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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旧日谈(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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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霄辉没有回答姚解最关心的问题,他不会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放过,所以他又一次问道:“你们到底为什么来?”
“我不知道,我发誓。”容霄辉说。
“没有猜测吗?也许你是我远房亲戚?”姚解蹙起眉,这个孩子的眉毛很淡,或许是还没真正进入青春期,看着几乎像画上去的,最后几笔不巧没墨了。
这倒是个有可能性的猜测,不过容霄辉很认真地打量着姚解的五官,根本没从中找到和容秉文和他家其他亲属的相似之处,更不用说那个女人了。
论说是亲戚,只要跟他们家沾亲带故的,无一不想找法子来攀附。一年到头拿着礼品想来托关系,尤其是让容秉文帮忙办事的犹如过江之鲫。向来只有别人来认亲的份,绝没有反过来的意思。容霄辉仍然不觉得这就是正确答案。
“也许吧。”容霄辉说,“没准是老同学见面呢。”
这个话题讨论没有下文后,容霄辉几乎是地毯式地搜索了这个孩子的信息。不过与此同时,他也交出了不少自己的答案,这被包裹在无害的聊天之中,如果容霄辉只问不答,或者把关于自己的东西全部敷衍过去,就像审讯疑犯。
换做其他警惕心稍差的孩子,这会儿已经把自己从小到大所有的故事竹筒倒豆子一样说清楚,就连邻居家的狗叫什么名字都能绘声绘色地描述。
但姚解不是这样,因此容霄辉不得不承认,其实他跟他的朋友,所谓的一些大院子弟相处得并没那么好。
“有时候不得不跟他们待在一块。年纪更小的时候还能找点借口。“容霄辉笑了笑,有些自嘲地说,”十岁以前,孩子之间有矛盾,家长都不当一回事,仍然让这些孩子在一块玩,美其名曰从小培养感情。后来就发展了,年纪稍微大一点,就变得捕风捉影,谁突然被孤立了,没准背后是有别的因素。又或者因为都在同一个派系中谋职,小辈不得不‘友好’相处。否则就会给别人错误的信号。“
“其实就是从上到下的拉帮结派,所以有时候仔细想来也挺没意思的。”
“你的生活很奇怪。”听容霄辉讲了这段话,姚解说道,他并不能真的理解容霄辉在过什么样的生活,但他能听出来容霄辉平静语气下深藏的反感,“跟我很不一样。”
“你的是什么样?”容霄辉问姚解有什么样的朋友,在学校擅长什么科目,喜欢什么和讨厌什么。那是一连串的问题,分散在那一段走走停停的路程中,最后像碎片一样四散在容霄辉的回忆里。
那么多年过去,大部分的回答容霄辉都忘记了,他只记住了姚解有一个关系不错的朋友,他那个朋友总爱到处打架,容霄辉说那姚解也跟着一块打吗,他说偶尔不得不参与进去,但主要是把朋友及时拉开,免得被老师发现,那一定会被叫家长。
他还记得姚解说自己擅长的科目竟然是外语,因为他告诉容霄辉说他记单词很快,只要能读懂题目,那就没什么不能完成的,只不过有时候他会弄混淆语法,那是他唯一失分的地方。
容霄辉忘记了他当时自己有没有鼓励姚解发挥自己的所长,继续朝这条道路前进,比方说以后做一个口译人员,或者成为外文翻译之类的,按照他当时盲目模仿着成年人成熟的、又可以称之为道貌岸然的行事作风来说,他一定以“长辈”的口吻进行了某种程度的说教。
如果能知道姚解以后会因为翻译机密文件受到牵连,他能够再重复那一天,他没准会苦口婆心地劝说姚解别把多语言习得当成赚钱的行业,从正规途径接活,千万别走捷径。实在不行换个专业吧,干什么都比坐牢强。
命运总是以一种奇妙的方式将因果勾连在一起。
有时候容霄辉想,如果姚解大学时候并不缺少生活费,他就不会铤而走险翻译明显有问题的文件,那就意味着他仍然有一个稳定的家庭提供经济支持,那还意味着当时容秉文和自己并没有去丰台市,从而导致姚解的家庭支离破碎。事情又会变得不一样了。容霄辉的人生和姚解再无交集。
大约一个小时后,容霄辉接到了容秉文的电话,说已经谈完了,让他回来。至于姚解,把他送到小区门口,他自己就会回去。
容霄辉回到咖啡馆的时候,那个女人已经离开了,只有容秉文独自靠在沙发座上,手里转着杯子,看起来有点无聊,又像在思考些什么。
看到容霄辉回来,容秉文没有立刻站起来,两个人一块走,这说明他还想跟自己的儿子谈话。容霄辉觉得自己就像揣测上级意图的下属,所以他又坐回了对面,那个女人喝了半杯咖啡,还摆在原处,容霄辉自己的那个橙子汁的空玻璃杯早就被收走了。
“你和那个孩子相处得怎么样?”容秉文问道。
“还不错。”容霄辉说,他搞不清楚容秉文要打的是什么牌,所以保守地回答了。
“不需要客套,我想听你说实话,说你的真实感受。”
容霄辉想了想,才说道:“我有点喜欢他。我们相处得很好。”
“如果他会成为你的家人?你的想法会变化吗?”
容霄辉被容秉文这个问题吓了一跳,他发现自己终于有点回过神来,觉得自己差不多要摸清这件事情的真相了,他当时毕竟还比较年轻,所以直接把这个问题问出口了。
“他...姚解是你的私生子?”
这种事情其实屡见不鲜,在容霄辉认识的几个发小里,有几个人也曾经用嫌恶的语气谈论过这个话题,关于非婚生子,认回来的都是少数,往往是用一笔钱打发了。
“不是。”容秉文忍俊不禁,“他跟我没血缘关系。”
所以只剩下最后一个可能性了,容霄辉在心中叹气,尽管他早知道他的双亲之间毫无感情可言,甚至都不怎么住在一块,但这种实打实的证据摆在自己的眼前,作为一个青少年,多少仍然有点失落的情绪。
“你要跟母亲离婚,和刚才那个女人在一起。”容霄辉问,“是这样吗?”
“你以后需要叫她姚阿姨。”容秉文说,“对她要有礼貌,我不指望你把她当成自己的母亲。不过介于我们日后会住在同一个屋檐下面,所以,你有任何意见,现在就说出来。”
“我没意见。”容霄辉心想,这本来就是你们这些长辈的事情,只要容秉文自己能把母亲那边摆平,与他有何干系。事实上,如果姚解能搬进来,和他一块住,他很乐意多一个聪明的弟弟在身边。
“她最重要的诉求就是把姚解带走,我已经承诺自己会视如己出。”容秉文说道,“不过这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解决的问题。”
“她也有自己的家庭,还没有离婚?”容霄辉问。
“没错。”
太好了,容霄辉干巴巴地在心里反讽,一下子“破坏”两个家庭,天知道容秉文和那个女人是何时何地发展的婚外情,不过这也不重要了。
像容秉文这种人,要做出这么有悖于家教的事情,实在出人意料。容霄辉的母亲那边同样颇有背景,这是种无比纯粹的政治联姻,容秉文既然能把容霄辉带到这个女人和她的孩子面前,说明他已经深思熟虑,并且已经有手段把两边的反对摆平了。大有可能,容秉文已经和母亲私下签署了协议。
容霄辉心想,事实证明他也不怎么了解自己的父亲。他一直以为容秉文是个十分有理智的人,可以说接近于冷漠了,即使是对孩子,也很少表达出温情。
诚然他总是对容霄辉尽到了抚养义务和责任,家长会场场不落,除非实在和他的重要日程冲突了。这已经很少见,容霄辉周围的一圈人,很少有家长能做到,基本上都是助理或专门聘请的家庭教师代为参加。
他居然能做出这么有损自己利益的行为,容霄辉看不出容秉文和其他见色起意、被激情冲昏头脑的男人的相似之处。平心而论,容霄辉所见到的这个姓姚的女人,外表很不错,但她的年龄和容秉文差不多,儿子都已经上初中了。一般贪图色相的总是倾向于寻找更年轻的作为情人。
除非容秉文对她有真感情,这几乎已经写在了明面上,任由容霄辉自己揣测。否则父亲为什么还要接纳一个和自己半点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还承诺自己会视如己出。
难怪在来之前,容秉文反复叮嘱,这件事不能告诉别人。真相竟然是这么浅显和乏味,就像本来可能是一场有意思的谍战片,忽然跳转到了中年人都市生活剧,也不是说容霄辉将来不会到这个年龄段,也不是说他十分激烈反对这样的行为,当然,从道德层面上,他可以义正言辞地谴责父亲。
不过,就他从小到大感受到的家庭氛围而言,他不认为这种改变会是坏事,因为已经不可能更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