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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十年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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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二十三岁的这一年,我在一夕成长,在痛彻心扉里开始明白时间的概念,爱情灰飞烟灭。
我一直是个固执的孩子,虽然我认为我只是倔强了一点,并没有达到固执的地步。可是这份倔强在孩提时代是很不可爱的,这直接导致了和我玩耍的小朋友几乎不存在,除了莫。我们家和莫家离得比较近,我的童年是和莫一起度过的。莫是个宇宙无敌超级霹雳帅宝宝,可他喜欢和我这个不可爱的女娃一起玩。在别的顽劣的孩童眼里,他是王子,不可及的,而我,屁小孩一个,可是却是他的公主。我们玩扮家家酒,他是爸爸我是妈妈,他送我的娃娃是宝宝。我们会在他央求莫爸爸给做的秋千上数天上的白云,午后的阳光晒得两张小脸通红。下雨的时候,两双光着的小脚丫扑棱棱地踩着水花满世界乱窜,溅的身上脸上尽是孩童的欢乐。在我跌跟斗的时候,他会小心翼翼的扶起我,擦着我的眼泪泥水混合的脸蛋轻声的哄着:泓丫头不哭,哥哥在。我不哭了,他会笑:哥哥以后要娶听话的丫头。小指勾小指,脏兮兮的脸蛋上溢着傻乎乎的笑,我曾经以为一辈子的誓言就在此刻许下了——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变!
所有的一切开始在十三岁那一年。我相信那时的我依旧是个不漂亮连可爱也不沾边的孩子,一个整天扎着两个羊角辫,脸上是傻兮兮的笑快乐的太过张扬的孩子估计没多大的看头。可是忽然有一天,我身边的那个一直被小女生追逐着的我理所当然到几乎视而不见的帅气的男孩子莫对我说:我喜欢你。嘻嘻哈哈间我应着:我知道哈。十多年的玩伴了,怎会不喜欢呢?他又重申了一遍:是以后要当老婆的喜欢。我的脸呼的红了,我相信那时候如果来一个鸡蛋的话我也能给他煎熟。第二天,他把我的同桌撵走了坐在了我的身边,理由是:我得和我老婆在一起。年轻的老师颇是无奈,在没把我们归于早恋的前提下,请来了我们的爸爸妈妈们。两边的家长似乎乐观其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结果是:我们成了一对小小的父母之命的未婚夫妻。十三岁的爱情,无论如何都像一个笑话,可那个时候,我们,我们的父母,再虔诚不过。
接下来的六年,我习惯了和莫腻在一起,笑笑闹闹间萌芽着我们最初最真纯的情感。我和莫有共同的朋友,共同的习惯,每次出去总是呼啦啦一大帮子,我们的情比金坚是朋友眼里的神话。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高中毕业,其间我从来没有对莫说我喜欢他,一句也不肯出口,我就是这么别扭的一个孩子,我固执的相信,我爱他这个庞大的信念是不需要脆弱的言语来支撑的。
考大学的时候,我远离了他去了我梦寐以求的江南,而莫,第一次没有随着我,去了北方的都市延续他的梦想。第一次的离别,在那个金色的九月。我们的家乡依旧是秋老虎肆虐,秋蝉声嘶力竭的吟唱声喊得人心里慌慌的。这样的一个午后,两列火车将会在同一时间出发,一个向南,一个向北。父母在远处,有意让我们话别,我僵着身子等莫说话。他张了张口,又闭上。我忽然觉得我对莫好残忍,我一直要求着他的承诺,自己却在沉默。我硬硬地开口,不想再为难他,我也没理由为难他:我走了,你也上车吧。他“咚”地拿自己的包扔在地上,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温热的大手重重地捧住了我的脸,重重地在我额头上吻了一下,继而丢一颗炸弹:我会守你一辈子的。这是在十三岁那年他说了喜欢我之后说的第二句誓言,时间已隔了六年。他说他会守我一辈子的,笑意涌上我的脸,我放心了,点点头,转身上车。隔着车窗,我看到烈日下得他静静地伫立了一会儿,然后上了另一列车。我的力气像是突然被抽光了似的,蓦地瘫在位子上,我在坚持什么呢?为什么就不能说一句话让他安心呢?我看着对面车窗里莫低垂的脸,黯然的让人心疼。我趴在膝盖上,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我现在在的地方,莫常说我应该是个生在古代江南的女子,纤细柔美,当然得除去我不讨喜的性子。莫说他是上天派来守护我的人,让我在他的守护下可以放心的张牙舞爪,而不必担心被谁刺伤。在柔软的霏霏淫雨中,我开始强烈的思念莫。他老怨我没心没肺,可如今这个没心没肺人在千里之外的江南这样的思念他。
我开始写一些东西赚稿费,我拼命的存钱。莫开始是一个星期一封信,在第七封信里,他寄来一个手机,说:丫头,以后给你打电话好了。我说好,手里的笔却没有停,我把他在电话里告诉我的事情掺进我的文字,把对他的思念渗进我的骨血,我边写边说:莫,你等着我,等我去看你。
在不知道多少个电话之后,我告诉他:莫,我在你的城市了。我存了足够多的钱,来到我爱的人的城市看他。他在电话里一句话也没说,二十分钟后站在了我的面前。一个二十多个小时,一个二十分钟,他竟比我还疲惫。我想看到他欢欣的笑,想听他说:丫头,你来了。可是他只是阴沉沉地看了我半天,才猛地把傻了眼的我拥进怀里,低低地咒了一句:你这个傻瓜!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他的手在颤抖,他的胸膛剧烈的起伏,心脏跳得急切。
我轻轻地挣出他的怀,露出强装的轻松的浅笑,试着安抚他慌乱的心:没事,我没事。嘻嘻哈哈间却热泪盈眶。他看着傻乎乎的我放肆的发泄紧绷的情绪,他知道这是我第一次一个人走这么远的路,只为来看他。
罢了,他看着双手空空的我问:包呢?
莫知道我出门习惯背着那个挂着一串念珠的背包。
我牵着他的手,噙着满足的笑:丢了。
丢了?他一听,吹胡子瞪眼睛又要发火: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一个人出门不要老是想着睡觉……
我好笑地看着意外火暴的他:里面就几张照片,钱和手机都在我身上。
他似乎放心了。我又说:可里面的照片我好喜欢。
他笑着摇头:你这丫头!人没丢就不错了,你还挂念着你的照片!
我低头,看着我和他紧握的双手,对他的话不置一词。——那些照片,是我在我的江南拍的,江南的天,江南的水,江南的船,江南的雨,还有江南的人,我。
他看着别扭的我,胡乱的揉了下我乱得不能再乱的长发,说:你在我身边真好。
第二天,他领我逛了他的世界,完完全全,没有丝毫的保留。我知道我依旧驻在他的心里,我依旧是安全的。
走的那一天,他塞给我一个一模一样的背包,上面挂着一串一模一样的念珠,然后再他温柔的可以溺死人的目光里我笑着上了车。
回到学校,受到他的短信:到了吧?好好休息一下。
我回了一个嗯,便跑到床上睡了个天昏地暗。
莫并不经常来看我,他是个太过自律的男孩子,认为什么都得有个度,连爱情也是如此,他对把握中的事情不会浪费太多的精力。而我,似乎也理所当然认为如此。我常常因为他电话里的一句话跑个大老远去看他。他说:丫头啊,胖了吧?之后是我狂写稿过上日夜颠倒的日子,在跑去他那里,只为了让他看看他的丫头只胖了一点点。不再让他来车站接我,我会直接站在他面前,看他担忧却快乐的脸。因此他常常怀疑我们俩是不是一个是虐待狂另一个是被虐待狂。听到他这番言论,我笑得唯一残存的一点淑女气质也烟消云散。
我来一次,他就会带我去吃一顿他一个人时不舍得吃的大餐。那个时候,我坐在他的对面,就会很快乐,很简单的快乐,以至于回到自己的学校才想起在莫的面前,我一直是个傻笑的孩子。
假期回家,同学聚会。我和莫肯定是一起的,朋友们的爱情,有的还没有,有的刚刚开始便已经结束,有的两三年之后也宣告失败,有的却已结婚生子。说实话,我们的爱情已经算个奇迹。莫妈妈已经把我当成媳妇了,回家的第一顿饭,往往不是在自己家里吃的,而是在莫的家,莫妈妈会做好多我喜欢的菜色,对我的好让莫嫉妒,我妈妈只好反过来疼女婿,两家子一起吃饭成了常事。我从来没想过我会和莫分开,分开这两个带有离别色彩的字眼并不存在于我的生命,至少现在如此。可是世界上又有什么事是从来没有的呢?我曾经那么倔强地去相信天长地久,信了,却不一定如愿。
快毕业了。出去找工作的时候,我去看他。牵着我的手,面前男子的脸上依旧是宠溺的笑。十年了,他可以就这样安心而满足的牵着我的手过了十年。十年了,他的笑我没看够,他的手我没牵够,而我说象他念他却没有说过爱他。
在餐桌前,在等侍者上餐前,我很郑重地对他说: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他明显的愣了一下,失笑着弹了一下我的额头,说:什么事?这么严肃。
我说:我爱你。
他的脸呼得通红,像当年他说喜欢我时我的脸。
沉默。我的心随着他的沉默而沉静。我怎么会就这么说出来了呢?他一直在等我这句话,不是么?为什么会是沉默呢?
他抬头,想说点什么,他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拒接。可电话一直在响,一声又一声,那声音像一道催命符,让我沉静的心突然慌乱起来,莫名其妙的慌乱,夹杂着未知的酸涩。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我的直觉这么告诉我。他关机,几秒钟之后,我的手机狂躁的响了。看着他不知所措的脸,我近乎麻木的接起了电话:喂。
是一个陌生的女声:我知道你是莫的女朋友,他也在你身边。可我比你更爱他。
突入其来的痛楚几乎将我掩埋。十年之间,我从来没有想到我会面临这种状况,另一个女人跟我说她比我更爱我的男朋友,这是怎样的一场闹剧?前一秒钟我刚说了我爱他,前一秒钟幸福还在我心里开出一朵绚烂的花朵,只一朵花开的时间,魔鬼的声音却在此刻降临,我眼睁睁地看着花伴着心碎的声音凋零。我这个自以为幸福的傻子!
我看着他,在迷雾中看他。我说:你说点什么吧。你总该说点什么吧?
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熟悉的他,一切摇摇欲坠。
我站起身,拂开他的手,我说:我要回家。
爸爸妈妈吓坏了,因为回到家的我烧到了40度!从小到大,我从来没得过大病!烧到40度,我反倒格外的清醒。莫妈妈坐在我的床前,看着这个差一点就成了她媳妇的女孩子抹眼泪,她反复的跟我父母道歉,似乎这出抛弃与被抛的戏码是她的错。
莫跟了回来。还有那个陌生的女孩子。她进来就说:你不如我爱他。他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你能吗?你能吗?
这些话劈头盖脸的朝我砸来,我再也没有力气闪躲。我不够爱他么?在我刚说了爱他之后一个外人这么反驳我。如果我不够爱他,我能安稳的在他身边耗上十年?如果我不够爱他,面对这种情节,我会无力反击?是的,我是不能做到“you jump and i jump”,我以为我和莫不会面对死别,即使面对也是五十年之后的事情了。可如今的生离,唯以永伤。
莫的父母,我的父母都已经出去了,年轻人的感情问题,他们束手无策。
莫拉扯着那个激情告白的女孩子出了病房。那是一个可以把爱说得理直气壮的女子,而我,永远做不到这一点,果决,不计后果。泪,在他与她出去的那一刹那,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如雨下。这些泪,我大可以在他面前放肆,可是我竟开始害怕他的心疼,怕他给我的心疼,转过身去,亦可以给另一个人。
我在病床上躺了三天,他陪了三天,说了一句话:我对不起你。后面还有一句:也对不起她。我想哭,却又想笑,最后却什么也没干。我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表情面对他,只好让大片大片的空白被刻意的遗忘在我的脸。
第四天,我解下背包上的那串念珠留给沉睡中的他,然后背着空空的包,跟爸妈和莫妈妈说了声便返回了我的江南。不是逃离,只是事到如今该走了。
在我的江南,在对莫不设防的城市,天永远的清澈,我却已经苍老。物是人非,大约如此。
这个十年,一个故事上演,未经历怎样轰轰烈烈的高潮,便颓然结束,却足够摧心蚀肺。开始尚好,过程也不错,结局,却不是我能预料的。
我们谁也没有提到分手,似乎就是从来没有开始过,或者说那些开始只是年少时的戏言,只是我当了真。这是一场不请自来的意外,即使我们曾经那么接近,差一点就是一辈子了。就差那么一点,时间到了,他转身别过脸去,就再也看不到我的表情。心痛了静了冷了眉目淡了,一杯十年的年华之水,扭曲之后瞬间平静。
再见面,已是三年后。我牵着我未婚夫的手回家。碰到他,一如三年前,只是眉眼间多了沧桑。晚上接到了他的电话,我挂断,一如这三年中的任何时候,我宁愿他只伤了我一个,我就这样固执,不管这三年中他每一次的电话想说什么,爱情就像风筝,断了线就再也扯不回来了。
我安安稳稳地窝在未婚夫的怀里,那是属于我的胸膛。不告诉他是莫的电话,只因为现在太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