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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戳破 ...

  •   这本该是黎默老师一年中最放松的日子,上一届奥数竞赛刚结束,下一届的奥数选手还未选出,他心中没什么好记挂的。但他今天的心情却并不轻松。

      多年老友看出他的不同来:“老黎,你今天急躁得很呀,鱼都被你吓跑了。在想什么呢?”

      黎老师收了一杆空竿,挂上饵料,自嘲地笑了笑:“带了这么多届学生参加竞赛,我也算是身经百战了。这还是第一次,考完了还在紧张。”

      老友了然地笑笑:“是因为拓拓也参加了吧?”

      “是啊,到底是自己的亲儿子。很难不去想他到底考得怎么样。”

      “拓拓你还不放心?你呀,就是太贪心。你家拓拓那么听话的孩子,你还不满意。我家儿子要是有他一半优秀,我就该给佛祖磕头了。”

      提起儿子,黎老师心里其实是很满意的。

      黎拓从小到大都没让他操过心,不仅学习成绩好,而且品性优异。街坊邻居提起来,没有不夸的,妥妥的别人家孩子。

      但面儿上,黎老师还是谦虚道:“听话是听话,可奥数竞赛可不是光听话就行了。”

      “你那儿子啊,跟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天生就是干这个的。”

      黎老师摇了摇头:“跟我一样可不行。跟我一样,那他也就只能当个老师了。”

      老友的浮标动了动,他用力收竿,连拽带捞地钓起一尾大青鱼,高兴地合不拢嘴:“嘿!青出于蓝懂不懂,拓拓肯定比你这个老头子强!你也不要给他太大压力了。”

      “嗯。”水都被他搅浑了,黎老师干脆把鱼竿架在地上,拿出手机来,想问问黎拓在干什么。

      往年他带队去参赛,黎拓都会去他妈妈家住上几天。这次是因为黎拓也去参赛了,去妈妈家时间上来不及,这才一个人留在家里。虽然已经是快成年的小伙子了,黎老师还是有些担心。

      刚打开手机,黎老师看见小区业主群里发来通知,今晚小区会临时停电,他收起鱼竿,对老友说:“我今天晚上得回去。”

      “别呀,这不都是老习惯了吗?你一年就来这么一趟,不钓满两天,不能走。”

      “今天晚上我们小区要停电,拓拓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黎老师赶回小区的时候,整个小区黑黢黢的,应该是已经停电了。

      他给黎拓打电话也没接,估计是去同学家玩了。黎老师在楼下小超市买了蜡烛,往家里走去。

      打开门,他先看见了餐桌上的蜡烛。

      他轻笑了一声。这孩子,果然是怕黑。

      不过……点六根蜡烛是不是夸张了一点?

      黎拓不在餐厅里,他喊了一声:“黎拓,你……”

      一个黑影慌张地从沙发上站起来,颤颤巍巍地说:“爸,您、您怎么回来了……”

      黎老师觉得气氛不对,但也没多想,边朝他走过去,边说:“干什么呢?怎么这么紧张……”

      绕过沙发时,黎老师感觉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低头去看,是一件校服外套。

      “衣服怎么扔在地上?”他弯腰去捡,起身时,看见沙发上卧着一个人。

      白净的袜子,纤瘦的腿,是个女生。

      黎老师立刻别开眼神。

      “爸!你先出去!”黎拓挡在他身前,将他往外推,不让他靠近。

      黎老师钳住黎拓的手,一张脸比墨还黑,质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沙发上的女生蜷缩成一团,躲在角落里。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黎老师用力将黎拓向一旁推,但黎拓已经长得比他更高、更壮了,他没能推动。

      黎拓死死挡住黎老师,不让他向沙发里看,声音很强硬,但带着一丝哀求:“爸,你先让她回去吧,我单独跟你解释。”

      黎老师上下扫了一眼黎拓,虽然衣衫不整,但好在都还穿在身上。

      他深吸一口气,压制自己的暴怒,将校服外套扔在他脸上,说:“黎拓,我给你留点脸面。你把她送回家,回来自己跟我好好说清楚!”然后背过身去,不再看他们。

      黎拓将校服披在女孩身上,轻声安抚道:“对不起。你别怕。我送你回家。”

      黎老师背对着他们,目光落在了餐桌上。

      那里放着几张稿纸,他走过去,拿起来看,有些眼熟,是今年的奥数真题。

      他本来就因为暴怒而狂跳的心脏突然收缩了一下,有一个不好的预感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他僵硬地回头,看见了黎拓扶着的女生的脸。

      是林晚樱。

      她似乎被吓坏了,双目无神,颤抖的嘴唇一片狼藉,黏着不知是黎拓咬的还是她自己咬出来的血丝。

      平常梳在耳边的两根乖巧的麻花辫,此刻有几根发丝散出来。

      她的衣服上布满了不正常的褶皱,黎拓把校服外套披在她肩上,她都没有主动去穿。

      黎老师的呼吸突然变得艰难,他大口喘着气,眼里爆出了红丝,在摇曳的烛光里变得面目狰狞。

      刚刚被压下去的愤怒成倍地涌上来,他没有办法再克制情绪,做一个理智包容的父亲。

      他用力把手中的稿纸揉成一团,砸在黎拓头上,两三步走过去,踹向黎拓的膝弯:“我教你数学,就是让你去骗小姑娘的吗?!”

      黎拓吃痛,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不知父亲为什么突然又改变了主意。

      黎老师抄起沙发旁的鸡毛掸子,狠狠地抽在黎拓的身上:“你要不要脸啊黎拓!林晚樱你都骗!你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掸子打在黎拓的身上,发出响亮的声音,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阴森。

      黎拓不知父亲为何突然变了态度,一时反应不过来,愣愣地看着他。

      林晚樱吓得捂住了耳朵,低着头,瑟瑟发抖,无声地哭泣着。

      “爸,爸!你吓到她了!”黎拓用力夺过掸子,把林晚樱护在怀里,“你要打要骂冲我一个人来,现在先让我送她回家吧。”

      “你给我滚开!不要碰她!”黎老师拽着黎拓的耳朵,要将他拉开,黎拓奋力反抗,父子二人扭打在一起。

      直到林晚樱发出了惊声尖叫,哭喊着跑出去,父子俩才停下,起身去追。

      派出所。

      林晚樱的班主任孙老师赶到的时候,黎老师父子俩各自坐在长椅的一端,谁也不理谁。

      林晚樱独自跑了出去,小区里黑灯瞎火的,黎老师没能追上,于是第一时间联系了孙老师,请她告知林晚樱的父母,接着又来到派出所报案。

      “怎么了这是?拓拓的脸是怎么了?”孙老师是林晚樱的班主任,但也是看着黎拓从小长大的,一进门先看见了黎拓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心疼不已。

      黎拓看了黎老师一眼,说:“我爸打的。”

      在他的记忆里,父亲永远是文质彬彬的读书人,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动怒,也从来没有打过他。

      今天的事,黎拓自知理亏,他爸打了他,他也没什么怨气,只是看向父亲的眼神里有一点委屈。

      孙老师搂着黎拓,埋怨黎老师:“老黎,你这是干什么?出了什么事儿也不能打孩子呀!”

      “不能打他?他他妈的犯法了!”从来不说脏话的黎老师爆了粗口,“我不光要打他,我还要告他!”

      孙老师瞪大了眼睛,用手捏住黎老师的肩膀:“说什么呢!老黎!拓拓能犯什么法!有你这么当爹的吗?”

      黎老师的情绪处在崩溃的边缘,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才说:“他把林晚樱骗到家里来。要不是我恰好回来,他现在就是个强.奸.犯了!我是不会当爹,不然怎么会教出这样的畜生儿子!”

      “我不是!我没有!”黎拓被父亲的用词惊呆了,他拼命摇头,为自己抗争,“我们只是在约会!对,我们只是谈恋爱而已,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早恋而已,情窦初开而已,他们用两颗真心互相贴近,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即使在刚才,最浓情蜜意时,他也克制着自己。他不想,也不会伤害林晚樱。

      他不理解,一向和蔼的父亲,为什么要用这样肮脏的想法揣测自己的儿子。

      孙老师急得眼泪掉了出来,伸手使劲儿拍在黎老师的胳膊上:“你在胡说什么!拓拓刚考完奥数,你这是要毁了他的前程!青春期男孩女孩,荷尔蒙躁动,这都是很正常的。你当老师这么多年了,这种道理还不明白吗?”

      “可那是林晚樱啊!”

      孙老师突然不说话了,含着眼泪,沉默地转头看向黎拓。

      黎拓被她这一眼看得发毛,强装镇定:“什么意思?林晚樱怎么了?古代人十四五岁就结婚了,我马上就18了,林晚樱也17了,我们只是谈个早恋而已,早恋总不犯法吧!”

      黎老师走到黎拓面前,紧紧盯住他的眼睛:“黎拓,你是真傻还是装傻?你不会不知道,林晚樱跟你,跟其他人都不一样吧?”

      黎拓想说,林晚樱当然不一样,她是这个世界上对他来说最特别的人。

      她的一举一动都牵动他的心,让他沉迷,让他变得柔软。

      但父亲的神情过于严肃和痛苦,让他感觉到隐隐的危险,因此张开了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高功能孤独症谱系障碍,就算你没有听过这种精神疾病,你总该知道,林晚樱她很难理解别人的情绪,没有办法正常生活吧!她根本就没有行为自理的能力!你这是在干什么?你这是在欺负一个病人!”

      黎拓不知道他爸爸在些说什么。

      林晚樱那么聪明,怎么可能有什么精神疾病?

      是,她是有些固执,有些小怪癖,可天才不都是这样的吗?

      “不,不可能。”黎拓拒绝相信,但父亲的说法,给了许多事情另一种可能的解释。

      比如,林晚樱为什么会在甜品店前亲他。

      比如,其他人对林晚樱莫名的宽容。

      比如,林晚樱对他忽冷忽热的态度。

      “你不知道?”黎老师冷笑了一声,“我问你,你今天是怎么把林晚樱骗到家里来的?你是不是骗她,要告诉她今年的真题?”

      深夜派出所里的穿堂风让黎拓感到寒冷和软弱,他想否认,说他没有骗,他只是想用一个委婉的方式邀请自己的女朋友来家里吃饭。

      但他说不出口,因为父亲说的是事实。

      “你还是不是人啊黎拓?林晚樱那么单纯的一个孩子,脑子里想的只有数学,你用这个引诱她?”黎老师说到激动之处,突然拉起黎拓的手腕,“走!你要还是个男人,你就去自首!诱.奸未遂也是犯罪!”

      名叫恐慌的情绪在黎拓的胸口逐渐聚集,缓慢却无可阻挡地膨胀,快将他逼疯了。

      他也只是个十七岁的孩子。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他的眼眶里掉落下来,他无力地坐在地上,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一样嚎啕大哭:“不是的,爸,不是这样的。我没有,我不是……”

      他曾经视作偶像的、深爱他的父亲,完全不相信他,用这个世界上最恶毒的语言辱骂他,执意要送他进监狱。

      父子俩在派出所大厅里拉扯,孙老师在一旁着急得掉眼泪却也使不上力。

      直到林晚樱的父亲赶到了派出所。

      两位父亲走进接待室,向警官说明情况,留下仓皇无措的黎拓狼狈地坐在地上。

      黎老师先出来了,他没有正眼看黎拓,仿佛坐在他脚边的不是他儿子,而是一堆垃圾:“林晚樱找到了。人家父母不追究你的责任,你可以滚了。”

      说罢,独自离开了派出所。

      孙老师将黎拓扶起来,劝说道:“拓拓,你爸是在气头上,你别怪他。他那么古板老套的一个人,你突然间给他这么大一个惊吓,他接受不了。要不,你今天先去阿姨家住下吧。”

      黎拓充耳不闻,眼睛直直地盯着接待室。

      林晚樱的父亲一出来,黎拓便冲到他面前,紧张但急切地说:“叔叔,晚樱还好吗?您不要怪她,这件事情都是我的错。”

      “我不会怪她,是我没有做好青春期教育。”林父的表情很克制,斟酌着词句,“你以后,不要再见晚樱了。”

      黎拓心中五味杂陈,干巴巴地辩解:“叔叔,我没有做什么伤害她的事。我们今天只是,只是很普通的、很单纯的约会。我和晚樱,我们是两情相悦,真心相爱的……”

      “你才多大?你懂什么是真心相爱?”

      黎拓信誓旦旦:“我懂,我当然懂。我是认真的,我会对她好,一辈子对她负责。”

      “你怎么对她好?你知道照顾一个谱系患者,要付出什么?你才多大,你知道一辈子有多长吗?”林父每个字都从牙缝里挤出来,沉重得可怕。

      黎拓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说:“付出什么我都愿意。”

      林父忽然露出一丝怜悯:“黎拓,你知道为什么这种病叫作孤独症吗?因为他们没有对人产生爱和依赖的能力。他们不会爱人,他们永远孤独。”

      “……什么?”

      “你说你对晚樱是真心的,我姑且相信你。但晚樱对你没有感情。”林父仰起头,闭了闭眼,恢复了文质彬彬的模样,“在她眼里,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她连我和她妈妈都不爱,又怎么会爱你?”

      “不是的。”黎拓拼命地摇头,“她对我是不一样的。她说她愿意当我的女朋友。她喜欢我牵她的手,喜欢我拥抱她……”

      林父看着黎拓的样子,十分感同身受。

      在林晚樱还是个孩童时,林家父母对她倾注了全部的爱意,林晚樱的反应却总是游离的。

      当医生确诊林晚樱患有孤独症谱系障碍时,他们也像现在的黎拓一样,拼命寻找她依赖父母的证据,企图证明她是爱他们的。

      可疾病就是疾病,林晚樱没有爱的能力。

      即使经过干预治疗,林晚樱能够学习一些社交技能,装作正常人的样子,努力融入学校生活,但她还是没有爱人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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