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精灵》Couatl

43、第二十一章 上（修）

　　大地精们制作奉献架的时候，是使用大头铁钉把铁环和铁锁链固定在厚木板上的。地精不是一个手艺出众的种族，他们只会依靠数量取胜，于是至少两位数的大头铁钉歪七扭八地钉死在厚木板的端头处，虽然丑陋了一点儿，不过看看冒险者们挣扎了这么长时间还动弹不得，就知道效果还算不错。
　　毕竟制作的再丑陋，那也是铁制品和厚度有两指宽的木板吧？
　　可是卷毛大叔看到了什么？
　　伊维这个总是神神秘秘的家伙只是轻飘飘地向右手腕处吹了口气，那些露在空气中的大头铁钉一瞬间就变成了肉眼可见的暗红色，而且还在继续变亮中。连铁钉周围的木板也被烙出道道焦褐的纹路，一看就是处在高温加热状态。
　　随后，黑发青年的右手向外轻轻一拨，木板簌簌掉下无数烤焦的碎末，卡住手腕的铁环便带着铁钉轻飘飘地滑了出来，他手腕灵活地一转一抽，就从锁链中退了出来，快速将落到腰部的铁环抓在手上。
　　克莱恩呆滞地看着黑发青年，看着他用同样的方法抽出了左手，看着他两只手按在卡住咽喉的铁环处，硬生生地将铁环从木柱中拔了出来——整个过程连十五秒都不到，好像在看有名的戏法大师表演难度极低的脱逃戏法，眨了眨眼便得回了自由。
　　如果这个情景是在铁匠铺里看到，也许还不会那么让人惊诧，但是出现在这里，就是十足十的吓人了——铁匠铺想要把铁器烧红，还需要特制的高温炉与鼓风设备，那可是几百近千度的温度啊！可这人一脸的毫无反应，似乎根本感觉不到灼热的高温。
　　克莱恩猛然想起村里的一个传言：伊维这个打着调料商人旗号的家伙，其实是一个很厉害的冒险者。
　　以前他并不怎么相信，“很厉害”应该算是怎么个厉害法？按照前面伊维的表现，虽然不认为他能强到一个人推倒一头龙的程度，但是单人对抗三五头熊地精，或者单人无损干掉一个完整的八人地精巡逻小队这种的，应该还是没有问题的。
　　可是现在出现在眼前的这一幕，让他觉得这家伙也许比他想象中更厉害一些也说不定啊……
　　眼看着伊维已经在处理自己腰上的铁环，卷毛大叔本想张嘴大喊一声“放我出来”，可是突然又想到现在已经被挖心剥皮分尸的可怜精灵，心里怒气再次翻涌：这家伙明明有能力救下奈吉尔，可是他却眼睁睁看着他被对方虐待致死！这种人就算再厉害，也是超级大混蛋！
　　就在他这么一犹豫间，伊维已经迅速地弄断了腰身和脚踝处紧扣的铁环，整个人像只大蝙蝠一样，四肢反扣住X形的木架，虚套在已经没有意义的锁链里面，伪装自己和其他人一样受困。
　　“喂！你为什么有能力却不救人！”卷毛大叔实在是忍不住，压着嗓子进行责问。
　　“你的眼神真不好。”黑发青年淡淡扫了他一眼，答非所问，再次将视线投向祭台上的马蒂尔。
　　吧女姐姐现在已经将整张血淋淋的人皮套在了身上，经常在人形生物身上练手的莫西多萨在这方面很有天赋，虽然时间有点紧张，可是人皮前后都非常完整，只有少量的血肉脂肪残留其上。
　　也许他是一个错投地精胎的食人魔？黑发青年无聊地想，看着红色的血白色的脂肪顺着马蒂尔的身体滑下的模样，开始兴味十足地为围绕神像跳起另一种宗教舞蹈的马蒂尔打拍子。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做事！还磨蹭什么，赶快出手救人啊！”克莱恩看着他这个样子简直要气疯掉，这家伙明明已经获得自由，却不知道把自己的队友解救出来，再不然就冲出去杀掉敌人，可是他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呆着看戏，难不成他还准备把整出活人献祭当做最高级的表演，准备从头到尾统统都看完吗？
　　“也对，反正你自己已经跑掉了，所以你才不管别人！”新仇旧恨一起爆发，卷毛大叔发出了愤怒的咆哮，“就连奈吉尔死掉你都可以无动于衷，你是不是真的与马蒂尔有勾结啊！”
　　放大的音量不仅让被捆在另一侧的米兰妮和埃德加看了过来，同样也引起了众人身后切割尸块的大地精们的注意。
　　莫西多萨敏感地快速看了一眼祭台上的马蒂尔，想要知道她的反应，结果只看到一个穿着人皮疯疯癫癫抱着神像死不撒手的痴迷神棍，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位主子似乎是对自己前面的工作非常不满，他得小心点伺候，首领地位可是刚刚到手，他还不想这么快就丢掉。
　　想到这里，莫西多萨拔出背后的小战斧，大步走过去，准备去给这几个肉一点儿教训。

　　看着气势汹汹走过来的红衣大地精，黑发青年扬了扬眉，用一种很闲散的口气回复暴怒的克莱恩：“你看你看，都是你这么聒噪，结果把敌人引过来了。”
　　卷毛大叔气得浑身哆嗦：“和大地精相比，我觉得你更像敌人！”
　　“吵什么吵什么！两只下贱的肉，统统闭嘴，不准打搅马蒂尔大人的献祭！”莫西多萨隐隐约约听到什么“敌人”之类的话，眼中凶光一闪，抡起斧头就想给距离自己最近的黑发青年来上一斧作为惩戒。
　　伊维嗤的一笑，双手在木板上一推，整个人像一只鸟儿，轻巧地滑过挥砍的斧子，直接向左飘飞出去，落在了米兰妮的身边。
　　莫西多萨愣了一下，似乎对自己这一斧没有砍到目标而诧异，随后才反应过来捆在奉献架上的祭品居然安然脱身了，于是狂乱地挥动武器，嗷嗷嚎叫着对身后众地精发出命令：“来人，来人！都给我冲上去，抓住逃跑的肉！”
　　他的语声还没落，叮哩咣啷的铁器坠地声已经响起，伊维的笑声带着几分调戏：“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逃跑的肉’，但是我很确定你会变成香喷喷的烤肉……可惜一点儿也不好吃！”
　　大地精的吼叫声也惊动了跪在神像前祈祷的马蒂尔，她恼怒地转过身，准备呵斥这群随意喧哗的蠢货，却看到黑发青年徒手将扣在半精灵小姐左右双腕和咽喉位置的铁环锁链强行扭断，丢在了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马蒂尔发出刺耳的尖叫声，手指指着他疯了一样颤抖：“莫西多萨你这个没用的废物，连捆起来的俘虏都看不住！来人！赶快抓住他！不，杀了他！谁杀了他谁就是新的首领！”
　　现场一片混乱，那些穿着褐色衣服的第二等级的大地精站了出来，嗷嗷叫唤着挥舞尖刀战斧重锤，扑向黑发青年所在的位置，简直就有种“不将他碎尸万段砸成肉泥决不罢休”的架势——谁都知道莫西多萨这个倒霉鬼已经过气了，在马蒂尔大人面前再也没有翻身的可能，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为自己的地位而战！
　　而可怜的莫西多萨红着眼睛，冲在众人最前面，他不甘心，他刚刚才得到首领的位置，怎么可以就这样拱手让出去？
　　“唉哟哟，这么多人一起冲上来，人家心里好害怕哦~”伊维惟妙惟肖地模仿着马蒂尔在酒吧里说话的口气，大笑出声。
　　没有咒语，没有施法手势，没有魔法触媒材料，他只是轻松随意地抬起左手，一团弹珠大小的艳色火球便从掌心飞出，带出长长的残影直冲而去。
　　当！噗！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一个清脆，一个沉闷。
　　第一声脆响是火球撞上莫西多萨那柄战斧，高温与凉金属对撞的结果就是并不够结实的斧面硬生生炸裂成数块碎铁；而第二声闷响则是余势未尽的火球直接轰飞了这家伙的脑袋，一击致死，脑浆喷洒。
　　整个房间瞬间就从极嘈杂变得极安静，亲眼看到这一幕的马蒂尔、一众大地精和米兰妮都张大了嘴，震得愣在原地，完全想不起自己要做什么要说什么。
　　被高温火球炸裂的斧子碎片掉在无头的前任地精首领尸体上，空气中弥漫出新鲜的烤肉香气，女人的尖叫声充满整间房间。

　　◇　　◇　　◇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头顶上一片薄得像是透明雾气的浅蓝色纱帐，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还有点思路迟钝的奈吉尔看着上方，傻乎乎地想了半天，才终于反应过来，虽然非常相似，但是这里不是自己在希姆霍尔的家，自己已经离开森林好多天了。
　　他猛然一惊，蹭的一下撑起身体，动作做得太猛太大，酸痛的肌肉让他叫了出声，甚至觉得腰上的骨头都跟着咔咔响了两下。
　　盖在身上的薄被滑下，露出里面已经睡得皱皱巴巴的白色亚麻衬衣，外衣已经被换下，脸上手上的灰尘也被细心擦拭过，兰斯洛蜷成一团睡在自己的枕头边上，床边是层层垂落的纱帐，衬得纱帐外的摇曳烛光影影绰绰，格外温柔静谧。
　　隐约看到床头位置的方桌上摆着一盏罩着拢纱罩的火烛，整个房间里弥散着让人放松安眠的清淡香料味道——是他熟悉的伊维身上的味道，这里似乎是上次他与伊维夜谈时所住的那间客房。
　　难道自己已经回到了橡木镇？
　　应该是这样吧，应该是整只冒险小队都从北部丘陵返回了镇上。
　　闻着香料的味道，得出这个结论的奈吉尔终于慢慢放松下来。之前一天一夜的不眠不休、连续的作战，以及长时间的高度紧张，都榨干了这个未成年小家伙的精力，而他睡觉的这张床似乎是垫了很多层的棉质褥垫，软得好像能把整个身体都陷进去，天鹅绒的薄被轻薄保暖，绢丝的床单被罩柔软光滑微带凉意，简直就是一种难以抗拒的舒适诱惑。
　　舒适闲散的氛围更让人不愿起身，可是他心里又很想知道其他人的情况。
　　他对那地精洞穴里最后的印象，便是先后倒在地上的三个队友，还有伊维让自己喝下去的那瓶不知什么作用的液体，不，至少他现在知道那液体是让人快速失去知觉的，应该算是睡眠药水的一种。
　　其他人呢？都平安吗？没有人死去或是受到严重的伤吧？
　　大家为什么会接连倒下？后来又是怎么脱身的？
　　马蒂尔也在那洞穴里面吧？那有没有抓到她？还是让她逃走了？大家有没有带回足够的证明提交冒险者工会说明情况？
　　这个任务怎么样了？出了这么多根本无法想到的变故，不知道有没有完成？那两个被抓走的人质找到没有？
　　一个又一个的疑问盘旋在奈吉尔的心头，让他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答案。

　　精灵少年伸手在兰斯洛的额头上敲了敲，又抓起兰斯洛的尾巴尖去搔他的耳朵鼻子，嘴里也在叫着他的名字，三管齐下：“小懒猫，醒醒别睡了，我有事要问你。”
　　睡梦中被打搅的猫咪抖动着耳朵，向后贴服，懒散散地睁开一只眼睛，看了自家干坏事的无良主人一眼，张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抱怨出声：“奈吉尔，你太过分了，你自己睡醒了，现在就来折腾我！”
　　“先告诉我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啦，我睡了多久？大家都还好吗？”奈吉尔放开猫尾巴，伸手过去安慰地给他挠挠下巴。
　　猫咪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呼噜声，翻过身来露出小肚皮，闭着眼睛享受主人的爱抚，顺口回答：“我不知道，我从魔宠口袋里面出来的时候，你已经在这里睡着了，其他人我也没有见到。”
　　“那你还敢这么不管不顾地睡觉，你就不怕来个坏人把咱们两个都干掉？”奈吉尔扁扁嘴，对猫咪的偷懒行为有点不爽。
　　“这里是伊维家吧？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兰斯洛换了个姿势，准备继续自己的美梦，“那家伙看起来总是笑眯眯的，其实下手狠着呢，他会不给自己的地盘下安全禁制？”
　　话是这么说，但是奈吉尔还是不放心，摸了摸身下柔软的床褥，挣扎着撩开纱帘，准备亲自去找人询问。
　　床下摆放着一双崭新的亚麻鞋子，自己的呢子外套和长裤都搭在床尾的三层式衣架上，沾了不少泥土变成了灰扑扑的颜色，第二层放着他的背包，长靴则是放在最下层。
　　床头的方桌上还摆着一个双层重瓣莲花形青瓷香炉，奈吉尔一眼就认出，这个青釉上带着嫩色裂纹的小炉子就是上次曾见过一次的“雨过天青”，香炉下还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几行字迹稍显潦草的精灵语：

　　出门右转最后一个房间是澡间，热水已经准备好。
　　不要出门，等我回来。

　　落款处是两个平直方正的图案，看起来非常眼熟。他认了半天，连蒙带猜地确定这两个图案应该是伊维曾教自己写过的他的本名。
　　不过想想这里的主人，再看看字条上面说话的口气，最重要的是整个橡木镇上除了伊维他还没发现有其他人会使用精灵语，估计应该不会错。伊维留下这个条子，那应该就是在表示其他人都安然无恙？
　　从字条上看，伊维应该是安顿好自己后就出去了，想必是和其他队友一起去处理这个任务的后续——工会的任务发放人员居然是人人喊打的邪神信徒，并且为了一己之私故意安排冒险者去送死，这种事情说出去简直就会成为冒险者工会身上抹不掉的污点，估计身为队长的埃德加要提交大量的证据来证明这件事，也许现在大家正忙得焦头烂额吧？
　　想到这里，奈吉尔不由发出一声细细的惨叫，这次任务可是未来的传奇法师奈吉尔•嘉兰诺德•利亚顿平生第一次冒险呢，等到日后有历史学家为了写《灰精灵传奇法师奈吉尔•G•利亚顿生平记》这本书的时候，满怀尊敬地询问他“第一次冒险的过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难道要告诉对方自己莫名其妙就睡过去了，后面的事情什么都不知道，所以说不出来？
　　光是想想这种可能，精灵就觉得这种事情非常可怕！
　　他翻出自己背包里的次元洞，找出一套干净衣服，再花五分钟洗了一个快速澡，抱起还在打哈欠的猫咪，准备出门去树莓旅店或者冒险者工会找其他队友，问问情况，看自己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　　◇　　◇

　　马蒂尔觉得自己简直都要疯掉了！
　　不，她觉得自己已经疯掉了，所以才会看到不可能出现的幻觉——为什么捆在架子上的祭品还能脱身，甚至一抬手就轻轻松松地干掉了自己的手下？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进入密道后所有的照明油脂都是动过手脚的，里面加入了令人全身无力的慢性毒药，这是她亲自找回来的特殊物品，而且还在被抓来的人身上做过几次试验，中毒的人根本就不会再有反抗的能力。而且这些人就算不在祭祀中被杀，如果没有解药，七天之后毒性发作也会让他们去见死神的。
　　可是现在这是什么情况？这些祭品们居然开始逃脱反抗了！
　　愿至高女神降下无数冰雪，惩罚这个该死的异教徒！
　　吧女姐姐咬牙切齿地恶毒诅咒着，一个刚刚建立起来的神殿，虔诚祈祷的信徒，在女神喜爱的时间献上合适的祭品——这本来是最容易获得女神欢心的机会。
　　虽然第一轮献上精灵血肉后，女神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显露神迹，但是祭祀还没有完结，还有其他的祭品，她可以继续一轮一轮做下去，直到女神满意为止——
　　不，不对！
　　马蒂尔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令她万分激动的想法，甚至整个身体都激动地开始颤抖——
　　其实刚才女神已经接受了祭品！其实女神已经得知自己建立了新的神殿！其实女神此时此刻正在遥远的“狂怒之心”（欧吕尔的居住界域）关注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眼前的这一切，不过是女神在考验我信仰的虔诚与坚定！
　　这是考验！新神殿建立神力链接的必经过程！只要通过，这座神殿就算正式得到寒冬女神的庇佑！
　　这是自己从一个默默无闻的普通信徒向真正的冰霜教派牧师转变的关键时刻，对，一定是这样，这是至高的女神对我的考验！
　　对，这一切都是女神在注视着我，是展露神迹前对我信仰的最后考验！
　　马蒂尔有些神经质地尖声大笑起来：“伟大的女神，狂暴而冷酷的欧吕尔，你虔诚的信徒献上诚心的祈祷，歌唱你的威名，传播你的神奇，将代表你至高尊严的无尽寒冬统御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