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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王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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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丈室外一片安静,王心此时唯一能够听见的声音就是自己扑腾扑腾的心跳声,脑海中不停的在回想大师兄扔出的那个插着个包子,滴溜溜快速旋转的筷子。想到如果是自己再扔下一根筷子,能不能立在师兄的筷子上,自己一点把握也没有。抬眼看见二师哥李景,严峻的脸上一片茫然,浓郁的眉毛微皱着,一双心不在焉的眼睛似乎是看着深棕色的木门发呆。王心估计二师兄应该和自己一样,还没有从大师兄扔筷子的事情回过神来。一想到自己不是唯一感到困惑的一个人,内心的负担反而减轻了不少,继而觉得自己应该宽慰下师兄。
王心轻轻的拍了下李景,冲着他微微一笑,说:“二师兄,想出办法了没?”
“目前还没。”李景一说完,仿佛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被看出来一样,脸一红。看见小师弟笑了,他也笑了。“确实是没有想出办法,你呢,想好怎么对付大师兄的那招了没?”
王心双手一合,“不打诳语,和师兄你一样,目前还没有。”
“如果是单纯复制张密师兄的那招,以我的手法,似乎也不难,不过那样子仅仅是模仿大师兄而已。”
“师兄想太多了,难道大师兄走路了,咱们就只能跑步了不成。”
“话虽如此,但是同样的招数用上两次,分明就是输了。”
王心不由的点了点头,同样的招数再用一次,的确是输了,换上自己也确实没脸出手。不过现在已经没时间讨论这些了,更为关键的是师叔已经上门来了,而师父还不知道什么情况。
王心把耳朵贴在房门上,小声的对李景说:“也不知道师父起来了吗?”
“要不是师叔来,按理该让师父多睡一会。这两年来,明显的看出师父变老了。”
王心又点了点头,用手摸了摸自己光光的脑袋,撅了撅嘴。虽然师父不以为意,但作为弟子,看到日益衰老的师父,心里的确不好受,如有可能,真希望师父好起来。也许真的只要过了明日,等师兄们都离开了,自己就可以好好的照顾师父了。眼前最紧要的事情,还是先把师叔应付过去再说。
王心呼了一大口气,狠了狠心,扣起指头,“铛铛铛”,不轻也不重,敲了敲楠木制成的房门,说:“师父,妙可师叔应该已经到了。”
屋子里传出来轻微的咳嗽声,然后安静了好一会传出来一句话,声音低沉但是却意外的浑厚有力:“进来吧。”
王心和李景相视一惊,这熟悉但又陌生的声音仿佛让他们回到了三年前,让他们想起那精神抖擞的老和尚——难道师父的身体已经好了。
二人同声道:“谨遵师命。”接着都笑了,欢喜的笑。
一滴泪——晶莹剔透的泪水,从王心的眼中涌出。他扭过头用袖子轻轻的擦了擦。李景则是高兴的一手握起了拳头,另一只手拍了拍王心的肩膀,嘴上嘟嘟囔囔的,似乎在说着“吉人自有天相”什么的。
“咳咳”,里面又传来两声中气十足咳嗽。王心和李景没有太担心,这不过是未衰老前师父的习惯,用假咳嗽,提醒自己的弟子别拖延,仿佛是在对他们说:“还等什么呢?快进来啊。”
王心小心的打开了门,让师兄先进,然后自己也闪身进入了师父的禅房。和昨夜昏暗的景象完全不同,清晨明亮的但不刺眼太阳光从窗户直射进来,金色的光线碎满了一地,映的屋子亮堂堂的,屋子里的床,桌子,椅子仿佛也有了生气一般,就连堆在角上的暗灰色茶炉,吐着淡红的火舌轻柔的舔着茶壶,褐红色的茶壶则欢快的,呼噜噜的轻响着。年老的师父正端坐在椅子上,瘦瘦的身板,但是背挺得直直的,并没有靠着椅背,一副不容侵犯的样子,硕大的黑檀木箱子依旧躺在床上,配合着日光,王心发现箱子上有深浅两色的花纹,此外和昨日不同的是箱子的盖子此时已经打开。箱子很深很大,里面看上去也和外面一样,黑黝黝的,同样有花纹,和箱子外面比,没有什么特别的。从王心站的角度看不到里面,他颠颠脚,可惜还是看不到箱子的底,不免觉得有一点点可惜。与昨晚衣衫褴褛的师父不同,今天师父穿上了上代住持传下来的木棉袈裟,鲜红的袈裟上面嵌入的金丝线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耀眼的金光,脖子上则挂着一串由十八颗紫金珠子串成的佛珠,桌子上还放着一个纯金做成的手锡,和一串黑红色玛瑙制成的念珠,这个时候的师父看上去仿佛年轻了十岁,恢复的往昔的神采,尽管光头修理的不彻底,除了七个戒疤地方,其余地方长了短短的半分的白发,满脸的皱纹和随处可见的老人斑让王心不得不承认,眼前的人的确是个老人。但在白色的眉宇间,那个仅在鼻头部微微下弯的直挺的鼻子依旧直挺,二尺雪白色长须中混着着几根黑胡须,一双小眼睛也显得分外的有神,配合着直挺的背,让王心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师父和昨夜那个糟老头判若两人,甚至让王心觉得,师父真的能够出手战胜师叔。
王心抿着薄薄的嘴唇,看了李景一眼,仿佛在说,“师兄你说吧。”李景默契的点了点头,朗声道:“师父,护龙寺的妙可师叔已经要到了——一会,一会让我来吧。”
“来什么?”老师父笑了。“景儿,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为师的嘴皮子都要磨破了,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的去做。我和你师叔的家事还是让我们这些和尚们来处理吧。”
当王心听师哥说“我来”的时候,小嘴都撅了起来,心里老大的不高兴,明明就是让师哥说下当前的情况,师哥却借机请战。可听完师父这么一说,他高兴的跳了起来,摸了摸自己光脑袋,就差嘴里大喊一声“耶”了。师父都说了我们这些和尚,那自己也是应该包括进去的,而师兄们都是俗家弟子,自然也就像师父说的那样,是没有资格和我抢这个资格了。
师父眯着小眼,笑咪咪的瞪了王心一眼。王心立刻一动不动,老老实实站一边,两只手不知该如何摆放,干脆双手合十,莫名其妙的说了句:“阿弥陀佛。”
李景苦笑了下,看了眼师弟,接着说:“可是,师父。我不放心——”
师父则立刻打断李景的话,“徒儿们放心,你师叔不是恶老虎,啃不动我这个老骨头的。明日才是关键,还记得为师怎么告诉你们的么?小不忍则乱大谋。”
“弟子知道。”李景说,王心也点了点头。自从两年前师叔第四次上门斗技后,师父就在师叔离开的当夜,把他们师兄弟四人叫到了房中,把那个惊天的秘密告诉了他们。从那一刻起,他们就精心的筹划着,为这一天的到来准备着。现在唯一未曾预料的变数,是本该一年后再上山的师叔,却在今日上山了。
“明白就好。你下山之后的事情才是你要做的,亦可称为你的业。不过正如为师所说的,如果你实力太差,连师兄弟们的关都过不了,那也没有下山的必要了,去了也是千里送人头,还不如明日就剃度得了,改名叫常景,去诵经院算了。”
李景和王心都笑了。王心知道自己的师父又在和师兄开玩笑——一个常常挂在嘴边的玩笑,总是动不动就让三个师兄去剃度。可是他自己不解的是,为何王心自己就是直接剃度的呢。如果说大师兄和二师兄是贵胄之后,作为俗家弟子情理之中,可自己和三师兄都是孤儿出身,为何三师兄也是俗家弟子,而自己则是作为正宗法门中人来培养的,看着师兄们每日的练功,自己则枯坐屋内背诵绕口难读的经书。难道真如师兄和寺里的僧人偷偷说的,自己是上代法师转世。就算真的如此,自己作为和尚是必然的事情,可按照寺里的规矩,自己的法号是常心,但是师父为何总要叫自己王心,如果自己猜的不错,自己的家人应该姓王,必定把自己作为孤儿送到寺门口的时候,留下过书信,多少说明了自己身世。可是小的时候不过自己怎么问,或是长大了些,自己旁敲侧击,想从师父口中了解下情况。师父总是颇有深意的,笑着告告诉王心:“瓜熟蒂落。时候到了,自然会知晓。”,渐渐地,王心自己也就习惯了师父称自己为王心,大家也学着师父称呼他为王心,反而是他的法号常心不被人提起。
回过神来,王心听到师父接着说:“不过你师叔这一关也不是那么轻易能过的,为师别的不怕,就怕万一你师叔手忙脚乱,为师又脸皮薄,一个不服软,被他打倒命丧黄泉——”
“师父,徒儿定和师叔拼了。”李景激动靠近了师父,收起了手已经握成拳的胳膊。
“莽夫成不了大事的。那个时候,拼不拼的为师已经不在乎了。但是,李景,关于你的身世”妙仁停了下,看了眼王心,王心心里一阵激动。“还有你师兄弟的事,为师还有好多的话没有告诉你们,只有等到明日你们出师下山了。不过就怕师父等不到那天了。”
“可是,师父,你为何不直接告诉我呢?”
“呵呵。”老师父笑了笑,摸了摸胡子。“不是你师父我不想,这是为师的业。”
李景不解,疑惑的看着师父。
听到这,同样是会布阵王心则立刻明白了师父话的含义。用手拉了拉李景,说:“是‘印’。”
妙仁法师点了点头,说:“是啊。为师当年,嗯——大意了,中了‘落语’,为了不被破阵,不得不——嗯,落到今天这境地,唉,有因必有果,技不如人,怨不得别人,善哉,善哉。”
李景似懂非懂的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说:“弟子明白。虽然弟子没有学结印,但是多少也知道一些。”王心则焦急的看了看师父,师兄不知道结印布阵的奥妙,可是自己是知道,中了落语而不被破阵,是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的。一想到这里,王心就觉得自己很愚蠢,早就应该想到了,为何师父——当今国师,这么厉害的人物,却从来没有下过山,和同样是国师的威风八面的妙可师叔相比,为何现在看上去是这般的憔悴。
妙仁看着王心,微笑着,微微的摇了摇头,王心知道,这是师父不让自己说破,也颔首点了点头,然后别过去头,走到炉子边端起茶壶,烫了烫杯子,一边倒茶,一边轻轻的用袖子擦擦眼睛,不让师兄看到自己要流出来的泪水,心里暗下决心,自己一定要战胜师叔,大不了同归于尽。
妙仁接着说:“福祸相依。呵呵呵。其实今天你师叔上山也好,斗技之前,让妙可先给你们讲下天下武学之事,大家定能受益匪浅。”
王心把热茶端了过来,说:“师父,先喝茶。”顺手又递上另外一个碟子,里面放着一个包子。
妙仁笑嘻嘻的看着王心,轻轻端起了杯子,赞许的点了点头。王心开心的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心里想果然自己猜对了,师父昨夜没有进食,既然现在精气神回来了,现在肯定也是饿坏了,自己刚才在大斋堂里面拿了个包子,看样是个正确的决定,唯独后悔的是,当时走的太急,只拿了一个包子。不过虽然自己师父不是矜持的人,但也不会在两个徒弟面前吃这个包子的,自己还要想法子给师父造点空间和时间。一想到这,王心拉着李景,一脸严肃的说:“师兄,过来,我跟你说一件非常紧急,非常重要的事情。”
“嗯?什么事情。”李景看到师弟如此郑重其事,不由得皱起眉头。
王心拉开李景时候,偷偷笑眯眯的看了眼师父。
师父端着茶杯笑而不语。
李景看了眼师父,突然也笑了,对着师父点了点头。
师父依旧端着茶杯笑而不语。
王心把师兄拉到一边,一个字一个字慢慢的说:“唉,师哥,你可听到咱们师父刚才说的了,妙可师叔是武学大师,一会咱们可千万不能造次。再说了,就算师叔向师父提出斗技的请求,你可不要插手,这是我们和尚之间的事情,你和诸位师兄皆是俗家弟子,尚不是我们法门中人。”
李景耐心的听完王心的话,盘算着时间差不多,说了句:“见机行事。”说完直接转身,王心还想拉着他。可惜,李景的动作更快,微笑着,用食指轻轻一点王心拉着自己的手,王心瞬间就感到手一麻,几个指头不由自主的就松开了。王心心想糟糕,直埋怨自己水平太差,害的师父要露丑了,也埋怨师兄一点眼色也没有,接着又想到其实自己不该托大,该给师兄打个招呼,就没有这些尴尬了。红着脸,不好意思的,捏着发麻的手,也转过了身,眯着眼睛,撅着小嘴,不好意思看着师父。
“徒儿泡的一手好茶。”妙仁看到两位徒儿的小动作,不过是微笑的点了点头。盘子里空空荡荡的,仿佛那个包子就没有存在过一样。
王心开心的笑了,不料肚子却不争气,发出咕噜噜的声音,自己虽然忘了,但是肚子记得自己是一夜没有进食了,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师弟,给你。”王心听见师兄叫他。一抬头,就看见李景把一个包子塞在了自己的手里,手里还拿着另外一个包子。李景笑着说:“我比你手快些,拿了两个,一个也是准备给师父的。”
“呵呵呵。吃吧,吃完了,两个徒儿伺候着师父,给老和尚理个发,干干净净的去见见师弟。”
“谨遵师命。”两个人异口同声。
妙仁看着两个徒弟,开心的笑了,小小的方丈室里,散发着对于三个人有着无比诱惑的白菜包子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