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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悦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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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三月,春风和煦,端地是人间最美好的季节。美好的季节自然最适合窝在床上睡觉,今天最好没有客人要来,陈文一边想一边伸了个懒腰,步子缓缓地迈向大门,“啪”一声推开,气浪震得檐下花盆里的花都抖了抖。明媚的阳光一下子倾泻进这个小小的房间,照得房子里桌案上的镇纸砚台熠熠生辉;陈文抬头,看着大门上方的招牌:“悦言馆”,几个大字也在阳光下......并不熠熠生辉。尤其是那个“悦”字,如不是认真驻足观摩,任谁都会觉得是个“兑”。
“呦,瞧您这牌匾上的漆都快掉没了,文姑娘,真的不找几个师傅补一补?”声音从下方传来,陈文看见隔壁鲜花铺子的温伯手里抱着盆海棠,正笑嘻嘻地望着她。“不啦,字太亮了晃眼,晃得客人们都不想进来了,”陈文微微眯眼,笑道,“倒是温伯你,怎么又端了盆花来,前几日不是才送了我一盆山茶吗?”这说的便是那株摆在檐下刚刚经受了她掌风的花。“嘿嘿,都是些没卖出去的,自己家里放不下了就搁文姑娘这儿吧,也好帮忙添些春色,多招几个客人来啊。”温伯脸上笑得开心,心里却嘀咕:这牌匾上的字都快认不出了,真的会有客人进这种店里吗?说了好几次文姑娘也不打算修,不会是因为穷吧?
恰巧他说得没错,就是因为穷。穷得买不起衣服钗环,穷得吃不饱饭只能喝西北风。
陈文是两年前来到安阳城的,她在北市的一条比较偏的路上买了一个店面,题名“悦言馆”,专门卖些书籍笔墨。陈文一开始没打算卖书,她学过医,虽然没办法看病诊伤,但是识几味药材还是不成问题的,于是她兴高采烈地准备开个药房,结果刚进北市的门往前走了几步,就看见这一条街的店铺都挂着“回春”“妙手”的招牌,全是医馆和药房!陈文默默立了一会儿,原路返回就出了北市。不成不成,开药房绝对不成。药房不成就再换一个,卖熏香!怎么说陈文也是个女儿家,而且自诩眼光甚好又富有创造力,赶明儿做一种秘香,让它红透安阳城!这一次陈文又是信心满满,大步走进北市的另一个门——忘了说了,本朝鼓励行商,一城设四市,一市设八门,联通四条街,而且几乎不受宵禁影响,子时四刻才击鼓闭市。八个门,四条主街,如此大的规模,客流量自然就十分可观了。在这法令照拂之下,近几年的商户几乎个个赚得盆满钵满,当然,除了陈文。刚刚说她进了北市另一个门,这个门连着的可是北市真正的主街,路面宽敞,店面也都很大,不过......陈文闻了闻空气中弥漫的味道,这仿佛,是脂粉气?果不其然,这一条街都是绣房、首饰店、脂粉店,卖香料的自然也少不了。陈文又默默地立了一会儿,又原路返回出了市。就在她蹲在路边认真地考虑把自己找个富商嫁了的时候,两个少年风一般跑来,嘴里的话就是站在十丈外也能听见:“新.....新政下来啦!我们可以考学了!可以做官了!”此言一出,整个安阳都沸腾了,“要开科举”“遵循旧制”“宫学复立”,几百张嘴说的都是同一件事,陈文站了起来,她找到了希望,她看到了方向。
之后的事居然意外的顺利,陈文买了店面,细心修缮一番,摆上科考用的书籍,正式开门营业。刚开始几天,店里的人相当多,毕竟刚刚恢复考试,书籍奇缺,供少于求,陈文开心地数了几天的银子。只可惜好景不长,慢慢的客人越来越少,倒不是因为陈文这么快就遇到了强有力的竞争者,而是她卖的书都有点......
“老板,‘智者乐山,仁者乐水’,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啊?”
陈文:“对的,我就是这么背的。”旁边一少年接话,“不对不对,我昨日听周老先生讲这段了,明明是‘智者乐水,仁者乐山’!”
陈文:“哦,那就是我记错了,你拿来我给你改一下。”
“姑娘,‘逝者如斯夫’真的是‘死掉的人是你的丈夫’这个意思吗?”“什么!这也太离谱了!完全不对啊!”
陈文:“......知道了,我改。”
“等等还有这个地方......”“还有这里......”“我的这本你也看一下......”
最后,陈文面前的书摞成了一座山,数量与她前几天卖出去的一模一样。诸位少年似是不忍,关切地询问:“姑娘你是在哪里进的书啊,下次可别买他家的了......”“就是就是,这写的是什么玩意儿,没一处对的......”
陈文:“是我。”众人:“?!”陈文:“这些书,都是我自己,一笔一笔写出来的。”
众人被这真相惊呆了,不知该感慨于陈文抄书速度之快还是惊异于她背错的文字之多,于是相顾无言。
陈文:“诸位,你们还需要我改吗?”众人立刻拒绝,开什么玩笑!这一本书就没一处对的地方,她得改几遍才能改对啊?还是自认倒霉,重新买好了。或许是少年们心性良善,又或许是看陈文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外不容易,于是没有索还书钱,留下了书就走了。然后,陈文一个人把书搬到室外,面带微笑,一把火把它们烧了个干净。烧完陈文就后悔了:留着冬天可以烧火呀。
这之后嘛,陈文再也不卖与学问有关的书了,只卖些人物传记,志怪小说,偶尔从对面的茶楼里听一两个话本子记下来卖,经过如此转型,客人倒是有,不过不多,加之陈文没钱,一开始把店面选在北市的西北角,不在四条大街上,客人更加寥寥。不过陈文看得很开,她赚的钱不多,但也足够她生活,虽说忍饥挨饿是平常事,不过三四天总有一顿饱饭,她很知足。“广厦千间,夜眠八尺;家财万贯,日仅三餐,”奢求那么多做什么,更何况,还不一定有这个命去享。
“文姑娘,文姑娘,想什么呐,叫你好几声了都。”温伯的声音传来,陈文略略回神,“啊没什么,不过是提起客人来,想着家里米又快吃完了,烦恼罢了。”温伯终于收了笑,叹口气,“你这姑娘家的不容易,天天抛头露面的,还过得这么辛苦。”陈文听了,嘴角撇了撇,似笑非笑的,“又不是豪门贵女,怕什么。”不过这“抛头露面”嘛,听着倒像是......
“你说你这年纪啊,真的是不小了,居然还没成过亲,你父母若在可是要操心坏了啊......还有我家的财来小子,你也认识,快三十了没跟姑娘说过几句话,天天在花圃里待着,难道是想跟花过一辈子吗......”果然,温伯三天两头送花送吃的送玩意儿,谁还猜不出他想干什么吗。
陈文刚准备开口,温伯又开始说了,“说真的,你上次救了我们父子俩,我们真的非常感谢你啊,真的是很想照顾你......”“温伯。”陈文语气冷了许多,面上的笑容也是踪影全无,“说好不提这件事的。”温伯一愣,“哈哈哈,是是是,姑娘专门叮嘱过了,嗨,我这就是在你跟前提一提,从不在别人面前说的,你放心......”陈文笑了,“以后,最好也别在我面前提吧。”她看着温伯的表情逐渐僵硬,心中无甚变化,她是真的不想让不相干的人承她的情的。
稍许过后,陈文叹了口气,“温伯,你和茶楼里的方老板挺熟呀。”温伯还以为惹恼了她,正暗自忧心,听她主动提了话头,忙接,“是啊是啊,挺熟的......”“那么,”陈文笑道,“就劳烦您去替我讨一折新的话本子喽。”“嘿嘿,这个没问题......”“另外嘛,听说方老板有个女儿正是待嫁的年纪,不如叫财来哥哥跟着去看看?”这个话说得十分直接了,温伯果然不是很高兴,但总归是出了悦言馆的门。陈文坐在桌前,头枕着胳膊假寐,脑子里却想着两年前的往事。
那时候她比现在还要穷,大约是五六天才能吃一顿饱饭,刚刚开店,人生地不熟,生意还不好,本儿都赚不回来,悦言馆隔壁是一家叫“温氏花房”的铺子,专供些合时令的鲜花,生意还算不错。温家在城郊有块花圃,距离北市有二十里,陈文偶尔会去帮帮忙赚些外快,一来二去就与温家人熟悉了。
有一次,温氏花房接了个大单子,订了整整两车的花,要在两天内送往邯郸。温伯关了店,一家三口一起装车,前去邯郸。恰巧那段时间有匪帮闹事,不太安宁,于是陈文也跟着去帮忙了。没想到真的在路上出了事,只不过他们遇到的可不是匪帮......
“这里有‘不能读的书’吗?”一个软软的童音传来。
陈文急忙睁眼,却看见一个面容精致的小孩乖巧地站在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