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刑场借琴 ...
-
贾濬好奇的问道:“即是长乐亭主的郎君,又是名士,如今当街问斩,定然是犯下了什么滔天大罪吧?”见贾濬问话声音洪亮,毫不避讳,车夫胆怯的瞟了一眼四周,转头侧着脸,对隔着车帘的贾濬低声劝道:“小姑子,不是老奴多嘴,这里是京都,可不比咱们襄陵老宅。这里随处有通天的耳朵,咱们说话可得小心。如今呐,这天,姓司马。”
听车夫这样说,贾濬就明白了。这位长乐亭主,是自己舅舅李韬之妻,先帝之女,齐长公主的族妹。算起来,与她有亲 。贾濬想到了被诛灭三族的外祖,被流放的阿母,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的贾濬忽的起身,掀开车门帘,叫停马车。
贾濬动作突然,车夫下意识的勒住了缰绳,马车停下的瞬间,贾濬冲下马车,朝着人流拥挤处奔去。不知道为何,贾濬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冲进拥挤的人海,就能看到被流放的阿母。尽管她不足两岁阿母就去了乐浪郡,她甚至记不得生母的模样。
婢女青田见自家小姑子飞奔进人群,赶忙也跟着冲了进去。车夫被贾濬惊的慌了神,跳下马车高声喊着自家小姑子,然而他怎么喊都是徒劳,贾濬已经消失在人群中了,车夫只好赶上前面通知贾充和柳氏。
贾濬一心念着阿母,死命的挤到人群最前面临近刑台的地方,贾濬没有看到阿母,却被邢台上的人吸引了目光。刑台上,一个宽袍广袖,长发披散的囚犯,神情自若的望着天,好像再说‘枷锁束缚了他的手脚,但却未能束缚他的思想和灵魂’。
身姿英伟的囚犯,收回远望天空的视线,对着监斩官高声道:“时候尚早,监斩官能否容在下奏琴一曲?”监斩官本不欲通融,奈何百姓们呼声太高,监斩官有心为难的说道:“本官可没有琴给你弹,除非在场有人为你送上一把。”
一把琴,不算贵重,但平常百姓也是难得拥有的。在场的权贵,哪个敢冒着与犯人同流的危险来送琴呢?前来送行的三千太学生,皆是满心悲愤,更不会有人带着琴。贾濬见无人应答,踮起脚挥舞着一双小手喊道:“我有琴。”
贾濬带着青田一路狂奔,到自己马车上取了自己一直珍藏着的,阿母留下的那把古琴。古琴颇有些分量,贾濬本想唤车夫帮忙抬琴,可是喊了半天不见车夫踪影。想来车夫是跑去前面追阿父和祖母,通报自己偷溜的消息了。贾濬管不了那么许多,她已经答应借琴,就是拖着,她也要把琴拖过去。
贾濬和青田年纪小,又纤弱,两人合力抱着琴走路,也是十分艰难的。一位高个子青衫小郎来到了贾濬跟前,向贾濬和青田作揖道:“在下谢衡,太学院学生,可帮小姑子抱琴至刑台。”说完不等贾濬答谢,长臂抱起贾濬手中的琴,向刑台走去,贾濬带着青田紧随其后。刑台前,嵇叔夜的兄长向贾濬郑重的道谢后,接过谢衡手中的琴,送上了刑台。
刑台上的嵇叔夜(名‘嵇康’),接过琴,仔细打量了一番,又看向了琴的小主人,赞叹的说道:“好琴!”
贾濬看这生母留下的琴,眼眶微红,有些焦急的对嵇叔夜说道:“我不是凭白借你的,你弹了我的琴,得帮我一个忙。”嵇叔夜闻言,哈哈大笑道:“将死之人,能帮到你的有限,小女郎有何求但说无妨,只要我嵇叔夜能帮上的,定不推辞?”
贾濬吸了吸鼻子,认真的说道:“我外祖李丰,舅父李韬,你大概是要同他们到一处去了。你到了那里,见了他们,帮忙问候上几句就好。”
嵇叔夜闻言,有些惊讶的看了看眼前的这个小女娃,点下头,眼神清明的爽朗应道:“女郎放心,我与你的外祖和舅父是旧识,我定会去拜访他们,更会记得代你问候一番的。”贾濬退后叩头感谢。
嵇叔夜抚了抚手中琴,沉寂片刻后,开始弹奏。庄子上有位年长的琴师,贾褒贾濬倒是跟着学了几年。只是贾濬贪玩,不常练习,祖母也没有强加约束,琴技一直平平。听着刑台上的琴声,贾濬真心觉得自己辜负了阿母留下的好琴,暗下决心,日后定要勤加练习才行。
刑台上,一曲终。贾濬的视线突然被一片青色遮住,随着人群的惊叫和哀嚎,行刑结束。贾濬被耳边的惊呼和呐喊声震慑住,久久不能回神。谢衡将衣袖从贾濬眼前挪开时,嵇叔夜的尸首已被其家人收走了。
谢衡打量贾濬片刻后问道:“你可是贾府许给了舞阳侯的那位小姑子?”贾濬注视着眼前俊美英武的小郎,不答反问:“你怎知我姓贾?你认识舞阳侯?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谢衡看着贾濬眼底的急切,确定了自己的猜测。简单的回道:“你刚刚的话,我都听到了,我少时就知道你的外祖和舅父。至于舞阳侯嘛,他和你一样,是个善良的人。”
谢衡转身欲走,眼神瞟到刑台上一角的琴,好似想到了什么,突然又折返回来郑重的对贾濬作揖道:“在下谢衡,家住吉迁里,是太学院学生。今日借小姑子琴一用,五日后定当送还贵府。”也不等贾濬答应,也不给贾濬拒绝的机会。谢衡步上刑台,脱下外袍裹起琴,抱着就走了。
刚刚行刑的时候,大概是出于贾濬借琴的举动,谢衡对身高不足自己胸口的贾濬,发了善心。担心这个豆大的小姑子被砍头惊着,适时的遮住了贾濬的视线,顺带着也遮住了跟随她的青田的视线。由于青田位置稍远,谢衡费了些力气才勉强遮住她的视线,由于青田挣扎了几下,谢衡当时不得不加大几分力道。
听见有人要借主子的琴,青田揉着被捂的发花的眼,焦急的说道:“主子,你虽然琴技不怎么样,但那是夫人留给你的,你平日里多宝贝呀?现在就这么借给他了?”说完青田转移依旧模糊的视线,望向谢衡抱琴跑远的身影愤愤的说道:“主子,你看他溜得多快。三步并两步,不像是借琴,反倒像是抢了琴一般。”
贾濬才从刚刚的震撼中回过神,又气又无奈的问:“那人要是有心抢琴,就凭咱俩能追上吗?追上了能抢过吗?”谢衡拿走的古琴也不见得值几个钱,但那是贾濬生母的旧物,无论如何也不能丢,贾濬心里也急。可是人都跑没影了,她急也不是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