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身死恨消转角遇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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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就在此刻，唐笑就着月光，注意到外边站着一个人。
远远的只看见那人穿着一身霜色鹤氅，撑着把伞站在路的那头站着，像一尊完美的雕塑一样，浑身上下半点烟火气也没有。
明明只是静静站在那里，穿着并不华丽，身上也没有佩戴任何名贵的黄金玉器，素净寡淡得如同一缕青烟。但他这个人往这里一站，又莫名地给人一种贵不可言的感觉。
因为他不管站在哪里都跟站在一团又白又轻的云朵上一样，旁边好像开满了纯白色的山茶，从草丛一直开到他的脚边，以一种低垂的姿态吻他的鞋子，他整个人如同被四月的春光笼罩。
他的一双眼睛生的很特别，光映照在他的眼睛里，看起来非常淡漠又疏离，但他的表情没有一点倨傲，他根本用不着倨傲，因为无论何时何地他都像一个人站在铺满白雪的山巅，假如他手里有剑，他一定就是最好的剑客；假如他手里有笔，他一定就是最好的文人：假如他手里有花，他一定就是无数少女心里的春闺梦里人。
假如他看向谁，即使他一言不发，也会让人莫名生出自惭形秽之感，并不是因为他神情如何骄傲，那种感受就像自己用粘着尘土的手去攀折一朵雪莲花，用不着别人提醒也会把手缩回，生怕污染了面前的旷世奇珍。
他没有佩剑，好像他的到来只是一个意外，他乘着风飘落到了唐笑的面前，撑着伞等待着什么，同时随时都能回到风里去。
当他出现在这个潮湿气闷的深夜时，他头顶的好像不是白色湿沉的浓雾，而是江南初夏的晴光，一万朵莲花在水中摇曳，阵阵清香袭来，吹得人目眩神驰。
唐笑和悦榕、沈小小三人站在一块，沈小小因为法力恢复太过激动还挤到了前面去，但即使隔着两个人和老远的距离，唐笑还是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他在看我。
这个念头一起，唐笑自己都觉得好笑，大约是和沈小小待久了就被他自恋又脑残的精神所感染。
不过现在明显的是，外面那个阵应该就是眼前这个人所破开的，困在阵法内的人难以攻克，但是阵法外的人破开阵法就要方便的多了，看那女妖的功力也能猜出她布阵的手法估计不怎么样。
不管对方是有意还是无意，总归都是对方救了他们，给他道个谢总是应该的。
沈小小一脸不爽，但考虑到他对于长得比自己帅的人都看不爽，唐笑觉得很正常，道：“对方施以援手，咱们理应道谢。”
于是唐笑拖着一个心不甘情不愿的沈小小和一个听之任之的悦榕走了过去。
走近了看到那少年，发现他比远看更为俊美，简直是堪称锐利的美貌，让人觉得他天生就该凌驾于万人之上，是那种就算在人山人海里也能一眼就看到的气质，尤其是他眉心一点小小的红痣，就像是一点鲜血溅落在白雪上面。
唐笑在心里暗暗赞叹了一声。
但沈小小更不爽了，出来了一个唐笑比自己帅就罢了，没想到今天又遇见一个，真是气死人了。
唐笑把一脸不爽的沈小小按回去，笑道：“多谢阁下施以援手。”
那少年撑着伞，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唐笑，良久才道：“在下路过此处听闻异声，所以过来看看。”
声音清冽如玉，像霜雪乍融，使人有凉风醒面之感。
沈小小在后面疑惑道：“大半夜的你路过这？骗谁呢你？你不会是跟着我们过来的吧？”
唐笑回头对沈小小怒目而视，用目光威胁一番后，对少年道：“阁下是东境人士？”
“不是。”
唐笑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哦，那就是恰好出来散步了。”
少年朝他笑了一下：“不错。”
那少年看起来跟一团雪似的，高处不胜寒，简直给他点风就能立刻原地飞升成神了，但只要一笑起来，简直就像一捧霜雪融化成了一泓盛夏的月光。
但沈小小在后面吐槽：“大半夜出来散步，不是吃饱了撑的神仙就是出来觅食的妖怪......”
啪，沈小小的头被唐笑拍歪了。
那少年听见沈小小的话，似乎不以为意。
唐笑打了个哈哈道：“别在意，我这个朋友就是这样，脑子不太行，乱说话。”
脑子不太行的沈小小屈服于唐笑的威慑之下不敢说话，哼了一声，站在后面继续对那个白衣少年怒目而视。
然而那少年不知道是不待见沈小小还是怎么的，连个眼神都懒得给过去，只是温文尔雅地看着唐笑，自成一块铜墙铁壁。
高，实在是高。
再往后一看沈小小，啧，眼睛瞪的像铜铃，一派令人惊叹的机敏睿智。
牛，实在是牛。
......于是此时气氛莫名其妙有点尴尬。
两个神仙，一个被附身的哀婉美人儿，还有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脚踩踏了落神阵的大帅哥。
其中一个神仙对帅哥始终保持着怒目而视的坚定风范，另一个神仙手里掐着一个美女，那个美女虽然没有挣扎，但这个姿势怎么说都有点不太礼貌。
怎么看现在都应该先把正事做了才对，唐笑咳嗽一声，对那少年道：“多谢阁下刚刚那一脚把我们救出来，但现在我们还有点事情处理，要是阁下嫌我们打扰了你散步的话我们就换个地方，你请自便。”
这话翻译过来大概就是：帅哥，现在我们有事要做，麻烦您继续该散步散步，该干嘛干嘛，再见。
唐笑心想，凭那少年看起来聪明绝顶的模样一定能意会自己的话，谁知道那少年居然道：“不打扰，你们请。”
？？？？
唐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也不觉得对方是什么听不懂这么普通的言外之意的人，不过既然他都不在意了，唐笑也懒得再找地方解决，横竖这里有隔音墙，就在这弄吧。
他往后叫沈小小：“沈小小，把你的捆仙锁拿出来。”
沈小小“哦”了一声，从他自己的浮空袋里掏出捆仙锁，唐笑说了一声“得罪”之后就把悦榕捆了起来，顺便绅士地帮她把画交给沈小小保管。
唐笑提醒道：“大概有点疼。”
悦榕点头：“不打紧。”
然后唐笑就凭空画出了几个破魔咒印在了悦榕的额头，双肩和咽喉之处。
沈小小看唐笑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下来疑问道：“不是锁住三方就行了吗？为什么要封喉？”
唐笑转头对他语重心长地道：“难听。”
想到之前听到的那女妖破锣一般的嗓音，沈小小忍不住对唐笑比了个大拇指：有远见。
很快悦榕的脸色就变了，原本雪白娇艳的一张脸蛋变得非常扭曲，双目赤红，似乎想要大叫，喉咙收缩不已，但是苦于被咒法所限制，根本叫不出声，所以憋得脸都红了，看上去极为痛苦。
唐笑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啧”了一声，就在那女妖以为唐笑动了恻隐之心的时候，他忽然从从浮空袋里掏出了一块鲛丝盖住了悦榕的脸，道：“真是唐突佳人了。”
女妖：......
这个过程中，那个少年一直站在旁边，保持着目不斜视的君子之风，并不去看他们的一举一动，知道唐笑说出那句“唐突佳人”的时候，少年握住伞的手似乎有一瞬间紧了紧。
唐笑把沈小小丢在那里看着悦榕，然后自己走到少年身边问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然而在那少年听到唐笑叫自己“小朋友”的时候，他的表情有点奇怪。这也不能怪唐笑嘛，唐笑毕竟年纪那么大了，连沈小小这样的神官在唐笑面前也只是一个小朋友的年龄，更何况是眼前此人。唐笑回忆了一下从前在净世和大战的时候应该都没有见过眼前人，所以估摸着他应该比沈小小年龄还小，所以顺口就叫出来了。
那少年皱眉道：“为何叫我小朋友？”
唐笑理所当然道：“那我又不知道你叫什么。”
少年正色道：“我不是。”
唐笑一双眼睛弯弯的：“嗯，所以呢？”
那少年对于唐笑胡说八道一通中“小朋友”这个称呼很不满意，道：“我叫白泽。”
原来叫这个名字，唐笑心中得意，面上却假装没听清，疑惑道：“什么？”
看出来唐笑是故意逗自己玩，白泽无奈地笑了一下，但还是重复了一遍：“白泽。”
唐笑刚想说话，那边的沈小小就已经叫了起来：“唐笑！她晕过去啦！”
“来了。”正事要紧，唐笑说了句“等等”就过去了那边，这回唐笑跑了之后，白泽却把头微微侧了一侧，偏向唐笑的方向，似乎在期待有人叫他一声。
沈小小在那里扶着悦榕尖叫，唐笑踱步过去，拍了拍沈小小的肩膀：“冷静。”
沈小小：“冷静个头啊，她掐住我的肉啦啊啊啊！”
唐笑低头一看才发现悦榕的十指爆出了长长的指甲，死死掐住了沈小小的手臂上的一块肉，唐笑“哇”了一声，感叹道：“指甲好长！”
“你妹的这是关心她指甲长不长的时候吗！快给她弄开！”
沈小小夸张的尖叫，他这个人一贯如此，虽然早就是神身，但是是身娇肉贵的，半点也不像一个神仙，在他修成的时候一度被其他同僚怀疑他是不是用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才飞升上来的，要不怎么是这个德行。
唐笑道：“你把她震开不就得了？”
沈小小带着哭腔叫：“那悦榕姑娘不久倒在地上了吗，我堂堂男子汉把一姑娘推到地上，这怎么能行！”
......看他这一脸正气凛然的模样，唐笑都不好意思提醒他不久之前还说要把那女妖再弄死一次呢。
唐笑拍了拍沈小小，鼓励道：“没事，你又不会少块肉。”看了看那指甲的长度之后唐笑改口道：“就算真的少了块肉，很快也会长好的，不必担心，你就好好扶着吧。”
就在唐笑拍了沈小小好几回之后，白泽终于忍不住了，他走过来站到悦榕面前沉声道：“夺人肉身，有违天理。”
沈小小下巴都要掉了，大哥，这是个妖怪啊，你打算怎么着，和她讲道理，让她自惭形秽乖乖溜出来吗？天真，真是太天——
可就在沈小小腹诽之际，他手臂上的指甲忽然不再死命掐他了，女妖也不抖了，整个人定定的站住了。
唐笑把鲛丝一掀开，那双眼睛又恢复了正常，他解开喉咙的封印，问道：“如何？”
那个女妖的声音响起，闷闷不乐，极为无奈：“我不该抢别人的肉身，现在就还给她。”
沈小小的下巴已经掉了，怎么...怎么现在妖怪的品德这么良好了吗？只要讲道理就可以讲通了吗？那自己刚刚和唐笑还打什么打啊？
但唐笑倒不惊讶，他解开另外三道封印，很快一道黑烟就从悦榕的身上冒出来，化成一个人形黑烟匍匐于地，瑟瑟发抖。
白泽说了那句话之后就自动退到一边，把主场留给了唐笑，唐笑咳嗽一声，示意沈小小来说现在的律法是如何规定的，沈小小上前一步，非常威风：“引诱他人成魔，此乃一罪；纵其杀生，欲取其身，此乃二罪；冥顽不灵，意图反抗，此乃三罪。你可服么？”
那黑烟若是有人的面孔，此刻一定愤愤不平，可惜没有，所以她只能咬牙切齿地道：“不敢不服。”
沈小小自动忽略了其中的不情不愿，对唐笑道：“既然认罪，那就正法吧。”
唐笑却道：“等等，我还有几个问题要问。”
沈小小疑惑道：“什么？她不是都承认了。”
唐笑道：“之前悦榕姑娘说没有杀除了她仇人之外的人，那王璟涵是怎么死的？还有，东境的君上一反常态，是受了什么妖术所困？悦榕姑娘只为报仇，自然不会要敛财，扰乱朝政，那些命令的是谁下的？”唐笑逼近一步，道：“请阁下一一为我解惑吧。”
女妖听了唐笑的疑问，却冷笑了一声：“我要的不过就是生魂和肉身，杀别的人干嘛？人间乌烟瘴气乱七八糟的，谁知道他们干的什么勾当。”
沈小小反对道：“那怎么一定？你说不是就不是啦？哼，妖魔之言——”
“沈小小，闭嘴。”
那女妖的语气更加阴阳怪气起来：“是啊，我是个妖魔，你们是神仙，悦榕是个凡人，所以她杀了那么多人你们还要护着她出来，明明是她自己许诺给我的肉身我都不能拿走，反正我是个妖，说什么都是我理亏，行了吧？你们也不必问了，什么事都是我干的就行了，快把我交到神域去领赏吧，反正你们神仙凡人都是干干净净的，就我们脏的很。”
听她对神族阴阳怪气地嘲讽，沈小小气结：“这怎么能相提并论！”
女妖冷笑了一下：“对啊，你看，相提并论都不配。”
唐笑把生气的沈小小拦住，道：“嗯，可否容在下说句话？”
女妖不答。
唐笑自顾自道：“首先，神仙凡人妖魔都是天地之间生成的灵物，虽然在战争中不得不成对立之势，但现在已经签订了条约，只要你不犯禁，就算你是跳着从我们面前倒立走过去都行，那也不会有人拦你。第二，悦榕姑娘是凡人，但是她杀了人也要为自己的过错负责，我们什么时候说会放过她了？第三，我不过就是问问，既然不是你做的，那我替沈小小给你道歉，对不住，冤枉了你。”
没想到唐笑居然会给一个默默无闻又坏事做尽的女妖道歉，别说那女妖，连沈小小都怔住了：“帝.....”
唐笑赶紧堵住他的话头：“帝什么帝，第三已经说完了。”
白泽原本只是站在一边静静看着他们，等到唐笑的一席话说完之后，他忽然开口问道：“神仙妖魔，当真没有什么分别么？”
唐笑看向他：“能有什么分别呢？神仙里也有为非作歹的，妖魔也有中也有一心向善的，分别只在本心罢了。”
白泽又开口问道：“那神魔开战呢？”
唐笑叹了口气：“倘若开战，双方势必就是抱着你死我活的心态去了，这怎么能一概而论。不过那个什么新魔君不是处理得很好嘛，神界魔界人间和平共处方是上策。”
听他语气对那魔君颇有赞赏之意，沈小小赶紧道：“可是他了咱们这边的神君，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但想起从前唐笑也打败过魔界军队，这么说不是把唐笑也给划分进去了，于是讪讪的闭口不言了。
不过唐笑不在意这个，他看向地上的黑烟，道：“还有别的要说的吗？”
那女妖沉默良久，道：“好吧，到了最后好歹还有一个可以讲道理的人。”
说完那团黑烟就慢慢散去，彻底消失了。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身死恨消转角遇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