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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清风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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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嫡长子毓沄平平安安长到八个月,虽不算健壮,但到底还算精神。慕容晔常去看望这孩子,八个月正是爱爬的时候,太子妃着人每日抱去炕上爬一爬,慕容晔便总拿着些小物件逗他玩。
太子妃见慕容晔喜欢毓沄,打趣道:“你呀,这回小产也着实可惜了。不过好在你还年轻,日后必然能为殿下绵延子嗣。到时,咱们让他们兄弟两个一块耍,岂不和美?”
慕容晔微微勾了勾嘴角,勉强当做一笑,“谢姐姐吉言。”
她倒不是被太子妃三言两语勾起自己失去孩子的伤心,但她相信太子妃愿意看到她如此模样。说来也怪,她小月之后,便一点也不记得曾经伤心的感觉,仿佛这孩子没来过似的。御医说这是体内暂时气血不调,影响心绪,如今她调理好后,倒不大容易伤心了。
正院里一个眼生的侍女走了进来,应是旁的阁子里来传话的,“奴婢清风阁岫纭,给太子妃娘娘请安,给慕容侧妃请安。”
“清风阁?”太子妃微微挑眉,那是淳于侧妃所居,她素日里鲜少唤人传话,“何事?”
“好叫太子妃知道,方才方御医来把脉,说是滑脉,已一月有余。”岫纭是个口齿伶俐的,模样也低调安顺,“主子差奴婢来禀告太子妃娘娘。”
太子妃面色微微僵了一下,幸而慕容晔在旁提了一句,“沄儿要有兄弟姐妹了呢,这是好事。”
她才缓过来笑道:“你们主子是个有福气的,从前贵妃娘娘便说她身段好,可见娘娘之眼力。”她吩咐道:“矜怡,清风阁上下,赏三月月俸。”
待岫纭走后,太子妃才慢悠悠说道:“这些日子殿下最常去的还是兰华阁,那清风阁的,不过是在林氏身上不方便的时候伺候了一回殿下,竟有了,真是好福气。”
淳于侧妃素来在太子府里不大打眼,因而她的喜事也引不起太子府的热闹。倒是宫中澜贵妃赏了许多东西,与她一份体面。太子妃虽做不到真的心无芥蒂,但面上的贤德功夫总要做,故而对淳于侧妃诸多善待。但更细的,便推病不肯管。慕容晔位分高,又与太子妃形似姐妹,清风阁的物事便多管着些,倒叫太子妃疑惑,“你怎的对清风阁起了心思?”
她彼时正吩咐往清风阁送些入冬后用的银骨炭,“姐姐,我才失了孩子,那淳于侧妃的孩子若生下来,或同我的孩子一般大,怕是跟我有缘分呢。”
“哦?”太子妃略略吃惊,“你竟对她的孩子动了心思?”
慕容晔正色道,“娘娘,若可以,淳于侧妃生产后,孩子便交由我抚养吧。”
此非小事,太子妃也做不得主,“且让我想想。”
慕容晔知道太子妃不曾回绝便是愿意,但她晓得太子妃必然明白,她要淳于侧妃的孩子,是替太子妃管教太子的庶子,于她万万没有坏处。
但此事须太子与澜贵妃点头,却是需要谋划一番,太子妃暂想不出好的法子,只吩咐下去,“我身子不好,往后清风阁一应事物,你替我照管着。”
正月将至,按例,太子府诸人定有那流水般的宴席要应付,只是建雄二十二年不同于往年,往日的年味和喜气洋洋不再,随之而来的铺天盖地的白茫茫。
建雄二十二年腊月二十,帝崩于太极殿,举国同丧。
太子洛辰逸于太和殿登基,改元泰熙。
一夕之间。太子府众人皆为天子后妃,本是尊贵。可册封旨意未下,众人也未曾迁入内宫,位份尊号未定,正是人心涌动的多事之时。因此虽女眷不多,但暗流涌动之下,连贵族女眷的面上云淡风轻都带着一股森然意味。
淳于侧妃有孕才两月,月份尚浅胎儿不固,陵宛仪特特着慕容晔好生打点服侍,务必小心。这几日丧礼,慕容晔一直安排着淳于氏身边的人手调拨。一应衣食住所,无不妥帖。
澜贵妃如今成了太后,皇帝在前头和朝臣打机锋,她必要在此安稳人心。因此每日领着众妃嫔行丧礼,不叫她们出乱子。新帝初登大宝,多少双眼睛看着。若此时落得个内闱不修的名声,那便是皇室蒙羞。
可总有那不长眼的爱挑拨是非,“娘娘有了身子,且慢些走。”是淳于氏身边的岫纡。
彼时众人刚过一段哭礼的时辰,正身上不自在,想要到后殿去歇息。偏偏太后年纪大,挪动的慢些,将岫纾的那句“娘娘”正好听了个遍。
洛朝内宫宫规,凡妃位及以上,宫人可称娘娘。若妃位以下用此称呼,便是僭越违制。
太后任皎青将她扶起,慢慢的回到后殿,像是没听到似的。心里却暗自紧了紧,果然有人不安分!
这夜晚膳,太后特意吩咐陵宛仪领着潜邸众人侍膳,陵宛仪命人端来一碗椰子糕,“母后,如今寒冬腊月,这椰子糕不易得,却是才从南边送来的,还算新鲜。儿臣尝过,味道还算清甜,您尝尝?”
淳于氏也殷勤,“太后您尝尝这虾仁,是取乌龙茶做的,味道十分特别。”
岫纭机灵,上前给太后的菜盆子里添了一勺,太后却不动筷子,慢悠悠问道:“淳于氏,你是北边来的罪奴之女,何以喜欢茶做的膳食?”
大洛南边从前并不繁荣,建雄帝一统南北后才在南边设郡。太后便是南边郁林郡封疆大吏的女儿,自幼生长在南边,因而饮食上保留着南边人的习惯。南边一向禅宗盛行,故而茶道极为流行,饮食之中以乌龙虾仁为最经典。淳于氏本想到此节想卖个乖,却不料有此一问,只是勉强道:“妾身虽来自北边,却一心信奉禅宗,自有孕后更是想为腹中胎儿积福,这才喜爱茶道。”
慕容昀冷眼看着,心中不屑淳于氏的小器做派,更叹其无知,“淳于妹妹,孕中不宜饮茶,你可要小心些。”
岫纾颇有几分气性,虽慕容昀在潜邸时乃是一品侧妃,位分高些,可如今在她心里,慕容昀和她家主子并无尊卑之分,便上前福了福身,辩解道:“昀主子有所不知,咱们娘娘便是知道有孕后不宜饮茶,可承蒙陛下厚爱赏赐了许多好茶,不欲浪费。这才叫人做成乌龙虾仁,好孝敬太后娘娘。”
方才岫纾称淳于氏娘娘,太后并未表态,想是默许了的,故而此时才敢当着众人这样说。
太后仍是端坐,却望着陵宛仪,“那椰子糕确实不错。”
陵宛仪听出了太后的话外之音,便是不愿做这个坏人,要她拿出中宫的威严,心下暗喜,向着慕容晔微微点头。
慕容晔当下起身道:“岫纾,你乃淳于妹妹的贴身侍女,怎能如此触犯宫规?”
淳于氏这才有些慌了神,“不知岫纾所犯何错?还请姐姐明示。”
太后已摇了摇头,这淳于氏乃是她所赐,却原来是个蠢笨的。陵宛仪察觉到太后的反应,知道她已不打算袒护淳于氏,便干脆道:“如今众人位份未定,宫室未明,岫纾却擅自称淳于妹妹为娘娘,这便是违制了。”
慕容昀将慕容晔与陵宛仪的一唱一和看在眼里,一旁从不作声的梅氏却发话,“太后,若是淳于姐姐真的被封为妃位,那么此刻岫纾也不算违制。况且淳于妹妹此刻有孕,若是在潜邸也是要晋封的,如此说来,倒不算违反宫规了吧?”
此话看似为淳于氏辩解,实则却使她不得不认她觊觎妃位的心思,陵宛仪立即朝太后行了跪礼,“母后,事关嫔妃册封,儿臣无法做主。”
“区区小事,便不要惊动皇帝了。”太后语气轻柔,言辞却冷硬,“淳于氏觊觎妃位,违反宫规。待来日册封旨意一下,哀家便做主,封你为美人,十年内不得晋为妃位。”
美人为正四品,是可以抚养皇子的品级。本朝内宫规制,正一品夫人,双封号;从一品贵妃至正三品嫔为单封号,而从三品才人及以下不设封号,以姓冠之。而正四品美人之后才有资格抚养皇子,而美人之下宫嫔,若生了皇子或公主,便一律交由高位妃嫔抚养,且玉蝶之上,那孩子的生母便是抚养嫔妃而非生养的嫔妃。
陵宛仪眼看着事情不成,正心下焦急,还是身边的矜怡提了一嘴,“主子,那茶……”
“大胆淳于氏,你于陛下初登大宝之时献上乌龙茶的膳食,是何居心?”陵宛仪这才想到此节,“母后,乌龙一词不吉,更是不敬!”
太后受儒家教养,更精通禅宗之学,最忌讳凶吉之事,“皎青,快撤了那菜!”
她这才动了气,“既然淳于氏不吉,那便不宜抚养皇子,封为贵人吧。”
淳于氏自跪下后便一直恍惚,不知所为何事,直到犯了太后的忌讳后才害怕起来,“太后,妾身知错,可骨肉分离之痛您素来最知,求您宽恕妾身!”她一时情急之中,竟语及太后非皇帝生母之事。一时间,后殿之中所有女眷,无论有什么心思,皆为淳于氏暗暗摇头,她怕是没有来日了。
陵宛仪唯恐过于激怒太后,此刻便做主,“来人,将淳于氏带到偏殿安置,这些日子丧仪,她不必行礼了。”
她无非是为了保全淳于氏的胎儿,才担心太后盛怒之下处罚过重。太后此时看着陵宛仪的反应,却明白了些许。她其实不如众人所想的那么在意生母养母之事,毕竟当初非她所愿。但如今陵宛仪司马昭之心,她却不得不在意。
她从来谋定而后动,如今诸事不明,便干脆放着不管,留待日后。于是当时她只是沉默,旁人便当她动怒,心下对淳于氏日后的光景,便更有了一杆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