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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世界就折叠了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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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故事很多的直隶城,在故事的起头,在盛夏的傍晚,在西城海淀交界的街角。
陈尘宁决定出摊儿,和饭馆谈了6000块一个月的租金,就着饭馆门口的雨篷,借道饭馆厨房的排风,支出一个烧烤摊,无明火,无牌照,无梦想。
按照中财保险系本硕,一线保险集团混迹5年,29岁,本该坐标金融街或者国贸建国门,何至于如此往返在锅灶台间讨生活,卖啤酒烤肉串烤万物烤人生。是值夏夜,炊烟穿过光影旖旎,美味流淌风生水起;美人与美味,雨篷沿下这方寸之地潮起潮落,此消彼长。
闻着烤肉香味打尖尝鲜的食客还不算少,摊边仅有的两张桌子八张塑料脚凳全部坐满,陈尘宁的手边忙碌起来,一边听着微信扫码收款的叮咚提示,一边盐糖辣椒孜然列队洒向铁板火面,油脂兹拉作响。陈尘宁忙中偷闲,抿了一口手边的啤酒,清爽顺着鼻腔冲到脑门,论做饭我真是天才。
这油盐酱醋的守着电炉,即便有风扇也是一身一脸汗水,陈尘宁索性脱光上衣,头上系个白毛巾挡住流进眼睛里的汗水,怎么挡也挡不住啊,眼睛一直晶莹模糊,有水啊,哪儿来的,啊泪水啊。生活落魄,世间难混,这烧烤摊,这厢烤肉,那厢拷过往;一个月前,收到一封公司HR的邮件,随后一小时交回电脑,公司撤销了陈尘宁所有的用户名密码,收走工卡,走你。
泥马!猝死式解雇。
拎着包来到地下车库,陈尘宁的心情也并没有那么糟,本来公司的职位来的容易,行业内机构众多,想休息就休息一阵,不想休息就再找一家。陈尘宁手机打给屎哥。
“干嘛呢?”
“搬砖。”屎哥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屎。
“你鸡母鸡,我被裁了。”
“你丫还能被裁。”屎哥听起来很不屑,“回家找你爸告状去。”
“问题是没道理啊,我没犯事啊。”
“他们怎么跟你说的,你没找黄姐问问。”
“今天没机会啊,通知完一小时我就滚到这来了,老黄说明天找我谈。”
“行,那你先来请我吃午饭吧。”
“你丫有没有良心,老子被裁了你还让我请。”
“你是我的哥,我的矿。”
“滚!”
陈尘宁和屎哥相对而坐在窗边的座位,屎哥不客气的找了金融街的上海菜馆,照例按照菜谱炒一本的气势点菜。
“哥哥,我失业了,没钱了。”陈尘宁说。
“没事,你可以扫那二维码,你有你的信用卡。”屎哥说,“你跟黄姐5年,这点事儿她都不帮你兜着。”
“所以有点蹊跷,赔案金额也不大,通融赔付也走完流程了。”陈尘宁心情并未受太大影响,胃口也是,上海菜腻了点,浓油赤酱。
“回头好好聊聊,你特么跟个侍卫一样,5年也帮老黄扛了不少雷,而且你家老爷子的地位在那,谁敢虐你。”
“吃饭吃饭,回头问清楚再说,”陈尘宁,“哥哥我有那么多个香奈儿,守不过来。”
屎哥翻了个白眼,“炫耀。”
放在桌子上的手机震,是黄姐,陈尘宁一边吃饭一边接起来,“你不是说明天找我谈么,你说什么!”陈尘宁全然忘了筷子夹的菜,抓起包就冲出了饭馆。
“哎这是什么情况,你不结账啊。”屎哥的声音被陈尘宁抛在身后。
陈尘宁飞车赶到,金融街地标的楼下,正午的日头下,地上的一滩血迹红黑刺眼,尸体已经被抬走,被砸坏的花坛护栏和出库入口雨篷。这跳下来,爸,多疼啊。
陈尘宁转身吐了。
黄姐出现在他身后,搀住他的手臂。“走,我先送你回家。”
回到这烧烤摊边,陈尘宁咽下心情,日子每天还是要过下去,用白毛巾吸走脸上的汗水泪水,“得嘞,您来点什么?加不加辣?”
一罐冰啤酒递到陈尘宁眼前,一个女声说,“尘宁,来一个?”
嘿,芭比。陈尘宁笑了。
“今天怎么样?你这个造型像日本浪人。”芭比说着卷起袖子,把头发全部挽上去,接过陈尘宁手边的活计。
陈尘宁稍得休息,摘下头上围的毛巾擦擦脸,冰啤酒确实带劲儿。“你今天不去唱歌了?”
“不去了,今天小黑替我,反正都是挣钱,我来给你搭把手。”芭比笑笑。
“哎!干什么呢!说你呢!”陈尘宁忽然放下冰啤酒,用手指着不远处一个人,那人正举着手机拍照。
“你俩造型不错么。”拍照的人转身跑了。
“给我删了你!”陈尘宁几乎要追出来。
“算了,算了。”芭比拉住他,“没什么大不了的。”
陈尘宁没有再说话,把手里的毛巾狠狠甩在椅子上。
“尘宁,没事的啊。”芭比在招呼客人的空隙对陈尘宁说,“阿姨在医院还好吧?”
“没事。”陈尘宁这个也算不上正面回答。
能好到哪儿去呢,家被封了,车被收了,银行账户冻结,妈在医院,能好到哪儿去呢,在老陈的问题没有清查之前。
芭比看着陈尘宁的样子,也就不再多问。
“公安昨天叫我去那死亡调查报告,”陈尘宁背对着芭比,“确认他是自杀。”
芭比拉过陈尘宁的胳膊,让他转过身来,一个大男人,满脸都是泪水。
“他不会是自杀。”陈尘宁笃定的说,“老陈不是会自杀的人。”
老陈,在陈尘宁的心里就像这直隶城,辽阔,温暖,包容,不在乎,不算大富,也不算缺钱,公职人员。
撤了摊,陈尘宁送芭比回家,自己没有留下,扫了一辆自行车,骑回自己的家。
小区里静极了,花园桥附近的板式小高层,连带有山有水的社区,陈尘宁他家住的一二层,自己家的天井小复式,连带一层窗外的小花园也是自己家的,陈尘宁想种点花生土豆什么的被他爸强权给否了,还是很俗的弄了点花花草草。
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家门在背后被贴上了封条。
陈尘宁点了根烟,妈的,好久不抽了;身边的江小白,太上头。
陈尘宁眯着眼睛看天空,星星还真多,凌晨一点。之前为什么从来没有看过?记得上次看星空还是跟那艾文一起,那天晚上她的头发很香。陈尘宁扫了辆小黄车,一骑绝尘。
艾文的房子在学院路,在陈尘宁的印象里,这个东北的女孩永远是瘦瘦的,直直的过肩的头发,水汪汪的眼睛对你眨呀眨。前几个月从朋友圈看到艾文好像幸福的宣布要结婚了,对方是谁倒是没说。陈尘宁点了个赞。
随后有人评论,“陈尘宁你丫还不去抢亲,媳妇就要改嫁啦。”
陈尘宁回了那厮一记铁拳,那家伙又贴了一坨大便。这坨屎叫张海涛,大学住陈尘宁下铺,现在在航天工业部某所,屎哥经常带了个妞儿,长的比较蹉跎。
陈尘宁按响了艾文家的门铃,然后把头靠在墙上,晕的有点转,艾文的家他很熟,当初是他帮她一点一点收拾东西,搬到这里来的。她家还有他的袜子内裤剃须刀没拿走,不知道她扔了没有,一直搁抽屉里的她家钥匙,在一个下大雨的下午,陈尘宁叫了快递还给她。
门开了,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艾文站在陈尘宁的面前,湿漉漉的头发还没有吹干。
“尘宁――”艾文走过来抱住陈尘宁的腰,把头埋在他的胸前,肩膀一抽一抽的。
“你怎么啦,”陈尘宁用手拨着艾文的头发,“咱不哭,我不是来了嘛,别怕,啊。”
她抬头看着他,陈尘宁忽然之间有种错觉,她依然是他的小姑娘,抬起手指擦掉她的泪花,他吻了她的额头,她掂起脚尖吻了他的嘴唇。
陈尘宁颤抖了一下,忽然之间,回忆翻江倒海,他猛烈的吻她,吻的她无法呼吸,他把手伸进了她的睡衣,熟悉又陌生的身体,她的表情她散落的长发,艾文的手摩挲着他的后背。
恍惚之间,
她还是他的小姑娘。
他爱她。
清晨,陈尘宁在手机的闹铃中醒过来,头有点疼,推开艾文搭在自己胸前的手臂,艾文翻了个身,留给他光滑的后背。陈尘宁轻手轻脚的下床,走进卫生间,把淋浴的水流开到最大,温热的水流有力的撞击着他的后背,伸手取下放在小架子上的洗发水,陈尘宁觉得自己的动作还是那么自然,房间里的摆设全部没变,所有一切如同没有发生。
擦干身上的水滴,陈尘宁在衣柜的老地方找到了干净白色内裤和T-shirt,应该是他的。
陈尘宁把卧室的门关严,在厨房热了杯牛奶,煎了两个鸡蛋,真的有点饿了,陈尘宁看了看表,快8点了,他还记得昨天黄姐发微信说今天要见他。
把剩下的一个煎蛋用保险膜盖好,陈尘宁倒了一杯温水拿到卧室放在艾文的床头,艾文像个小猫一样的皱皱鼻子,样子很可爱,她还像以前那么能睡,陈尘宁发现自己嘴角挂着微笑了,但是微笑随着视线的移动僵在脸上,在半开的床头柜的抽屉里,一盒已经开封的杰士邦。
陈尘宁穿好衣服,转身离开。
八月的北京清晨,日头初上,燥热伊始,陈尘宁滴辆车开到黄姐约的那家星巴克。
黄姐娉娉婷婷的坐在窗边,面前两杯咖啡和帕尼尼,陈尘宁一眼就看出来黄姐给自己点的拿铁加一个浓缩,理赔部总经理姓黄,单名蓉,全公司的人,上到总经理下到小前台全部喊“黄姐”,几乎让人忘了她真正的名字,黄姐四十来岁,保养到位,一张脸吹弹可破,皮肤略黑,中财保险系学姐,据说当年人称黑美人,且是专业过硬的硬核美人。
“你昨天去哪儿了?”黄姐把咖啡早餐推到陈尘宁面前,“晚上微信电话你都不回。”
“我去艾文家过夜了。“
“上床了?”
陈尘宁没说话。
“没品!一会儿跟我回趟公司办你的社保手续,和签离职协议。”
“不想回。”
“HR那边你得自己签字。”
也就一个月没有回来,公司楼下新添了自动售卖机。陈尘宁晃到门口的售卖机,扫码支付宝,又踹了两脚,买到了一包绿箭。
时间还早,缩进黄姐的办公室里躲起来。陈尘宁往外望去,自己之前的工位还是空的。一时间恍惚,似乎看见外面自己还在过去的日子里:
\'黄姐出来打卡,嘀嘀两声,陈尘宁知道黄姐联自己卡一起打了,他的工卡从来都不带走,黄姐每天早晨都会帮他刷,所以每月的考勤表上他的上下班时间和黄姐的完全一样,谁也不会多说……看见黄姐拿起杯子,陈尘宁把自己的递给黄姐,眨眨眼睛,“帮我也倒一杯好不?”
黄姐瞪了他一眼,没理他。
“你看我多辛苦,还去你家楼下接你,”陈尘宁开始赖赖的笑,“我都累瘦了。”
黄姐转回身,拍了一下他的头,“你就会跟我耍赖。”接过陈尘宁的杯子。\'
黄姐这时候从门口进来,陈尘宁也收回了回忆,黄姐拉严办公室玻璃墙的百叶窗帘,陈尘宁抬头,与黄姐的眼神有了交汇,黄姐立即移开目光。
“这里是HR给你的文件,签一下。”黄姐递过来。
陈尘宁看都不看,刷刷签好。
“你不看看补偿金额?N+4,知道这一个月我帮你争取吵了多少次么?”
“有什么好看的。”
“你不缺钱了?”
“缺啊。”陈尘宁揉着自己的手指关节,“我还缺心眼。”
“你这死孩子!”
“没事我走了。”陈尘宁抓起文件袋。
这时,有人敲门,敲门也是意思意思,没等黄姐回答,门已经被推开,王兴。
“黄姐,西山家墅火灾那个赔案,找你说说?”王兴一看,“哎我去,你来啦。”
“看见了不叫哥。”
“哎,哎,社会我尘宁哥。”王兴贱兮兮的蹭进屋里。
“西山火灾还没结案么?”陈尘宁问,“我在的时候不就结了么”
王兴蹭过来,看一眼黄蓉“哥,你不知道啊,我还以为你知道这事儿呢,审计这阵子都在查这个案子,啊我以为你知道呢,要不你怎么走的……”
黄蓉一个眼神,王兴立即噤声了。
“泥马你们这是让老子扛了多大一个雷啊?”陈尘宁对黄蓉说。
“尘宁,我回头给你解释,你要相信我是为了你好。”黄蓉说。
陈尘宁一把拿过文件袋,头也不回的走了。
在电梯间等电梯,手机上有微信进来,“尘宁,我的床上全是你的味儿……连我都是,你的味道真好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