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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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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破产了。
这便是十沐回到家中听到的唯一一个消息。她站在沙发前木讷地握着电话,父亲疲惫的声音好似异常遥远。家中厚重的窗帘掩住了窗,同时阻遏了光芒。
她知道父亲肩上所负担的是三个家庭的责任,这是他自身的罪孽以及沉痛的噩运,不可避免也无法逃脱。她知道家中的经济来源除了父亲再无其它,母亲从未找过工作。她知道灾难总是这般接踵而来,所谓祸不单行也不过如此。
“爸。”十沐对着电话赫然轻唤,“我知道你很累。但是,我希望你能够谅解我。我决定离开了。妈会自己工作,但还是希望你能够帮助她——因为你永远都是我的父亲,她也永远都是我的母亲。”小心地放下了电话,她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客厅中还似以往的冷寂,黑色钢琴与雪白的墙勾勒出鲜明的对比,此刻安详地伫立于一片死亡的阒然。
十沐听见了卧房中母亲的抽泣声,泪水便簌簌落下。她蜷缩在柔软沙发的角落,掩面无声地落泪。小巧的黑色闹钟在茶几上,同世界一并冷漠地面对这一切。秒针在周遭的昏暗之中不懈地跳动,嘀嗒嘀嗒麻木地宣告着时光的流逝。
她拖着疲乏的身躯来到自己的房间,黑色的眸子凝视着熟悉的狭隘空间尽头,那扇唯一敞开的窗,烈日是那般灼眼。攀上书桌前的椅子,她在书架上翻寻着什么,最终在一本名为《洛丽塔》的厚厚的书停下,将其抽出,摊开来便见到了里面夹着的一张银行卡。揉了揉红肿的双眼,她又小心翼翼地下来,软瘫在椅子上,怔怔地看着卡的深绿色质地,突地笑了。
母亲的男友拿走的仅是母亲的东西,却从未想过她也有整整十万五千的存款。这是她几年来积攒的父亲每三个月给的钱、自己假期工作所赚来的钱、平日里帮同学跑腿的路费、节省下的晚餐费用、小说出版后的稿费与厚脸皮讨回来的压岁钱。她没有告诉过父母自己平日里竟是这般节省,因为她总是有预感,总会有用到这些钱的时候。
只是,柒十沐万万没有料到,她需要用到这些经费的这一天,竟如此窘迫。
自嘲地扬起了嘴角,她将卡放进了口袋,悄声来到了母亲的房门前。“妈,你应该找工作了。”声音那般生硬,她却没有察觉,“你不是说过人生中什么挫折都会发生,我们唯一能够做的只有接受。如果你一蹶不振,也只是对命运低了头,一败涂地罢了。”她闭上眼,有些哽咽,“我想去旅行,也有足够的钱,不会给你带来负担。同时也请你原谅我。”
房内没有任何声响回应,十沐从门缝中可以看见母亲坐在床沿的身影,就同晨时医院中的背影一般,不堪一击。
十沐不知道她这样的反应是默许还是彻底绝望,但如今她已下定了决心,要离开。兴许她这般是自私,她却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即使自己待在母亲的身边,也无法做些什么。生命中已无绝对,她无法再走向命运铺好的荆棘路。
她回到房间,缓缓地收拾行李,最终也只将那台旧笔记本电脑、两件棉袄、一套夏装与两套秋装收进了旅行包,把控制她强迫症的药物和母亲送她的沙漏放在随身携带的小背包中,打开房内的台式电脑,沉默地盯着荧屏。
十沐想起她第一次去军训的前一天,在电脑内录了一段录音放在桌面,命名为“给妈妈”。那时细心地叮嘱着母亲,要注意身体和好好吃饭、不要太晚睡之类的琐碎事情,也不知母亲看到后的反应,只记得录完音后那清晰的温情充斥在心中,纯净而美好。此刻,她再次打开录音,录下一段同当时一样却冗长的嘱咐,完成后,听着自己略带沙哑的声音,又再次落了泪。
这次是真的要离开了。
电脑荧幕的光芒映在她短短的黑发上,拼命地捂住嘴不发出哭泣的声响,她的剪影在墙角的素描灰中显得苍白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