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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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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颗橘子糖的甜味,在苏芮舌尖缠绕了整整两天,成为一种近乎顽固的幻觉。
他小心地将那张糖纸抚平,夹在英语课本的扉页里,薄如蝉翼,却重若千钧。那是一个只有他知道的秘密仪式,标记着他贫瘠土地上第一次不合时宜的春天。
他开始了一种全新的、隐秘的生存方式。目光拥有了自主意识,总能在喧嚣的课间操、拥挤的走廊、甚至是每周一枯燥的升旗仪式上,精准地捕捉到那个身影。凌曜太好辨认了,他周身笼罩着一种无形的场,明亮,倨傲,是人群自然而然的核心。
然后,一个让他心跳加速又怅然若失的发现浮出水面——他们竟是同班。只是从前,他缩在最后一排靠门的角落,像墙纸一样沉默,而凌曜的世界在教室的中心地带,他们之间隔着整整一个喧闹的、他无法跨越的星系。
现在,那个星系的声音有了具体的含义。是课间凌曜和几个男生关于最新款游戏机的讨论,是关于海外某处度假胜地的随意提起,是关于某个女孩大胆递来的情书被如何处置的笑谈。他们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越过几排桌椅,清晰地钻进苏芮的耳朵,像另一个维度的背景音,提醒着他彼此之间遥不可及的距离。
他的食堂工作结束告一段落的时间,通常是中午结束的课间。他抱着沉重的空食材筐穿过教学楼,像一抹灰色的影子贴着墙根移动。就在拐过走廊转角时,他猛地刹住了脚步。
凌曜就在前面不远,和两三个男生靠在窗边,午后的阳光将他们勾勒得明亮而耀眼。
苏芮的心脏骤然收紧,几乎要跳出胸腔。他下意识地想后退,想把自己藏进墙壁里。
“欸,曜哥,前天是不是看见你从那个消防楼梯下来了?干嘛去了?躲清静?”一个穿着篮球服的男生笑着用手肘撞了下凌曜。
苏芮的血液瞬间冰凉,凝固在原地。他抱着筐,手指死死抠着冰冷的金属边缘,指节泛白。
凌曜懒散地倚着窗台,阳光在他浓密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闻言嗤笑一声,语气轻慢得像在弹掉校服上不存在的灰:“能干嘛?碰见只哭得稀里哗啦的小野猫,脏兮兮的蹲那儿,碍眼。”
“噗——不是吧?然后呢?凌少好心,没给踹开?”
凌曜撇了下嘴,像是回忆一件微不足道甚至有点扫兴的事:“啧,吵得烦。丢了包纸,省得他哭哭啼啼挡路。”
几个男生顿时爆发出一阵心照不宣的、哄堂的笑声。
“曜哥牛逼!这什么普度众生的操作?”
“然后呢然后呢?小野猫没缠上你以身相许?”
凌曜挑眉,嘴角勾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带着居高临下意味的嘲弄:“缠我?他配吗?一包纸就打发了,估计感恩戴德呢。”
更大的哄笑声浪潮般涌来,撞击着苏芮的耳膜。
他站在走廊拐角的阴影里,抱着那筐残留着食堂气味的冰冷金属,觉得自己也变成了里面一块冻硬的肉。原来……是这样的。
“吵得烦”。 “碍眼”。 “丢了包纸”。 “他配吗?”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入他心底那株刚刚破土、依靠那点虚假甜味滋养的嫩芽,将它连根拔起,碾碎在尘埃里。
原来那束他视若珍宝的光,不过是别人随手丢弃的、用以清扫路障的碎屑,甚至成了茶余饭后博取一笑的谈资。
就在这时,凌曜似乎若有所觉,漫不经心地朝他这个方向的阴影瞥了一眼。
苏芮猛地转身,几乎是踉跄着逃离,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带来一阵窒息般的钝痛。他逃回食堂后厨,拧开水龙头,让冰冷的水哗哗地冲在颤抖的手上,却冲不掉耳边那些尖锐的笑声和那句反复回响的“他配吗?”
眼睛酸涩得发痛,但他死死咬着牙,仰起头,盯着天花板上陈年的污渍。
不能哭。哭了,就真的像他说的那样了,成了那个哭哭啼啼、需要被一包纸打发的……东西。
下午上课铃响,他低着头,悄无声息地溜回教室最后一排。凌曜和那群朋友也笑着鱼贯而入,他经过苏芮的座位时,带起一阵微小的风,还有那丝若有似无的、清冽的雪松尾调。
苏芮死死盯着课本上密密麻麻的字母,每一个都像是在跳动、嘲笑。
忽然,一个小纸团从前面弹过来,划过一道短暂的弧线,精准地落在他的桌角,发出几不可闻的一声轻响。
他全身一僵,缓慢地抬起头,只看到凌曜回到自己座位的背影,他正侧头和同桌笑着说什么,姿态轻松自然,仿佛那个纸团与他毫无干系。
苏芮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慢慢地,像拆解一枚炸弹般,打开了那个纸团。
上面只有一行字,笔锋凌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几乎要戳破纸张:
“嘴严点。别给我找麻烦。”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是一道冰冷的命令,一个居高临下的警告。
怕他说出去?怕他不知好歹地缠上去?怕他这副样子玷污了凌大少爷完美无瑕的名声?
苏芮看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很久。然后他慢慢将纸团重新攥紧,手心的冷汗浸湿了纸张,墨迹边缘微微晕染开来。
他打开英语课本,将那个皱巴巴的纸团,和那张抚平的、亮晶晶的糖纸,紧紧贴在了一起。
然后,“啪”地一声,合上了盖子。
藏在了书桌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