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之城》三岁

1、ATLANTIS

　　他叼着一支烟坐在吧台高脚的几凳上。琐碎的黑长发在脑后简单的一挽，用皮绳束成单调的式样。他的脸隐在发丝后面不大看得清，笼统的，只是觉得没有血色。偶尔他偏过头，可以晃见黑发与苍白间清寒的一点光，看透了一切的、出世的那种；但那个瘦削的下巴还是年轻的。他穿着服务生冗长的束腰围兜，整洁的一丝不苟的领口和袖口，深色的绸缎伏贴而平滑，或许因为瘦，那围兜束得松松的，一点点的空余，容易引人胡思乱想。

　　这是漂亮的特写。

　　再远一点，你会看见乱搭在脚边的拖把，他平放在桌面的那只手有道显眼的长疤，从虎口一直裂到看不见的衣袖深处。他坐在黑玻璃的高脚凳上，坐姿漫不经心，闲散得有些迟钝，射灯从顶上打下来，凳子晶亮得像一个奇迹。看着这样的他，谁也不会注意到凳子下面一地斑驳的血迹。可是每当走近看到了，那种恶寒触目惊心。而他无所谓的吸着烟，麻木的、习以为常的，用凉烟的味道遮盖空气里刺鼻的血腥。

　　他是这个俱乐部里待得最久的人，他们叫他，洗血人。

　　“嘭”的一声，走廊尽头的门打开了，吃力的喘息撞了出来。房间的光比走廊亮了许多，明明白白照着一个反缚了手脚的男人。失去了手的扶持，男人爬起来的动作显得异常迟缓，他低哑的呻唤中有痛苦和意犹未尽的痛快。他抬眼看着不远处的洗血人，眼神里有些蔑视，有些嘲讽，然后用力往地下吐出一口唾沫。金属的拖动声清脆得响起，人在拖动中逐渐远离。门再一次“嘭”地关上，四周又暗了下来。

　　烟从洗血人脸旁冉冉升腾，他立起身来，从吧台的顶隔取下一只玻璃杯，自己倒满，却并不沾嘴。墙上的挂钟滴哒哒地走着，迟缓的长针从左边落下，又从右边升起，半个圆圈的平行线，他点上第三支烟，那杯酒依然放着。

　　房间的门再一次开了，这一次，清风雅静。戴着面具的客人从里面出来，衣冠楚楚地，走到他身边，空洞的眼眶边上是满渗的黄汗。不知是兴奋还是恐惧，那张面具比看起来扭曲许多，劣质的橡胶随喘息起伏着，像还魂的动物。客人丢给他一叠厚厚的钞票。他接了钱，脸上至始致终没有任何表情。摁灭了手中的烟头，他端起那杯烈酒走向尽头的房间。
　　幽暗的房间里却有一盏强灯炙照，从下往上打着惨白的光。先前的那个人矗立在灯光中心，被过烈的光线射得模模糊糊，只能看见半透明的轮廓。他顺手熄灭了曝照的灯光，眼睛短暂的一片漆黑，而后缓缓适应黑暗。

　　四周安静的可怕。断续的厚重的呼吸在黑暗中持续着，仿佛是异界里出没的怪兽。他将烈酒缓缓倾倒在男人的躯体上。沉闷的低吼从那个身体深处发出来，每一声都压抑得像负伤的野兽，继而却爆发出低哑的长笑，狂妄的像个分裂症患者。这个男人全身满布着青红发白的瘀肿条痕，被细丝拉索缚了手脚悬挂在顶梁的倒勾上，吊索的长度只够他踮着脚尖支撑在地面，裂口的指甲能看出他先前的挣扎。

　　他伏下身去，像一条卑贱的狗伸出舌头舔干男人脚趾上的血。

　　“痛。”男人说。

　　他听话的停下，从身上解下围兜盖住男人裸露的身体，然后去松那些勒入皮肉的吊索。丝索纠结得厉害，门外汉做的死扣连结头都没入了血肉，他小心地分理着那些纠错的丝索，木纳的脸背着光更像一个偶人。细丝从男人手上脱落下来，鲜血也从男人手上落下来。失了直觉的关节在血脉流通后酸楚得仿佛断了一般，男人随即甩了甩麻痹的指头，殷红的血点飞溅出去，沾到洗血人苍白的脸上。他抬起头，黑发掩藏了他大半的面容，而没有血色的嘴巴始终沉默着，唯有那滴血在他脸上红得透彻。

　　“你不开心？”男人恶狠狠地扼住流血的手，脸上浮起满不在乎的浅笑。他用沾满血的手指拭去洗血人脸颊上的血点，却擦出一道更艳丽的殷红。

　　“红色真适合你。”男人伸手就要去拂开那些遮蔽着他面孔的黑发。

　　他偏头，躲过。

　　男人停下手来，注视着洗血人的眼神短暂的失焦，而后又凶狠起来，一把扯开对方整齐的领口。他连脖子也是缺血的牙白色，咽喉下方有一道很深的疤痕，环出一个扁平的V字，不难知道他沉默的理由。男人的手从那道V型的疤痕上抚过，慢慢来到他瘦削的下巴，再到缺血的嘴唇。这一次他没有躲，任由血腥沾上身来。他的嘴唇很柔软，一抹红血宛如胭脂，跟那道坚硬的青疤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真想听你再叫一次。”男人在他唇边轻轻一吻，“可是你的安静总能打动人。”

　　他默默退出男人的怀抱，缺血的唇角挤出一个笑，惨淡到破灭。

　　这里是ATLANTIS，这里没有神殿，没有神话中的宝藏与探路者的文明；这里有只有一堆堕落的欲望，金钱，□□，流血者和洗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