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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北京×上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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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第一次见到北京的时候冬天已经过去了泰半,而春天还在垫着冰霜的枝桠间遥遥无期,灰色的天空仿佛被谁撕碎了,生冷生冷的碎片铺天盖地被抛弃在这座北方的城。北京就在那个极冷的冬天握住了上海的手:“你好,我是北平。”
一身藏蓝的棉大褂,米白色的长围巾一丝不苟的系着恰好把下巴也笼进去,这样的北京并不像香港报上怒发冲冠的武士,倒纯然是个学生的样子了。贴合在一起的手心有温暖传来,竟让上海莫名其妙的有种春天快要到来的错觉。
短暂的寒暄之后,上海便和北京进了巷末的宅门,这次他北上是回应北京的邀请共商国是的。其实作为一个商人,在刚收到署有北京、天津、武昌以及广州等等签名邀请函的时候上海根本没有对那个太过理想的计划抱有多少期待,甚至在向北的旅途中,他都已经考虑好婉拒的台词。然而,就在刚刚对上北京那对包裹着热度的眼睛时,上海突然隐隐体味到被点燃的感觉,那样饱满的情绪就像初春破土而出植物,有不顾一切的勇气和坚强。
他毕竟是上海,掩盖在繁华的阴影下的是权势和利益交织,而这些并不是一腔热血便能操纵调度的。时间在漫长的讨论中飞逝而去,最终的方案在圆桌上转了一圈,上海在那张写下密密麻麻签名的协议上稳稳署上了自己的名字。
1919年5月19号,北平学生宣告罢课;半月后,上海工人大规模罢工,一南一北遥相呼应,……北平北平,上海上海,指点江山文字激扬,那恐怕是彼此给对方留下的最好的记忆了。
或许那样的岁月是没有好故事,或许即使有好故事又都不会有好结局,所以在后来和北京分道扬镳的时候上海并没有太多惋惜。直到很久之后上海与南京对饮,良久南京醉意朦胧的问上海:“这么些年,你后悔么?”那段时间渤海湾、珠江口可谓风头正劲,唯独中间自己这素来寸土寸金的一亩三分地被束之高阁,南京的弦外之音上海如何不知,然而商人逐利是本分,本分已尽何须悔恨?上海望着在月色下显得分外寂寥的黄浦江摇头:“不悔。”
“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唱机已经旧了,原本光可鉴人的铜片喇叭口已经昏黄一片,仿佛秋天日暮时落在毛玻璃上的阳光。北京走进这幢生着爬山虎的红砖楼,原本缤纷斑斓的彩色玻璃在岁月流逝中慢慢褪色,窗帘也不再雪白但家具永远都摆放整齐,甚至连客厅中间的小圆桌都不忘铺上一块干干净净的蓝白格子桌布……这就是上海,即使再不如意也仍旧有骄傲的资本。
“我们还是应当合作。“北京说出这样的话时已经隐隐有了受挫的预感,这是他在面对这个美丽青年时所常有的情绪。即使如今这个人已经被自己凉了这么久,即使自己已经登上了权力的顶峰。他可以接管上海的工厂,也可以把本属于上海的机会分给别人,但他把握不住上海,他知道。
“嗯,好。“上海很平静,他的眼睛里有真诚但没有热情。泄气是一瞬间的事,北京甚至不确定自己这么多年,明里暗里做了那么多伤害这个人的事,对他究竟有没有,哪怕只有一点点的触动?这样的感觉就像一个人磨剑十载秣兵厉马只为击败敌人,然而在最后才发现这只是一个人的战场。
北京离开的时候曾叫住上海,但他们终究没有再交谈。上海把北京送到门口的时候,街道上罕见的刮起风,满街绿意森森的法国梧桐隐藏在叶间的花絮纷纷飞扬,如一场降在六月的雪。
北京的身影渐行渐远,上海抬头看见那满城飞絮似雪,仿佛看见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