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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坠楼者 ...


  •   1 坠楼者
      陈欢手里的烟换到第九根的时候,街边的路灯齐齐亮了。
      滨海城市湿热的夜风一层一层往他身上糊,烟味儿最后还是没能压住恶心,隔壁小吃店里油炸的味道混着血腥气直往他嗓子眼儿里钻,他一低头扶着膝盖吐在了脚边。
      一旁的民警皱了皱眉,没等他吐完最后一口,搡了他一下:“去去去,绿化带吐去,你这破坏现场。”
      这一搡,就把最后一口搡在了陈欢胸前,手里的烟头也被狠狠擩在短裤上。
      陈欢顾不得疼,虽然事发的位置已经空空荡荡只留下一截黑血,他似乎还是能看到那个穿着黑色短袖的年轻人以奇怪的姿势趴在血泊里,紧紧地握着拳,大睁着眼睛望向自己。
      年轻人砸下来的时候陈欢在小超市里买烟,揣着一盒烟刚走出来,听见“砰”的一声,以为是路边脚手架上掉东西下来了,他往路中间避了避,一回头就看见那双眼睛死死盯着自己。
      之后的一个小时他不知道是怎么过去的,只记得血腥味,尖叫,警笛。直到人群层层叠叠把他围在外面的时候,他还是能感觉到那道目光的存在。
      这里是Z市一个很繁华的市场,做的珠宝生意,一天24小时不打烊,从天黑到天亮都有买卖。陈欢是个打金学徒,下了班偶尔来这里逛一圈,寻摸些精致的小玩意儿拿回去做私活。今天也是日常来逛逛,本来以为一无所获就是最倒霉的结局了,没想到遇见更不得了的事儿。
      天彻底黑下来,警戒线外又热热闹闹地亮起了灯。揣着钱的新买主一波一波地来,摊主们对拉起的警戒线也见怪不怪。
      陈欢看了看手里的空烟盒,转身走进小超市又买了一包烟。
      再走出来的时候,忍不住瞟了一眼那截黑血,似乎还能看到那个年轻人,握着拳,睁着眼,扭曲地蜷在那里瞪着他。
      等会儿!
      陈欢迅速地揉了揉眼,速度之快简直像是拿拳砸眼窝。
      不是似乎,他切切实实地,看到了那个黑上衣的年轻人。
      之所以说切切实实,因为他看见年轻人正撑着地试图爬起来。
      陈欢的心脏迅速跳了一下,然后停了好长一会儿,接着疯狂跳了起来。他觉得腿有点软,环顾四周,来来往往的人似乎没察觉到异样,简直就像除了他没人看得到那个年轻人。
      除了自己没人看得到他……陈欢张了张嘴想叫出声,结果发现自己被吓笑了。
      年轻人站了起来,隔着来往的行人看着他,眼眶盈着血,说不出的狠戾恶毒。
      陈欢嗬嗬干笑了几声,狠狠抓住自己的短裤,提起发软的腿转身发疯一般地跑。
      一路上他没敢回头看,可总觉得那个年轻人就在自己身后不远,甚至能感觉到他发白的手就在离自己背心几寸的地方。撞着路人肩膀跑回了家门口,他想了想,原地转了个弯,跑进了对面公寓楼。
      来不及等电梯,就这么一口气爬了六楼,狠狠地砸向东户那扇贴着幅奇怪对联的铁门。
      开门的人打着赤膊,一头红毛乱糟糟地支楞在脑袋上,陈欢把他撞进了屋,顺手把铁门狠狠摔上,终于任由腿一软,靠着门滑在了地板上。
      红毛被撞倒在地,蜷着身体滚到一旁,捂着尾椎骨嗷嗷叫。
      “卧槽你疯了你!”
      陈欢瘫坐在门边看着他,半晌突然爬坐起来,死死抓着他的脚踝说道:“我看见死人了二妞,我今天真看见了!”
      叫二妞的红毛大名沈柔兆,是陈欢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好朋友。
      俩人打小一个幼儿园,小升初一起念,初升高一个班,大学分开了四年,陈欢毕业后来到南方城市工作,二妞毫不犹豫就抱着铺盖卷跟来了。
      二妞表面上是个家里蹲,每天打着游戏吃着泡面,但其实是有正经营生的人。
      正不正经也得另说,这个职业少有被拿到台面上来的。
      二妞祖祖辈辈,至少是他还认得过来的祖辈们,都做这个。
      他是个修道的人。
      上至请仙驱鬼,下至起名看盘,他都做。从前二妞的父亲就是镇上出了名的半仙,陈欢从记事起就天天被老母亲拎着耳朵念叨,让他少跟那家封建余孽玩儿。
      日子久了发现二妞这孩子不算什么坏小子,沈半仙平时为人也一贯和气,陈欢又实在喜欢和二妞腻在一块儿,老母亲就没再说什么。
      后来孩子大了也管不住,二妞跑去投奔陈欢的时候老母亲还打了两个小时的长途电话拿无神论给陈欢洗脑,就差当场唱红歌了。
      陈欢其实一直是不信这些的,自小虽然和二妞长在一起,但家里反封建迷信教育进行得太好,他一直觉得沈大叔是个善良的骗子。
      懂事之后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有人出钱就是有人肯信,这钱当是买个心理安慰也不亏,况且效果和花大价钱给某些不靠谱的心理咨询没差多少。
      至于二妞,两人本来就情同手足,又一起在陌生城市漂,向来是钱凑在一块儿花。他的工资加上二妞隔三差五给人请仙的钱,衣食住行都还不错。只要生存还不成问题,他就觉得可以无限包容二妞不正经的营生。
      直到今天,理智虽然在拼命地告诉他可能只是一时眼花,可能是蹲久了饿久了低血糖出现幻觉,回家睡一觉就好了。但身体还是很诚实地把他带到了二妞家。
      二妞揉着尾椎骨坐了起来,瞪了陈欢一眼:“看见死人就看见呗,你没见过出殡是咋的。”
      陈欢长长呼出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我看见死了的人爬起来了。”
      二妞迅速站起身,跑到卧室拿了一本小册子,重新坐回陈欢身边,说:“你慢慢说,怎么回事儿。”
      陈欢把下午的事一五一十说给他听,二妞一边听一边从小册子里撕下两页纸,细细搓成卷儿,拉着陈欢站起来,点燃了小纸卷在他身前身后挥舞。
      纸卷燃得很快,白烟散在四周发出好闻的香气。陈欢站得笔直,大气也不敢出,直到二妞把最后一小截没燃完的纸卷扔进烟灰缸。
      “你身上太臭了,熏一下。”二妞咧着嘴笑了一下:“这是专门托人买的纸薰香。”
      陈欢差点没收住想薅他红毛的手。
      低头看了看胸前干结的呕吐物,发现自己身上的味道确实酸得有点刺鼻,短裤上又是烟灰又是破洞,还有血渍。
      血渍?
      他飞快地检查了一下自己手足四肢,没发现有受伤的地方。二妞凑过来,捻了捻那片黄豆大的血渍,说道:“这大概就是原因了,怕不是你离得太近溅身上的。你先去洗个澡,衣服扔外边儿。”
      他顿了顿又说道:“头发多洗几遍。”
      陈欢拎着浴巾出来的时候看见二妞盘腿坐在沙发上,抱着自己换下来的短裤正在拍照。
      “我让我爸看看,按理说这些东西没道理缠上不相干的路人,他能让你看见他,就是说……” 他咽下后半截话,瞥了陈欢一眼:“可别是你认识的人吧,你小子是不是干缺德事儿了,欠人钱不还?”
      陈欢一把扯下搭在肩膀上的浴巾扔到他头上,没好气地把自己摔进沙发:“欠你奶奶个腿儿!”
      他拿起手机,几个老母亲的未接电话,运营商的广告短信,浏览器的新闻推送。
      “z市知名玉器市场一男子坠楼,生前曾与家人通话留下遗言,警方初步判定为自杀。”
      陈欢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提了一下,赶紧拽过二妞和他一起看。
      二妞看完翻了个白眼:“自杀的人能凶成这样?天没黑透呢大马路上就追着人跑,你看着吧,绝对不是好死。”
      陈欢想到那对拳头和眼睛,后背一阵恶寒,问道:“那现在是不是没事儿了,他还能一直缠着我?”
      二妞瞟了一眼遮得严严实实的窗帘,笑着说:“有什么事儿睡一觉天亮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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