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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场景又徒然一转,她看到自己端坐在铜镜前,正慢条斯理地化着妆,班主在房内来来回回的催促,额头上的汗都滴到脖子了:“小雨,你快点,快点将衣服换上!”
      “大梁,你这个头发怎么还没盘好。”
      “阿许,快点把行头检查一遍。”
      他又来到了她的身边:“我的姑奶奶怎么还在画眼圈啊,够美了,快点把眉毛描一描啊!”又对她身后的人说:“露露啊,快来帮帮你师姐。我真要被她磨蹭死了!”
      她想起来了,这场景便是发生在侯府少夫人初有身孕,侯府大喜临门,宴请宾客,请她们戏班子来助兴,戏班子众人侯府内西厢房准备的时候。
      她知道她接下来便是要跟小侯爷见面了,梦境里的她遵循着她曾经的轨迹走,她无法变更。但是,在梦里旁观的她,却不愿意见他。她便开始往侯府府门跑,想远离这座府邸。但是每次跨出府门,却又重新踏进了西厢房。挣扎了许久却挣脱不得。仿佛有人在她身上扯了线,引着她一步一步往前走,一幕一幕回忆往昔。
      她在台上看着她在台上唱,也看到他在台下端坐。她回忆起了那时自己的心境,台上的她捻指回眸,灯光重重,影重重,给人一种飘忽之感,但是透过指间、透过灯光瞧见的小侯爷,却是丰盛俊朗,一双眼睛明澈有神,给了她安定之感,将她从缥缈的虚无拉回人间。他随着她的戏或皱眉或舒缓,她唱了多久他便沉迷了多久。
      她觉得这个人与旁人是不一样的,不似其他看客一边吃着瓜子,一边对她评头论足。他给了她一份尊重,她对他多了一份敬意。饶是现在的她,看到小侯爷认真的模样,也不会否定曾经的“尊重”与“敬意”。只可惜,后来两人的关系磨灭了这份尊重与敬意
      再后来,她又回到了玉兔坊内,她看到了每天都会点上的十盏红灯笼、铜钱样的窗户、楠木做的雕花圆凳、被茶水来来回回浸泡的八方桌。她看到小侯爷姿态随意的坐在椅上,那时的小侯爷专挑下午的时候来,闭着眼用心听她在场上的戏,她在台上咿咿呀呀的唱着,唱着《苏女别意郎》,唱了没一会儿,被小侯爷叫停了。说这个太悲情,要听喜庆的。她便又开始唱喜庆的《富贵长春》。
      她记起来了,便是在这里,她唱完后下台,还没来得及卸妆,露露将她拉到身边,见周围没有侯府的人,才悄悄地跟她说,前段时间阴雨天,侯府少夫人外出散步的时候滑了一跤,孩子没了。以后碰到侯爷,可长点心,别干些雪上加霜的事。
      她心下一惊,既感叹人生无常,也为那个认真听她唱戏的人失去孩儿感到悲哀。更为刚刚自己伤口撒盐般的举动感到愧疚与惶恐。小侯爷痛失爱子,她却乱唱一通悲情戏码,岂不是给小侯爷伤口撒盐,她因此感到惶恐。换做其他贵人,许是会迁怒于她,小侯爷却不过是要她唱出喜庆的,愧疚又占据了心头。
      后来,小侯爷连续来玉兔坊听了一个月的戏,她便给她唱了一个月的戏。把她毕生所学的喜庆戏都唱完,从丰收唱到高中,再从高中唱到成家,最后连战曲都唱出来了。每日唱完后,小侯爷都会要她陪他喝上几杯,从最初的拘谨到后来的熟稔。当然,那一个月她赏金也拿到手软。
      这喝着喝着,她知道了小侯爷高贵身份背后的无奈,高门大户,他才成年,还未尝到爱情的滋味,却已经有了父母之命的夫人。他想跳出父亲的庇荫,自己挣得一番天地,却始终逃不开父亲的掌控,将喜好武学的他送去学文。唱着唱着,他也了解了她的身世与漂泊。
      六岁,亲父在十金的楚馆与三金的戏班子之间犹豫,最终还是被十金征服,第二日就要将她送去。
      她趁着夜深,逃到了戏班子,跪在戏班子门前,求班主收留。班主本来不想多管闲事,却在她跪了一夜后动容将她收留。第二日亲父寻来,要将她拉到楚馆去,她将自己画了手印的卖身契给亲父看,再将卖身的三金扔在了他面前,买断了父女间的恩情。她骨头已经成型,弯不下去腰,便被绑着铁球弯。压不去腿,便被师姐生生按住腿往下压。练好了是运,练瘫了是命。
      她感叹他的不如意,他怜惜她的被抛弃。慢慢地,两人之间的情愫便不一样了。
      小侯爷来的次数越来越多,待得时间越来越久,戏班主虽然乐得见小侯爷打赏,却也看出了两人关系不一般。班主走场多年,高门贵府去的不少,来的客人也不失上位者。早已摸清这些权贵的秉性。多次明里暗里敲打她不要深陷。看着班主在此恨铁不成钢地从她房间摇头走出。她多么想上前打醒那时的自己。
      然而那时的她,一却心只有爱情,将师傅的话置若罔闻。见师傅与玉兔坊的众人不停的劝她,只以为他们是见不得自己好,怕她离开后玉兔坊荣光不再,因此与师傅及玉兔坊的众人闹得比僵尸还僵。大家见劝不动她,也随她去了。
      她回忆起当时她的心境,冷静下来后的她,也不是没把大家的话听进去。但是想着平日里与小侯爷的相处,还是更愿意去相信他是对她好的。
      那个时候的小侯爷心里也的确是有她的,要纳一个戏子进门,阻力可想而知。为了迎她入府,他生生挨了老侯爷二十鞭,后背被打得皮开肉绽。刚能下床,便马不停蹄地赶来告诉她,侯爷与侯夫人同意她进门了。她还记得他跟他说这番话时,眼里的欣喜是藏也藏不住的。
      班主之前同她说的,时常盘旋在脑海内,可是每当想起这二十鞭,想起他眼里的亮光。那些话便烟消云散了,她便相信自己是与众不同的,认定了他是唯一的良人,此生非卿不嫁。
      即便是后来难熬的时光,也是这二十鞭要她撑了下来。现在想来,果然是是涉世不深,阅历太浅啊!一个男人一时的喜欢不代表一世的喜欢,一时恩宠,便能玩弄一个女子一生。
      她又出现在了出嫁的她的面前,当时沉浸在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喜悦里,现在站在局外的她却看得更清楚了。
      妾的身份是不能穿正红色的,她的嫁衣便是一身藕粉色的长裙。不过是一顶半旧不新的轿子,甚至有几处已经被磨得发毛了。来接她的也只有一个府中嬷嬷与两个轿夫,纳妾是不需要男方去迎的。戏班子的众人,忘记了她的不好。站在门口,替她点炮欢送。那时的她怎么就忘了,曾经看她人红装出嫁时的艳羡。
      她看着那远去的轿子。想起了以后的生活。
      轿子将从侯府的专供下人外出采买的后门抬入,府中早就有了正经的小侯爷夫人,她出身不高,甚至做不了平妾,只能做个贱妾。
      她将小心翼翼,伏低做小,所有委屈都往肚子里咽,就怕一个不慎,惹了别人不喜,连带着小侯爷为难。而她却不会觉得难受,对她来说只要小侯爷心里有她,这些委屈便都不是委屈了。
      因为她的隐忍与懂事,小侯爷对她又多了几分怜惜。敬小慎微三年后,侯爷夫人也渐渐对她改观,对她从原来的不喜,变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情好的时候还会往她房里送补品,盼望她能早点生个孩子,旺一旺侯府的香火。可惜,她的肚子一直不争气。

      眼前场景又一番变化,入目皆是白幡。正室夫人杨氏身子不好,在她进府后四年,便熬不住去了。面容安详的躺在棺木里。她跪在棺木面前给她烧着纸。她想起,以前杨夫人一开始是不喜欢她的,在她处处忍让后,杨夫人才慢慢接纳了她,后来该给妾室的体面与礼遇她一分也不曾少她。
      她又闪身来到了另一个灵堂,比少夫人去时的布置,更为大器,隆重。
      她看到跪在馆木前的老夫人和小侯爷。她想起来了,这是老侯爷去时的场景。也就是在这年后,她被小侯爷升为了继室夫人,那时的小侯爷已经承袭了爵位,成了侯爷,她也变成侯府的侯夫人。那时的她,以为这辈子都会这样顺遂下去。现在的她只想对那时的她说:当真想多了。
      场景一晃,她又回到了自己的房内,她看到他正递给她一把扇子。
      她想起来了那是当时外头时兴的香扇,扇一下便又一阵香风。在她满怀欣喜接过扇子后,他便要跟她说要接个新人入府了。
      她记得听到后半边身子都是麻的,后脖颈传开一阵凉意,往上凉到头,往下她凉到脚底板,凉到全身汗毛都竖起。绝望委屈心碎铺天盖地向她袭来。
      她想大声的质问她,为何对她越来越冷淡,为何整日不归家,归家也不找她?当初跟她说对她好一辈子,都是假话吗?但是她忍住了,她知道自己没有质问的权利,也没有拒绝的权利,侯爷要纳个小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毕竟她曾经也是个小妾,她又有什么立场去阻拦呢。即使现在是在梦境里旁观这一切,她都能回想起她当时的绝望与不甘。她想过去给自己擦擦眼泪,抬手却穿到了另一个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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