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的鱼》风*音

23、过去今日

　　“你妹妹到底消气没？”苏杭牵着若愚走在路上，随口问。

　　若愚左眉微抬，不觉笑起来，“以我的观察，应该没事了。”

　　虽然那天事后若素回想起唐裕那张得意到不行的脸，还有那副贼笑的表情，依旧恨得牙痒，可却不再见她如前段时间那般闷闷不乐，若愚就知道这妮子又恢复正常了。至于之后她和唐裕还会怎么闹怎么折腾，那都以后再说吧。

　　若愚斜着脑袋，撇了撇嘴，说：“唐裕还真行，两三句话就摆平我们家这位小魔女，看来他真是若素命中的克星。”

　　苏杭则笑了，“谁克谁还言之过早。你们姐妹俩折腾起来都是看似无声无息，实则惊天动地。”

　　“我有折腾你么？”若愚停下脚步，扯住苏杭手臂，笑得一脸的没心没肺，问：“我怎么不记得我折腾过你？”

　　“瞧瞧，最不让人省心的就你们这种，明明把对方弄得心乱如麻，纠结得快死了，自己却还全然不知。”苏杭看着她，一脸正经的东拉西扯。

　　若愚“哈”了一声，伸手朝他手臂上拧了一把，同时说道：“好，下次我折腾你，一定包你心乱如麻，纠结到死！”

　　如今是三月天，苏杭穿的不少，因此若愚这一拧压根没有任何感觉。他本想再逗她两句，却发现她的视线忽然被旁边一家店吸引。

　　苏杭见她的眼光停留在擦身而过的店面橱窗内，久久凝视着眼前的那抹白色。

　　那是一件低胸的白色婚纱，没有繁碎的蕾丝花边，没有层层叠加的透明裙纱，只是腰间右侧环着一朵大大的青色茶花，式样简单到不能再简单。可不知为何，穿在模特身上，那样静静摆在橱窗里，就能给人一种安静而美丽的感觉。

　　苏杭见她盯着件婚纱看到发呆，不觉莞尔，复牵起她手，说：“进去看看。”

　　若愚小声惊呼了一下，便被他拖进婚纱店。她原本只是觉得那婚纱好看，想多看两眼，根本没想到苏杭会拉着她进去。他们刚进门，就有店员迎上来：“两位是要照相吗？”

　　此刻店里客人不多，只有一对情侣坐在一边的贵妃椅上和其他工作人员研究着婚纱照的事。若愚见状，赶紧开口：“不是，我们……”

　　“我们想拍婚纱照。”苏杭却打断她的话。

　　若愚诧异地回头看他，低声说：“别闹了。”

　　苏杭却置若罔闻，只是对店员说：“我女朋友想试试橱窗里那件白色婚纱，可以吗？”

　　若愚听后更是吃惊，就见店员笑着让他们坐下稍等，她去取衣服。

　　见人走远，若愚拉近苏杭，嗔道：“别玩了，还真去试婚纱？”

　　“你别紧张，就当是试件普通的衣服。没人逼你买的。”苏杭神色轻松，一派自在。

　　“试件普通的衣服？”若愚鼓腮，“那万一我真看上了呢？”

　　苏杭笑得暧昧，“那不更好，一次性办完所有事。”

　　谈话间，工作人员已经把婚纱取来，带着若愚走向试衣间。

　　苏杭见她离去前还瞪了他两眼，嘴角的笑意加深。他随手拿起一边的婚纱杂志，刚翻了没几页，就听到耳边传来工作人员的赞扬声：“小姐穿着这套婚纱好漂亮！”

　　苏杭本能地回头，心想这么快就好了？可刚望过去，就看见试衣镜前站着一个女孩，背对着他，拉着裙摆左右照着镜子。

　　听见赞美，那女孩回过身，甜甜地笑着。

　　苏杭看清她的样子，那是个很美丽的女孩，而此刻她身上穿着的婚纱正是若愚刚才看中的那套，一模一样。

　　苏杭静静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女孩，心想不知道他的小鱼儿穿起这婚纱是个什么样？他随性地看向眼前那女孩，觉得她的个子比若愚矮一些，身材比若愚瘦一些，皮肤比若愚白一些，眼睛比若愚更圆一些，嘴角的酒窝比若愚……苏杭甩甩头，心想自己真是中邪，怎么好端端地拿人家跟自己女朋友比，何况，若愚嘴角哪来酒窝？

　　正低头自笑时，苏杭又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恩……是很漂亮。”

　　苏杭忽然觉得这声音听起来有点熟悉，再次回头看去，竟看见范子涵穿着黑色的礼服站在不远处，慢慢朝那女孩走去。

　　“糟糕！”苏杭条件反射地在心里喊了一句。

　　范子涵走到女孩面前，抬手替她整理微乱的额发，温柔地看着她，笑着说：“我就说穿这套一定好看。”

　　女孩露出一丝俏皮的模样，说：“是是是，就你的眼光最好。”

　　女孩说话的同时也伸手勾住范子涵的脖子，微微靠近他，倩然一笑，“那就选这件，好不好？”

　　范子涵点头说好的同时，他们身边另一面试衣镜也在此刻被打开，而走出来的正是穿着婚纱的若愚。

　　若愚低头牵着宽大的裙摆慢慢走出来，深怕一个不留神就踩到裙边。她不经意地抬头，瞬时间，在场四个人都愣住了。

　　只见两个女孩穿着同样式样的婚纱，一前一后站在试衣镜前，一个如明朗晴空，一个似沐沐春风，两抹纯粹的白色演绎着各自截然不同的味道，却一样美得让人不忍眨眼。

　　可此刻，除了一边既惊艳又惊喜的店员，其他几人都各自讶然尴尬。

　　“这套婚纱是昨天刚从米兰空运过来的，”工作人员的声音首先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两位小姐穿着果然都很好看。”

　　若愚失神地看着眼前抱在一起的两个人，脑中旋转的思绪仿佛被卡在某个点，怎么也转不过来。

　　“小鱼儿？”范子涵疑问，“你怎么在这儿？”

　　“我……”若愚不知该怎么回答，只是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对佳人。

　　“我带若愚来试婚纱，”这时苏杭已走到若愚身边，揽住她的肩，手掌传过丝丝力量。他对范子涵说：“这么巧，你们在这里拍婚纱照？”

　　范子涵虽不是第一次见苏杭，却并不知道他们的关系，此刻也是万分意外。他点点头，然后牵着身边的女孩，介绍说：“我未婚妻，林逸然。逸然，这是若愚和苏杭。”

　　“方若愚？小鱼儿？”林逸然显然对若愚很熟悉，“子涵一直提起你们。”她朝若愚亲切一笑，巧目弯弯，酒窝深旋。

　　林逸然的笑容如绽放的茉莉，好似闻得到清甜的香气。可若愚只觉得眼前这莫名的尴尬处境让她笑不出来，她感觉便扭不自在。她知道应该回应范子涵或林逸然，随便说些什么都好，偏偏这时脑中一片浆糊，什么也想不出。

　　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她就是林逸然。

　　过去只在照片中见她站在范子涵的身边，如今却亲眼看见她站在他身边，这么近。她本人比照片上看去更娇小些，立在范子涵身侧，楚楚可人。他们之间的距离，才是恋人该有的距离。

　　若愚记起来，范子涵去年回来时说过，准备今年结婚。所以，他们是真的来这里拍婚纱照，不是像她这样随便玩玩。

　　若愚此刻才看清范子涵今天的装扮，他穿着整洁华丽的黑色礼服，白色的领结，笔挺的西裤，她一直都知道他很好看，却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他，这么好看的他。虽然，她也见过许多不同的范子涵，念书时的专注，打球时的淋漓，得奖时的骄傲，画画时的安静，可无论哪一种，都已是过去。

　　若愚见他们都看着自己，又发现林逸然身上的婚纱竟和自己身上的一样，更是不自在，赶紧低着头说了句：“我去把衣服换下来。”

　　看着她逃似地冲回试衣间，苏杭心里闪过一丝黯然，可即刻又打起精神，对范子涵和林逸然说：“恭喜。”

　　“你和小鱼儿……”范子涵开口询问，却想了想又觉得是多此一问，结果只问了半句话。

　　“她看中橱窗里那件婚纱，我只是带她进来试试。”苏杭坦然解释。至于他和若愚的关系，已经不需要多解释也很清楚了。

　　这时店门口突然走进来一男一女，朝着他们风风火火冲过来，女孩口中直说：“我来了我来了！世上最美的伴娘来了！”而跟在她身后的男人则无奈地被她拖着走。

　　林逸然闻声，转身便迎上去，“刘晓觅，你每次都迟到！”

　　刘晓觅忙笑着拉住林逸然，说：“新娘子不生气，我这不赶过来了嘛！为了你我可是推掉三个帅哥的约会啊！要不是康旭这家伙磨蹭，我早来了！我刚才还骂他，都没有当伴郎的自觉性！”

　　若愚换好衣服出来后，就看见林逸然和另外两人有说有笑。她将婚纱还给店员，然后拉过苏杭对范子涵说：“你们忙吧，我们先走了。”

　　回去的路上，若愚一路沉默不语，而苏杭也什么都不说。两人虽然牵着手并肩走着，可气氛却有些奇怪。

　　“你怎么不说话？”最终若愚还是沉不住气，停下问他。

　　苏杭想了想，说：“我担心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不敢轻易出声，怕一开口就成了炮灰。”

　　若愚见他还有心情开玩笑，心里稍稍一宽，随即埋怨他：“都怪你，硬拉着我进去试婚纱。这下好了，叫人家看了笑话。用不了多久，我们家都知道了。”

　　“知道了不好吗？”苏杭轻轻地问。

　　“我妈要是知道了，肯定会问东问西的。”若愚怕他误会，说：“你不知道我们家这位方太太有多难缠，啊呀，反正我一想到被她逼问的情景就头大。”

　　“既然早晚都会知道，早晚都会被逼问，那提前一点时间也没差。”苏杭苦笑，“我有这么见不得人吗？我觉得你爸妈对我印象还是挺好啊。”

　　“反正就是你不对。”若愚不讲理地给苏杭定罪，还附加一句，“不许狡辩！”

　　苏杭摇头直笑，“好，都是我不对。不过现在婚纱也试了，人也碰见了，既来之则安之吧。”

　　“还真是巧呢……”若愚低头轻声呢喃，眼中闪出深浅不一的颜色。

　　苏杭把她搂进怀里，轻拍着她的后脑，说：“在我面前，可不可以少想别人一点？”

　　若愚靠在他胸前，并没有回答。

　　刚才看见范子涵和林逸然穿着礼服相拥着站在她面前，虽然有着极大的意外、震惊和尴尬，却没有心痛或难过的感受。

　　也许最初她有过片刻的介意，但此时回想起来，她该介意什么呢？这场暗恋早在很久前就宣告结束，如今她选择靠在苏杭的怀里，就已抛开那些过往纷扰的思绪与情念，把对范子涵的所有种种都一并埋进心里的土壤，让时间去沉淀那份曾经的感情。

　　其实，若愚在心底还是感谢范子涵的，感谢那个优秀的男孩给了她一段很美的初恋。即使只是单相思的情怀，却在过去的青葱岁月里给予她无限的美梦和希望，还有太多太多的幸福回忆。即便现在这些都已成过去，即便范子涵永远都不知道曾经有个女孩喜欢他到痴迷，但她依旧愿意祝福他和林逸然，祝福他们有自己的幸福。

　　也许初恋都是这样。最终，怀念大过真切的情爱，怀念记忆里的遗憾，怀念曾经的点滴，怀念那已经逝去却永远珍贵的感觉。

　　若愚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

　　见她迟迟不回应，苏杭只能叹气，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宠溺地说：“好吧，允许你想一会儿，不过就一会儿。想多了我打你。”

　　若愚把脸藏在他的大衣里，也藏起唇边牵扯出的阵阵笑意。

　　苏杭怕她闷坏，稍拉开彼此距离，捧起她的脸，不解说：“一会儿愁一会儿笑，你们女人怎么这么善变？”

　　“不善变还是女人么？”若愚扬起下巴反问。

　　“说实话，”苏杭轻捏她鼻尖，“你穿刚才那套婚纱，比那位林小姐好看。”

　　若愚笑着踮起脚，伸手环抱住他，把自己的重量都倾在他身上，开心地说：“你这叫什么人眼里出什么。”

　　“有道理，范子涵一定觉得林小姐穿那婚纱比你穿好看。”苏杭顺着她的话说。

　　若愚一听，当即气呼呼地双手捏住他双耳，咬牙说：“你说话不好听，我要惩罚你！”

　　苏杭拉下她的手，放在唇边，说：“要不换种惩罚方式？”

　　见他别有深意地看着自己，若愚的脸微微发热，她舔了舔嘴唇，心里好像有只不安分的小兔子一个劲地来回跳着，一高一低，好不平静。

　　可她脸红了半天后，却开口说：“我饿了。”

　　苏杭一怔，而后重复问：“真的饿了？”

　　若愚点头。

　　“走，带你去吃东西。”苏杭浅笑，拉着她继续往前走。

　　直到半小时后，若愚才反应过来，苏杭这次没带她去任何一家餐馆或饭店，而是带回了他家的厨房。

　　若愚站在苏杭家的厨房里，第N次地朝客厅看去，“你爸妈真的不会突然回来？”

　　苏杭见她紧张，第N次安抚她说：“他们去崇明看亲戚，要四天后才回来。”见她依旧不自在，苏杭把她推出厨房，带到自己房间，说：“你坐在这里乖乖等着，马上就有东西吃。”

　　若愚问：“你要做什么给我吃？”

　　“过会儿你就知道了，”苏杭说，“虽然我不是小当家，不过对料理多少有点心得。”

　　苏杭回厨房后，若愚一个人坐在他的房间里环视四周，觉得只有“干净”这两个字最能形容她看到的感觉。之前去唐裕家里，其实屋子也是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起初觉得奇怪，以唐裕的性格实在不像能把自己生活环境打点得有条不紊的那种人，可后来听说那都是钟点阿姨的功劳，便觉得一切都可以解释了。

　　不过现在看着苏杭的房间，若愚却很没理由地坚信，一定是因为她的男朋友爱干净。

　　若愚离开电脑桌，走到书架前，发现光是字典就有十一本，部分封面已经破损，却依旧整齐地排列着。书架并不大，而其中大部分都是外文原版书。

　　她的视线随意地浏览着那些封皮侧腰的字母，忽然，她的眼光定格，停在第三层角落里，那一卷被红线捆住的画纸上。

　　似有某种感应，若愚本能地伸手拿过那卷画纸，轻轻扯开上面的红线，打开这卷纸。

　　昔日雪白的画纸如今已微微泛黄，5B铅笔留下的印记却亦如当日。

　　纸上的若愚笑得腼腆温和，落款处的签名也是她一贯的笔记，只是没有日期。

　　就是这样自画像，她遗落在理工图书馆的自画像，被苏杭捡到的自画像。

　　若愚拿着自己的画，回忆不出是何时的作品，却难掩此刻心里的感触。当初画这幅画时又岂会知道，这每一笔落下的同时，竟已画下了日后的种种？若愚甜甜地看着纸上的那个自己，心中自问：这算不算缘分？命中注定的缘分？

　　“你一个人在那里偷乐什么？”苏杭端着盘子，靠在门口，笑着看她。

　　若愚闻到香味，凑上去问：“你做的什么？”

　　苏杭把盘子递到她面前，“苏杭牌特制可乐鸡翅。”

　　若愚放下画纸，一把接过盘子和叉子，坐回电脑桌前，“我来尝尝看。”等她把四只鸡翅全体吃完的时候，终于心满意足地朝苏杭说：“你的手艺比我哥好。”

　　“这评价算高么？”苏杭从旁边抽了张纸巾递给她，“吃了我的东西，是不是该有点表示？”

　　若愚见他意有所指，低低笑了两声，忽然凑到他跟前，搂着他说：“你干嘛用红线绑着我那幅画？”

　　“当时家里只有红线，我也没办法。”苏杭笑问，“你想说什么？”

　　若愚看着那卷画纸，说：“我是在想，如果当初我没画这幅画，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的这些？”

　　“不，”苏杭看着她的眼睛，说：“不管有没有这幅画，我也一定会和你相遇。不管什么方式，不管什么时候，我一定会遇上你。”

　　苏杭抬起她的下巴，字字清晰地说，“一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