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听我说》五揖

28、爱情传闻：繁花杀机

　　楚多快步走到池塘边上，向下看去。

　　她以为会在水底看到那个束姿灵巫的尸体，没想到，池塘的水很浅、很清澈，没有鱼虾、没有水草、也没有沉沉浮浮的人或者鬼——里面什么都没有。

　　楚多抬起头，看着青羮灵巫。

　　青羮灵巫也在同一时间抬头，看向她。

　　“嗯，我姨婆不是死于溺水。”楚多歪了歪脑袋，问，“和你带我到这里有什么关系？”

　　青羮灵巫目光冷硬又森然，与她柔媚的五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处池水，”她盯着楚多，说，“具有极强的腐蚀性。人掉进去，尸骨无存，湮灭无踪，连神主都检测不出来它吞噬过谁，是毁尸灭迹的好地方。”

　　“嗯。嗯——？”

　　楚多猛的向后跳了几步，心情激荡之下，她不由自主引动了身边的风，空气在她脚下打起了旋儿。

　　“你想干嘛？”她惊讶地问，“你想杀我？”

　　一朵一朵火苗从青羮灵巫身上飘起。

　　“汤甜不甜？”她问。

　　楚多又后退一步：“甜。”

　　“你喜欢么？”

　　“不是很喜欢。”

　　“但你却把它保护得很好，一滴也没洒。”青羮灵巫看着楚多一直端在手中的汤碗。

　　不管是被人堵路，还是正常行进，或是刚才仓促后退，那汤碗都稳稳地端在楚多手上。

　　楚多不知道话题为什么扯到了汤上面，她乖巧地回答道：“因为，这是你亲手做的汤吧？景思远很喜欢，你说束姿灵巫也很喜欢，那它应该是很值得珍重的东西。那必然不能漫不经心对待它嘛。”

　　“另外，我练武，手一向很稳。我师兄说——”

　　看着青羮灵巫愈发不虞的脸色，楚多犹豫了一下，不太甘心地闭上嘴，做了一个“此处省略八百字，你懂得”的手势。

　　青羮灵巫身上的火苗越聚越多，绯红色的火焰细小而繁杂，仿佛纷纷扬扬的桃花，飞舞在相貌如花的女子身侧。

　　她无动于衷地看着楚多的奇葩手势，幽幽开口道：“人们不可能有完全相同的喜好。尊重别人的喜好，无疑是一项美德。如果我在外面遇到你——想必，我们会迎来更平和的相遇场景、更融洽的相处模式吧。”

　　随着她的话音落地，花瓣似的道火一下子散了满天。

　　楚多没来得及躲避——实际上，她也没想躲避。

　　毕竟她在万钧神国体验过道火灼烧的感觉。除了很烫、很痛、被压制得不发动绝对能力就逃不脱外，她认为道火也没什么可怕的威胁。

　　她对自己很有信心，对青羮灵巫则充满好奇。

　　不管怎么看，这个冰冷的女人除了相貌，没有一点符合童话故事女主角的设定。

　　她并不温柔可亲，也不被大家热爱。

　　她是山庄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却丈夫死亡、女儿任性，手下人各有心思，且周遭还在不断发生着死亡案件。

　　——她怎么会和广为流传的爱情故事有如此大的偏差？

　　楚多试探着在火焰花瓣中走出一步。

　　别的不说，青羮灵巫的道火卖相极佳，缱绻绮丽、如梦如幻，比沈束姿带有“镇压”意味的道火多了一百倍的少女心，动起手来倒比她本人更有与花梦神国相匹配的画风。

　　“我们现在也可以平和相处。”楚多开口，诚恳地说道，“我来这里，只是想看一看束姿灵巫，对你没有半分敌意。我并不觊觎你的火种，也不会干扰你做事。你为什么——”

　　她想到一种可能性，突然停住了。

　　她本来不会这么想的，但眼前这放火的家伙——很显然不太正常。

　　“不会是你——”她轻轻说，“杀了束姿灵巫吧？”

　　青羮灵巫笑了笑。

　　这是楚多第一次听到她的笑声，清脆悦耳，十分好听。

　　“不。”束姿灵巫说，“束姿灵巫她，是我唯一的战友。”

　　“战友？”这个词吸引了楚多的注意，“您和谁作战呢？两位尊贵的灵巫大人都肩并肩打起仗来了？谁那么荣幸啊，总不会是——”

　　“啊。”她停住话头。

　　若说神主陨落、灵巫便是神国最后的希望、最强大的战力，那灵巫的敌人，绝不会在她们之下，而必然是之上。

　　比如说——

　　一个神国的主人。

　　比如说——

　　花梦神主。

　　“婆媳不和？”楚多脱口而出。

　　想来也只有如此，才能解释为什么美好浪漫的爱情故事会变质成现在这样——男主女角结婚了，婚后还跟婆婆住一起，发生矛盾那可真是太现实了。

　　青羮灵巫也不生气，她又笑了笑——在这细碎的火焰花瓣里，她仿佛终于解冻了的鲜花，逐渐开始流露出鲜活的气息。

　　她甚至开始拉家常：“楚姑娘，你今年贵庚？”

　　楚多停了一会儿，感受道火对她的影响——结论是完全没有影响。

　　花瓣落在她的头发上、衣服上、肌肤上，柔软地消散成更细小的花瓣，既不灼热，也没有刺痛的感觉。

　　身处在这样的场景里，反而会让人觉得放松和安心。

　　“十九。”楚多回答道。

　　“来自哪个神国？”青羮灵巫继续问。

　　“望缺神国。”楚多念出自己神国的名号，觉得不太好意思。

　　“你有没有——很喜欢很喜欢的人呢？”青羮灵巫笑着说，“有没有——很想做很想做的事情呢？有没有那么一瞬间，觉得特别开心，开心到就此死掉也不亏呢？”

　　她的声音变得空灵而遥远：

　　“没有的话，你想要拥有么？有过的话，你想不想再来一次？”

　　咚。

　　楚多一直稳稳端在手中的汤碗掉落在地，因为杂草的缓冲，它没有摔碎，只是甜汤全部泼洒了出来。

　　楚多望着掉落的汤碗，又看了看自己的手。

　　手指在发颤。

　　这辈子，她的手也就发颤过那么一次，这是第二次。

　　陡然间，凛冽的寒风俯冲过雪山带出的轰轰巨响，又回荡在了她的耳边。

　　“怎么……”她眨了眨眼睛。

　　“年纪轻轻就能够出远门，面对灵巫也不卑不亢——你一定是个很优秀的人。那么，你是为了什么而不断成长呢？”

　　青羮灵巫在走近。

　　她站在楚多面前，缓缓地伸出手，握住楚多颤抖的手。

　　“你的幸福是什么？”她眼角的绯红让她有种迷醉的美，她略带凉意的嗓音让人想要沉沦，“你追求什么？你想要什么？你的‘欲望’是什么？你还记得么？某一年的某一天，你认清了自己……”

　　道火在空中翻飞，渗入楚多的身体里，让她颤抖得更加厉害。

　　楚多哼了一声，目光短暂地涣散了一下。

　　她隐隐约约嗅到了雪山极寒极冷的味道——在这个遍地开花的神国里。

　　“我——”

　　“我想要——”

　　青羮灵巫换了一个站立的角度。她深深看了楚多一眼，接着猛的一推！

　　楚多被她推的踉跄两步，身躯向后倒去。

　　她的后方，就是她没能逃离太远的池塘——里面除了池水外，空荡荡、冷凄凄、容不下任何东西的池塘。

　　楚多向着池塘倾颓倒下——倒了一半。

　　即使身躯歪斜、脚步不稳、手指发抖，但她的力道一点儿都不小。她反手一抓，紧紧攥住了青羮灵巫握过来的手，拽住了救命的锚。

　　青羮灵巫没想到她突然间抓过来，还抓得这么紧。她绷直身体，全身发力，狠狠一甩——

　　但并没能把楚多甩开。

　　但很快，楚多自己把手松开了。

　　前后不过一眨眼的工夫，楚多只需要借这么一个力而已。

　　她脚步微错，轻巧巧站直了身躯，看着自己依然在发抖的指尖。

　　“我想要——”

　　她像是不在乎青羮灵巫对她充满恶意的推搡，继续回答对方的问题。

　　“——拯救你。”

　　青羮灵巫意外地看着她。

　　楚多对自己的答案不甚满意。她摇了摇头，改口道：“不——不是拯救你。我想要救所有人，而所有人里面包含了你。”

　　她深呼吸一口气，仰起头，眼神还是雾蒙蒙的，语气却相当笃定：

　　“那一天……雪下得非常大，非常冷。我很难过，花了很久很久，努力寻找开心起来的办法——然后，就像你说的，那一天，我找到了我毕生的幸福、追求和欲望。”

　　她的目光重新有了焦点，眼里洋溢起波光，笑容变得活泼。她说道：

　　“我要拯救所有被掩埋在雪底下的人。”

　　青羮灵巫微微避开了她的视线，没有和她继续对视，默然片刻，问道：

　　“真不错。那么，你拯救了几个呢？”

　　“……真是尖锐的问题啊。不愧是掌握七情之道的灵巫大人吗？铁了心想让我难受是吧。”

　　楚多苦笑起来。她看了看四周飘着的花瓣，道火凝成的花瓣边缘开始破碎，泛起枯萎的白色。本来很是缱绻的花海像是染上了什么瘟疫，以虽然缓慢、却不可阻挡的速度失去了生机，气氛变得恐怖而压抑。

　　道火落在身上依然不痛，楚多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停止了颤抖。可她直觉在预警，心里有点儿想跑路了。

　　“你想救的第一个人，救成功了么？”青羮灵巫问。

　　当然没有，否则记忆中的风雪绝不会那么冷。

　　“上一个你拯救的人，眼下在幸福地生活么？”青羮灵巫问。

　　当然没有，她只是活着而已。

　　“下一个你想救的人，想必已经能够期待美好未来了吧？”青羮灵巫问。

　　当然不是，那个人还在失联状态，过得怎么样、遇到了什么问题，谁都不晓得。

　　“目前你号称要救的人，”青羮灵巫说，嘴角翘起，冷然的笑容在飘落的枯萎花瓣间异常和谐，“也就是我——”

　　“只剩了最后一天的寿命。”

　　“你看，你什么也改变不了。”

　　她轻启朱唇，用语言做矛，捅出狠厉的、决绝的最后一击。

　　“——你谁都拯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