村里，回头我让刘师傅送你去镇里，另外找人送你去县里也行。”

　　小伙子看起来有点犹豫，马上又点头“不好意思，也是我撞你们车。我就在这里等吧，我真有急事去县里，我等师傅回头吧，领导们都发话了我肯定放心。”

　　林涛看了看手机屏幕，此时距离停车也不过三四分钟，但自己心跳特别快，感觉已经过了一刻钟那么长。他赶紧跟着其他人上车，等着那小伙子把车倒到另一条岔路上，刘师傅猛踩油门，立刻就上坡转过这个山，往清河村山下驶去。转过山脚之前，林涛扫了一眼倒车镜，最后看到被甩下的影影绰绰，路边一光点大概就是小伙手机的光吧。

　　顾不得考虑其他，一转眼驶过清河村村部大楼，已经可以看清前方起火点。半山可见几处点点星火，有烟雾弥漫。虽然一路上听季山明打电话时候有提到“火势可控”，但此刻亲眼见了，林涛的心一下次沉到了底部。这样的火势，上级用于监控的“蓝天卫士”怕是看得一清二楚。

　　——唉哟，今年的年终奖啊，该不会泡汤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