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江湖行》与沐

12、张密

　　天已经完全亮了，闪烁的星星已经消失不见，啾啾的鸟鸣不时的在山间回响着，偶尔还能看见一两只山鸡在浓绿的密林中飞出，微风在山间划过，把山下护龙寺燃放的檀香混着青草和迎春花的香气，和昨夜雨水留下的潮气搅和在一起，在空中慢慢的，有节奏的一步步的弥散着，就像这距离寺门一里地，有条不紊的前行上山的队伍，慢慢的接近着盘龙寺。此时的张密平静的站在了寺门前，任由微风吹拂着他，呼吸着带着潮气的空气，深邃的目光平视着前方，看着放生池里无忧无虑游动着的鱼儿，右手紧紧的握住剑鞘，在阳光的照射下，剑鞘上的宝石闪闪发光，左手握紧拳头，大拇指被其余四指包裹着，拇指上的划伤被自然的隐藏了起来。他的内心就仿佛这伤口，存在但是却不想被人所知。

　　张密并不想搅入师弟们的纠纷，在他看来，与其师兄弟们争个挑战师叔的名号，还不如只要自己去做就好了。他想到自己也许刚才就不该走到大斋堂边上，无心之间看见师弟们的小小的争斗，而是直接就在这里等着师叔好了，那样也就不会自己忍不住出手，扔出了那根旋转的筷子。或许师弟们和自己所想的是一样的，在他们眼中，我扔出的筷子就是在像他们炫技，正如我看他们的行动，就是在比试，在较量。*当他看到小沙弥们乱跑的时候，就知道了朱坏按照之前大家约定好的，吓走所有小沙弥，算是为大战前的清场，他仿佛与他毫无关系一样。*

　　不一会儿，张密听到了背后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听声音和这跳动的节奏，一定是朱坏大步的赶了上来。看到张密像雕塑一样，威风凌凌站在寺门前，一动不动的，朱坏也斜靠着门，仔细的看了看张密，然后眯起右眼，手搭着凉棚，转向去看着前行的队伍。

　　“啧啧啧，看看人家师叔的队伍，架势真足。足有百十来号人吧，护龙寺一半的人都在里面了吧。师叔竟然走在最前面，看上去他老人家精神不错么，哎呦，这些咱们师父更是不利了。不好，好像师叔老人家看见我了，还哈哈笑了笑，吓死我了。”朱坏放下手，转头看着依然是一动不动的张密。

　　“二师弟和小师弟去接师父了吗？”

　　“去了，嘿嘿，临走，我看见小师弟，还偷偷的藏了个包子。”

　　张密不吭声，安静的站着。

　　朱坏看到张密没接他话茬，吐了吐舌头，接着说：“大师兄，刚才露的一手，吓了我一跳啊。多可惜，浪费了好大一个包子。”接着笑了笑，眨眼间左手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一个包子，朝着张密轻轻的抛了过去。

　　“我猜你也肯定饿了，先干了这个包子再说。万一让师叔知道你们一个个的都不吃东西，还以为是被他给吓得呢。”张密右手剑抛给左手，顺手把包子接住了，咬了一大口，的确是饿了。

　　朱坏在张密抛剑接剑的一瞬间，眼睛一亮，应该是看到了张密左手拇指的划伤。

　　“下山前，咱们不是说好的么，寺里有什么事情，我来出手，师哥你忙你的事情。”

　　张密左手紧紧握住剑身，将拇指藏在剑身内侧，说：“忙完了。”接着继续吃包子。

　　“顺利吗？”

　　张密不吭声，不知不觉中，一个包子下了肚子，和所有的年轻人一样，饥饿和疲倦对他拥有无法抗拒的权力。

　　“你不说我也知道，肯定有麻烦的事，师兄你大拇指头上是新伤吧，你结了血印？”

　　张密把剑鞘握的更紧了，左手又使劲按了按，仿佛这样更自然一些，转念一想，对精明的师弟而言，既然已经看到了，就没有再掩饰的必要了。于是他转身走到朱坏边上，看着他，微微一笑，朱坏也笑了。

　　“说吧，刚才大斋堂里捣了什么鬼。”

　　“师兄说的是我么？小师弟不都说了吗，你不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糊弄鬼可以，糊弄我可没这么容易。”

　　“啊，我糊弄你啥了？”

　　“小师弟太善，二师弟太朴，才会相信你的说辞。对于不会结印的你，靠着面筋和豆油怎么可能让筷子牢牢的立住，肯定还有猫腻。”

　　朱坏笑笑，不承认也不否认。

　　“况且刚才小师弟一说缘由，我看你未做丝毫的争辩，反而顺着他的话，就默认了下来，更让我觉得你一定隐瞒了什么。”

　　“师兄你这点就不好，明明是我先问你问题，你话锋一转，反而追究起我来。不过就立筷子这事，其实师兄应该是知道的原因的。”

　　“哦，愿闻其详。”

　　“师兄何等聪慧之人，我随便点一点你就立马明白，想想你借我的那个红色的玛瑙透明宝石片。”

　　张密听到了后，脸色平静的如湖水般，接着像清风拂过了湖面，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点了点头。

　　“所以说这次的诡计对我一定是没有用的。我之前不是告诉过你了，玛瑙片是我送给你的，它已经是你的了，对我来说那个东西没有什么用途。”

　　“嘿嘿，我就喜欢师兄这般豪气。是的，我当初就想好了，如果是小师弟来，我也有办法捉弄他一下。至于师哥你么，我虽然对景哥和心弟说是你不会轻易上当出手，但心里还是没底，你一定能识破其中的机关，毕竟这关键的道具还是你给我的。”

　　“不过亏你也想得出。”

　　“谁叫你是大户，财宝多的不上心，咱是樵夫，得着好东西就要拼命用呗。”

　　“用完了么？我这还有一点，再给你些。”

　　“求之不得啊，这‘磁粉’可是个好东西。当初向你借玛瑙片的时候，偶尔看到了你有这一罐子磁粉，我就突然想，把磁粉和捏软的面混在一起，不知道磁性还在不在，结果，正如师兄你看到的，效果好的很。”

　　“所以三弟你一直嚼着的包子和油豆腐，就是忙着在混合它们。”

　　“可不是，可惜的是磁粉这东西的味道，口感可太差了，说不定还有点毒呢。我生怕自己不小心吞到肚子里面，谁知道这玩意到底是什么东西，万一肚子里结个块，把我肠子搅和坏了就惨了。”

　　“在我的家乡里，人们传说它是天火降落于大地留下的石头研磨而成的。”

　　“我看就是铁——管它呢，愿是啥就是啥把。不过，师哥，咱们先说好了，这其中的奥秘先别告诉二师哥和小师弟。让他们也得意下，觉得识破了我的计谋，不然小师弟又得为自己的智商着急了。”

　　“你是不想让他们知道这磁粉的秘密吧。”

　　朱坏哈哈大笑，说：“师兄聪明，不愧是我们的好师兄。”

　　张密听到朱坏说‘好师兄’，触动了心事，心里微微一痛，眼中暗波闪动，不忍心看着朱坏。扭过头，看着一点点靠近的队伍，尽管声音尽可能的平和，但是自己依然能够发现，话语中微微有些颤抖：“坏儿。要是有天你不得不在四师弟和二师弟中做选择的话，你会选择谁。”

　　“什么意思？”朱坏脸上的笑好像凝固住了，他也看出了张密有些不对头。“做什么选择？”

　　“假设在某种情况下，二师弟和四师弟都遇到了生命的威胁，但是你只能二者救其中的一个，必须完全放弃另外一个。”张密转过了身，看着朱坏，一抹血色泛起在白皙的脸庞上。

　　朱坏用手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巴，苦笑道：“这样的事情应该落不到我头上吧，一般来说我才是他们拯救的对象。难道你忘了，四年前不是你用结印召唤出‘驭使’猴公把我锁住的么，不然我说不定正如你们说的那样，早就把二师兄给杀了吗？”

　　张密脸上出现懊悔的神情，仿佛是一个错误的问题问了错误的人。*自己的困惑也只有自己知道，并且也只有自己才能终结它。别人的痛苦，自己并不能有太多的感受，眼前的笑嘻嘻的师弟，说不定他的痛苦比我还要多。*

　　听到朱坏说道了四年前，张密左手的拇指的伤痕仿佛有了感应，微微作痛，他想到那次也是自己最后一次召唤猴公，自己也是主动斩断了羁绊，免得猴公他深受轮回之苦。

　　朱坏看到张密沉默不语，心有所思的样子，接着说：“不过，师兄，你应该是说笑吧？尽搞些沉重的话题，不会是真有什么事情吧？你这拇指的伤痕，和之前封住我的那次后面留下的伤痕看上去很像的么，那次好像是左手的小拇指。你不会是为了对付师叔，结印召唤了‘驭使’？”

　　“那样对师叔是大不敬了，并且，对付师叔，也没有用。”

　　“那果然还是有其他的事情，说给我听听，看看我能帮什么忙？”

　　“已经……，已经没有事情了。”

　　“看你说的这般犹豫，肯定有问题，不然突然为啥说师兄，师弟二选一这种事情。”

　　张密嘴角挤出一个微笑，说：“你看看师叔和师父。谁又能想到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这世上必有不变的东西存在这里。”朱坏摸着自己光溜溜的下巴，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又指了指张密的胸膛，眯起眼睛，仔细的盯着张密的眼睛，张密也看着朱坏，感觉朱坏的目光，既严肃，又温柔，仿佛是无形的一只手，把自己的内心从自己的身躯中剥离出来。渐渐的，严肃逐渐变成严厉，温柔逐渐的消失，时间仿佛停下了一般，只有一张威压形成的网缓缓的的包围住了自己，才让张密感受到了时间并没有凝固。

　　是幻术吗，张密记得朱坏说过他不会对自己的师兄弟们用幻术的。难道是自己想多了，不过人总是会变的，正想自己曾经以为自己不会变，可是自从遇到‘她’之后，自己不就变了吗？想到这，那张压力形成的网瞬间就消失了，张密一惊，迅速转过了头，不去看朱坏，闭上了眼睛，心渐渐平静了下来，会不会我内心的秘密被师弟朱坏看穿了。此时张密只听见微风声，竹子的摇摆声，甚至是朱坏的略带急促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朱坏突然笑出了声。张密睁眼又看了看朱坏。朱坏对着张密说：“师兄，你果然有秘密不想让我们知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一定是为情所困了。”

　　既是也不是，张密心里想。但是他嘴上什么也不说，表情也是一脸漠然。想了想，突然一道灵光在脑中闪现，说：“你没有用幻术对我。”

　　“是的。”朱坏苦笑道。“我曾经说的——”

　　“对师兄弟永远不会用幻术的。”张密不等朱坏说完，立刻打断了他。“我要向师弟你赔罪。刚才那一瞬间，我的确怀疑你用幻术。”

　　“呵呵，你们几个知道我会幻术后，动不动就草木皆兵，遇到点自己不能理解的，一看是我，就往幻术上面去想，也好，带坑里回不来。”

　　张密笑了笑，说：“可是，你不想知道为何我知道你没有对我用幻术吗？”

　　“当然是师兄相信我的人品呗。”

　　“相信你的人品，那真和二师弟李景说的那样，‘信鬼都不能信朱坏’。”

　　“那我听听，为何师兄怀疑我，而又突然不怀疑我了。”

　　“如果你真的使用了幻术的话，那么我一定是不会知道的，更不会感到压力形成的网的。”

　　朱坏吐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说：“不瞒师兄你说，我也要向师哥你道歉，刚才你看我的时候，我也感到周身有种压力，甚至怀疑你偷偷结印，召唤了驭使，吓得我也不轻快，再多一会，估计我就吓得跑走了。不过突然那种压力消失不见了。”

　　两个人安静的站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浮现出一股不解的表情。

　　“哈哈哈，二位贤侄，聊够了吗？”突然一阵洪亮的声音传入了张密的耳朵里，惊起了在旁捉食的两只山鸡。

　　该来的还是来了，张密看了看朱坏，点了点头，朱坏也默契的点了点头。张密带着微笑，朗声道：“盘龙寺张密，携师弟朱坏，奉师之命，恭候护龙寺住持，智达国师，妙可师叔。”

　　此时的妙可，带着队伍，站在距离张密，朱坏五十步左右的放生池那，拿着捏碎的面饼，笑眯眯的，饶有兴致的喂着小鱼。抬眼看了看张密他们。

　　张密又感受到了那种压力，也听到了朱坏那略微急促的呼吸声，右手的食指隐隐的作痛，胸中涌出一种无法抑制的冲动。也许就是现在。

　　啪，朱坏轻轻的拍了拍张密的背，张密回头一看朱坏。朱坏轻轻的摇了摇头。张密瞬间也冷静了下来。刚扭过头，就发现高大的师叔就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哈哈哈，张密，朱坏。来来来，陪着师叔一起走。”说完，妙可一手拉着张密，一手拉着朱坏，大踏步的朝寺里走去，身后众僧组成的长队，宛如灵蛇一般，不紧不慢，徐徐的跟在他们身后。

　　此时钟声响起，正是晨时经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