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昆仑山道会(1) ...
-
天光大亮之时,微风和畅,点点阳光透过庭院中枫树的缝隙斑驳洒下,如碎金般铺了一地。
叶云徊早早起床,丹朱则早就准备好了一应物事,细心地为她梳洗。铜镜中映出少女无瑕的面容,眉似黛色远山,双眸清亮灵动,顾盼生辉。丹朱在她脸上细细敷了一层粉,看起来更加肤若凝脂,衬托得粉嫩嘴唇如玫瑰般娇艳。又梳了个简单的发髻,只待换上道服,便可前往玄天宫前的广场,与师父一起迎接今日前来参加道会的贵客。
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叶云徊叹了口气,惋惜道:“前几日我在青羊镇的花灯会上看中一只金簪,可惜没有买到。若是现在簪上,与这身素净的袍子肯定很是相称。”
丹朱微讶道:“既然看中了,怎么没买呢?集市上的簪子,想来也不会是天价,你没带钱吗?不对,你不是和温师叔一道去的么?有他在,不会没有钱的。”
这属实是实话,和温平岚一起出门不会出现没钱的情况。
叶云徊道:“说到这个就让人生气。那天花灯会上人实在太多了,不知怎的我和温师兄走散了,一时着急只好放下簪子去找他,找来找去又没找到,结果……”
见她突然住了口,丹朱不禁纳闷,追问道:“结果怎么了?”
方才差点没刹住话头,叶云徊赶紧转移话题:“没什么。你去帮我拿下衣服,时辰不早了吧,我们得快点了。”
她还不想把青羊镇花灯会上的事告诉第三个人,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她想认为这件事应该成为自己和那个人之间的秘密。
去往玄天宫的路上已经有不少弟子成群结队前行,大家都打扮得很整齐,准备悉心聆听今日讲道盛会。由于叶云徊辈份较高,许多弟子见了她都得行礼问好,又少不得回礼寒暄几句。为免了这些应酬,她和丹朱便避开大路,从旁边一座园中捡了条小径踱去,好讨点清净。
然而大路虽然嘈杂,小路也不一定就真的清净。两人没走几步,便听见前面几个女弟子在说话八卦,那八卦的主角正是她。一听见自己的名字,叶云徊立即拉着丹朱躲在一座假山后面,好听听她们在说些什么。
只听一名女弟子道:“昨天的史学课小师叔又没去,行舟教习却只当不知道,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又一名女弟子道:“要是其他人敢不去,准被罚抄书一百遍。他却从来不罚小师叔,谁能服气?”
“哼,抄书一百遍这还算轻的。”有人鼻子里哼了一声,“你们都忘了,上个月有新来的弟子不知底细,效仿小师叔逃了御剑课,事后是怎么被扶风教习收拾的了?”
几人立刻想起了那个不知轻重的小弟子,竟敢逃御剑课,事后被扶风去长乐殿做杂役三个月,每日三更就起入夜才睡,干不完的活受不完的气,浑身骨头都要累散架了,至今未能回归正常的课业生活。每次见了平日一起上课的同修,总是长吁短叹悔恨不已,原本一位翩翩佳公子,愣是成了一副粗糙的模样,不复往日风采。让人见了感慨不已,也更加惧怕扶风,哪还敢逃课。
想到这里,有人不禁由衷感叹道:“小师叔不上课,自然有仙君亲自教她,旁的人哪来这个福分!”语气里除了羡慕,更多的是嫉妒和讥诮。
“就她那样的资质,竟然能做仙君的关门弟子。到现在还跟我们这些晚辈一起上课,平日也没见她有什么出色的地方。虽说她长得是好看,可修行又不能光凭美貌。何况论起美貌来,华师叔比她还美,可修为却比她高多了,那才有资格做仙君的弟子。”有人赞同。
“说起这个,以小师叔的平平资质,真是可惜了仙君的用心教导。其他弟子若是有幸能得仙君指点一二,岂会是她现在这个水平?要不然人人都说仙君偏心呢。”
“仙君他岂止是偏心,还十分纵容。不上课不计较,捣乱也不追究。我看莫非真如传言所说,小师叔是仙君的孩子?”这句话说到最后刻意压低了嗓子。但以叶云徊的耳力,自然听得清楚。
其实她并不是头一次听见这样的说法,内心也并非从无疑惑,但她没有地方去验证这些传言。师父对她确实极好,好到叫人看不惯,才引得如此多的传言与猜测。从小到大她也问过师父很多次,她的父母是谁。师父却告诉她,他是在一次外出游历时意外发现了尚在襁褓中的她,当时身边没有其他人,所以他也不知道她的来路。但师父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是他的孩子,那就肯定不是。师父是很光明磊落的人,如果自己真是他的孩子,怎么会不承认呢?师父对她最好,肯定不会骗她。旁人要妄加猜测,就让他们说去吧,自己也管不了。
这个说法却激起了一群人的好奇心,继续讨论起来。
“若传言是真的,那她的母亲是谁?”有人问。
一声轻笑响起:“那谁知道?以仙君的性子,他若是不想给人知道,那就没人能知道。说不准是外面什么来路不明的女人,上不得台面,自然不好拿出来说。她不是仙君亲自抱回昆仑的吗?很有可能是出生以后装作捡来的,实则是仙君亲生的也未可知。不然仙君怎么会把她放在承天殿亲自教养,到了十岁才送下来,还处处对她如此偏心。你们想想,有哪个教习敢真的为难她?如果不是仙君的孩子,哪儿来这样的待遇?实在说不通。”这个声音听得很是耳熟,不就是青羊镇花灯会上“偶遇”她和温师兄的弟子书雅。
“最可疑的一点就是,她跟仙君的姓氏相同。华师叔也是仙君捡来的孩子,仙君怎么没有让她也跟着姓叶?”有人提出疑问。
“关于这个嘛,我倒是略知一二。据说华师叔被仙君捡到的时候,已经有三四岁了,来历背景都清清楚楚。她的父母均为因病亡故,邻里亲友对她的身世都很了解,姓名如何自然也清楚,她用的仍是自家的姓。小师叔就不一样了,她是刚生下来没多久就被仙君抱回来的,彼时还是个初生婴儿。许是仙君在路边捡到她,未有他人相伴,不知什么来历,自然不知何姓。仙君仁心,便让她跟自己姓。”此人认为自己的推论十分有道理。
其余几人恍然大悟状点头,紧接着:“如此一来,还是不能说明她不是仙君的孩子啊?”几人一边说,一边走远了。
假山后,叶云徊的眉头早已皱到了一处,双手紧握成了拳头。丹朱见她脸色难看,便要上前去:“小师叔,你等我去好好骂骂她们,竟然在背后胡言乱语!”
叶云徊拉住她,摇摇头:“让她们说去吧,我也不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说。”
好一会儿,她才松开拳头,默默往前走去。
丹朱忍不住开口:“小师叔,你别听她们胡说,她们都是嫉妒,看不惯仙君对你好。”
“我确实来历不明,她们也没说错。”叶云徊垂着脑袋,无精打采。
她何尝不想知道自己的父母到底是谁?可她是师父带大的,自然要信任他。他说不知道,那必然就是不知道。自己是来历不明的孩子,不知父母是谁,不知生于何时,不知为何来到这世上,不知要如何过这一生。师父宠她、偏心她,大约也是看在她可怜身世的份儿上,怕旁人轻慢了她,才亲自教养她。
她是仙君座下年纪最小的弟子,一向不被苛求,为顺师父的心意,师兄师姐也都相当爱护她。虽然现在一个月也见不了几回师父,但是课业起居无一不照顾得妥当。见面的时候话不多,但字字句句都表露出他的重视。每次她提出的要求只要不是太无理,基本都会被满足,也使她养成了一些恶习,譬如逃课,譬如上课偷懒,再譬如捉弄一些好说话的教习。
承天殿弟子原本就比其他弟子身份特殊些,在昆仑来去自如少有牵制,人人又将掌门对她的爱护偏袒看在眼中,虽不忿他护短,却也待她恭敬客气,至少表面上如此。最令大家不平的是,她资质很差,修为很低,练了好些年了,还在与她的师侄辈的人一同上课,水平甚至还不如他们中的有些人。以她这种低微的能力,竟然成了仙君的关门弟子。一般能做关门弟子的人,都天资和悟性非同寻常,岂能是她这样的材料,真的是毁师父名声,丢昆仑脸面。
以前刚开始上御剑课的时候,叶云徊才不过十岁,无论怎么努力,都做不到自如地以心力御剑。剑不是飞不起来,就是七弯八拐控制不住,以致她摔倒在地好几回,还没学会御剑,身上却添了不少伤。剑阁的阁首兼御剑术教习扶风一向潜心教学,把本门课业看得极重,待弟子非常严厉,见她如此缺少悟性自然气得要命,直骂她孺子不可教,她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当时就忍不住掉泪了。虽然委屈,却也自知确实在御剑术上天资不够,抹了眼泪便回到碧烟阁独自生闷气。
第二天便听说仙君召见扶风,将他狠狠训斥了一番,说云徊年纪尚小,需要耐心教导,以后切不可再如此粗暴。对此扶风十分不平,认为自己不过说了几句她笨,便被仙君形容为粗暴,当下气结于胸,却又不敢反驳。只是从此对叶云徊客气了许多,课业上的要求近乎于没有,明明看到她有些口诀术法施得不对,却也不指出来,只当作没看见。叶云徊是摔了又摔,浑身旧伤未好又添新伤。
过了没几日,又一次御剑课的时候,叶云徊正在望仙殿前的大殿广场上和其他弟子一起上课,看见别人都渐渐掌握了诀窍,而自己依旧毫无起色。她心急不已,使劲地施口诀念心法,结果那剑不止飞得不稳,还根本不听使唤,打在她身上好几次。幸好没有穿身而过,不然就是血溅当场。正在她气闷之时,却听其他弟子七嘴八舌地叫了起来,纷纷往上方看去。她也跟着抬头一看,只见自高处承天殿上飞下一人,片刻间便到了广场上,稳稳地落地后施施然站定,再定睛一看,正是师父叶千愁。弟子们见仙君来了,都赶紧跪下拜见,扶风也急忙迎过去,行了一礼道:“未能迎掌门仙君大驾,扶风惶恐。”
叶千愁负手而立,冷冷哼了一声:“你还知道惶恐?”又走到叶云徊面前,对她微笑道,“云徊,你跟我来。”说罢牵起她的手,将她护在身前一起御剑往承天殿飞去,留下广场上的一大群人瞠目结舌,扶风更是心惊胆战不已。
自那以后,叶千愁亲自教导她御剑术,不再由扶风过问。叶云徊主攻音律,御剑术学得很是一般,加之叶千愁从来不逼迫她,要求相当宽松,所以几年过去,她的御剑术仍是平常,比起精擅御剑术的谈镇远和温平岚,更是差了几番天地。不过师父对她说,既然她的音律学得如此出色,就不必如此执着于一些不太擅长的课业,学到合格就行,毕竟极少有人能够做到面面俱到完美无缺。至于她的音律术是否真如仙君所说的一般“出色”,也无人敢去问百里见之。
见丹朱一直颇为担心的样子,叶云徊收起心中的不快,对她道:“好了,又不是头一次听人这么说了,只怪我还不够淡定。走吧,我们得快些了,要是去迟了,华师姐该不高兴了。”说罢挤出一个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