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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春午惊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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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啪——
啪——
崔内监心中数满了一百下之后,手掌微微麻木。眼前的女子脸上红印赫然,嘴角微微肿胀起来,泪痕划过两腮,早已干涸成了浅浅的印子。
“驸马爷,”崔内监微微朝宇文祥福了福身子,低声道:“这惩罚已经结束,容奴婢告退回禀公主。”说完,退着步子离开内殿。七巧也屈了个膝,跟着出去了。
玉錦见殿中终于没有旁人,扑过去一把扶起乐菱,看着她高高红肿的双颊,含泪道:“乐菱,是表姐害了你!”她心中暗暗焦急,这一张脸顶着回京城,若是还不能消肿,如何与乐府的人交代。她颤声道:“都是我的错,乐菱,我不该拉着你出来!你怨我吧!”
乐菱被掌掴得嘴角渗出一丝血,她想开口安慰,却被扯得生疼,只得一把抓住玉錦,摇头抽气道:“表姐,我...我不怪你,怪只怪有些人太.....太过狠毒。”
玉錦悄悄放了心,拿出手帕细细为乐菱擦拭嘴边的血渍,眼泪一挤,就流了下来,却是默不作声了。
宇文祥见殿中终于安静,抬起官靴缓步走到她们二人面前,低眉俯视道:“王姑娘,乐小姐,此事不可怪公主。”
玉錦听了这话,脸上露出心痛绝望的神色,终于忍不住,转头抬起来唤道:“王爷!”
宇文祥盯着她那张名贯京城的脸现在已是悲愤交加,不禁皱了皱眉头,却没有伸手扶她,微微闭目叹息,道:“王姑娘,你本不应该这样。”
“为何?”玉錦凄然一笑,缓缓起身,定定看着宇文祥道:“你我二人,本就是父亲定下的联亲,你难道不明白吗。”
宇文祥摇了摇头:“即使父亲还在,我也不会答应这事的。”
“你可是因为不能抗旨?”玉錦接话道。
宇文祥一愣,随即轻嘲一笑,淡漠地抬起眼皮,道:“何来抗旨。是本王自己上奏,欲尚合庆帝姬的。”
玉錦嘴角一抽,似是不敢相信。
宇文祥的眼神飘向院中的春光,微微道:“是我心甘情愿尚公主的。与旁人无关。”
他提及合庆,此时心里却揉皱一团,一番滋味涌上心头。
那御庭园中初次见到的轻灵身影,如今竟和刚刚那个犀利果断的女子难以重合了。
然而他瞥到了院中那空落落的秋千架,想起来她独自坐在上面时,那孤寂清冷的端雅之姿,垂首静默,又抬头仰望着流云,他那时候看到合庆的脸上永远似是隐藏着一种倔强生长的力量。想到此,她那灵动的眉间似是又和这样暗藏汹涌的姿态完全契合了。
他现在才意识到,那是平静湖面下的激流,风雨欲来前的晴空,一旦时机一到,将会必有着一股不可阻挡之势......
只是,他想不通,她到底是如何不动声色地发现了王玉锦的书信的呢。那信鸽本是他养在府里特意训练出来的,除了与江南的老夫人通信之外,他也用来和他暗暗派遣到京城的眼线联络,他要自己调查出来到底是谁害了父亲。
倘若合庆拦截下王玉锦的书信,那其他和他联络的那些人,她是否也发现了?
宇文祥心中烦乱,不愿见到殿中的玉錦与乐菱,负手独自出了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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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庆独自一人闭眼靠在偏殿那张斜塌中,一手握拳撑起头,另一只手轻轻打着团扇,将她那从容闲雅的脸庞一遮一掩。
门一推开,是七巧与崔内监进来了。
合庆眼睛也不睁开,缓缓道:“怎么。”
崔内监细声道:“公主,那乐姑娘已经挨了100个掌掴了,奴婢仔细数着,数儿是齐了的。”
合庆嗯了一声,团扇往外一抬,崔内监垂首退了出去。
七巧见门关好了,才走过来,蹲下身子轻轻捶着合庆的腿,道:“主子,刚才您可是把驸马爷都吓着了!”
合庆嘴角一勾,缓缓睁开杏眼,道:“他不是吓着了,而是惊着了。”
七巧歪头不解。
合庆悠悠打扇,道:“他是奇怪,我是如何发现王玉锦的那三封信的。”
七巧恍然大悟点头,笑道:“主子眼里好,那次恰好见鸽子群里混进来只棕色牙白点儿的,就一下子发现,那不是宇文府的鸽子......”
合庆微微笑道:“也算是撞了个恰巧。要怪,也只怪宇文祥养了一群灰鸽子,猛地扑闪来一只异色的,也实在是太显眼。”
七巧道:“难怪上次主子让我留下那本书摊上的话本子,原来是早就想到了。”
合庆倒没有再说话了,只是扬起嘴角,闭目养神起来。
她之前那次撞见林奔站在鸽群旁边,告诉她,这些鸽子都是用来和在江南休养的老夫人通信所用。然而,她却总注意到,总有几只鸽子从北方飞来,那时候便心中怀疑,这鸽子不只是往南方飞的。
终于,她好巧不巧地瞧见了那只棕色白点的信鸽,从北方扑扑而来,恰逢林奔宇文祥皆不在家,她便令七巧捉住拿来一瞧。
果然鸽子腿上系着小小的竹筒,打开一看,一张红笺上,簪花小楷细细写着那些话,落款是玉錦二字。
合庆那时候哑然一笑,便暗暗收起来这信。
接下来的那段日子里,她又接连收到两封,只见写信的人竟被冲昏了头脑,“愿为君妾,伴君身侧,岁岁相见。”合庆轻呵一声,将三封信藏在暗盒中收好。暗暗观察起来宇文祥的一举一动。她从洛阳的那些街坊传闻中了解到,王家与宇文家曾经口头联姻一事,然而她那次在秋千架上询问宇文祥的时候,见他神色坦诚坚定,不似假话。
那次他向她吐露自己在调查京中权贵与老王爷之死的关系一事,她才明白了那些从北方飞来的鸽子的原因。
更何况,日日朝夕相对下来,全府的人都能看出来,他对她有多么百般温和,费尽心思地逗她开心,陪她左右。
她不是石头心肠,也是个知冷知热的,即便她还没有完完全全接受宇文祥,但也看得出来他与王玉锦并没有什么。
七巧悄然问道:“主子,您打算怎么处理殿里那两位。”
合庆睁开眼,似是等待般看着七巧,问道:“你觉得如何?”
七巧为难似的,小心翼翼道:“我看那二位也是吃够了罚,不敢造次了。不如打发她们回去,主子改唱个红脸,安慰几句,保不准她们二人知错就改,醒悟过来。”
合庆听了,摇了摇头,她望着七巧单纯的脸,语重心长道:“七巧,你以前跟在我身边,不沾染宫中事,所以你不懂。”她放下团扇,坐起来,双手将七巧缓缓扶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身边,一字一句缓缓道:“你记住,永远不要妄想感化一个害过你的人。永远。”
七巧见合庆脸色温沉,不禁心头一紧,怯怯小声道:“主子,那采儿呢......您为何放过她......”
“采儿不同。”合庆将视线转向窗外,想起来那日她最后一次见到采儿的背影,道:“她是个可怜人。一个欺负她的后母,一个拖油瓶的弟弟,她为了生存,怕是只能想到这种法子。她想改变自己的命运,这没有错,只是她走了一条错路罢了......”
“想不到公主能说出这样的话。”
话音刚落,那门被轻轻推开,只见宇文祥面带几分半是赞许半是复杂的微笑踏门而入,春风卷着几瓣落花涌了进来,围着他的云纹官靴打转,添了几分暧昧。
七巧一惊,忙起身从合庆的榻上起来,朝驸马爷行礼。
合庆却没有起身,连动也不动,慵懒地靠在榻上,道:“王爷如今喜欢站在门外偷听,竟也不敲门就进来,成何体统。”她声音温和,没有生气之意,反而似是嗔怪。
她平日在旁人面前,唤他“驸马”,当着他的面的时候习惯叫他的名字。然而当她叫他一声“王爷”,那便是故意称呼他这头衔,听起来带着几分轻嘲,又夹杂着一些不可名状的柔媚。
七巧默默退下,将门带上。
宇文祥轻轻走近她,问道:“可以坐下么?”
合庆抬眼看向站立的宇文祥,没有回答,只是把脚慢慢地往后移去,为他在榻上留出一方空地。
他却不经意看到她层层罗裙下,露出的半个金绣鞋尖,心头微微一动,故作镇定地旋身坐下,双手搭落在双膝上。他的鼻尖闻见她身上传来的淡淡花香,萦绕不去,撩人心神,他终于开口道:“臣真是佩服公主。”
合庆轻笑,缓缓起身,故意微微贴近他,问道:“怎么,是不是怕我了?”
宇文祥见他们二人之间距离相近,不禁呼吸一沉,盯着她挑衅似的面容,报之以微笑,道:“我才知道,公主是把快刀子。”他一顿,缓缓靠近合庆,眼色深沉下去:“不过,我喜欢用快刀,即便它会割破手。”
眼见他的嘴唇又要碰上她的脸颊,合庆却轻轻一扬头,将脸别了过去,没有让他得逞。
她脸色一红,呵斥道:“光天化日的,不怕丢人么。”
宇文祥故意纳罕道:“本王和王妃在屋中和睦,有何丢人的。”
合庆顿了半晌,才转头低声问道:“你是不是怪我?”
宇文祥道:“为何说此话?”
合庆皱眉,道:“我拦了你老相好儿的信,你不生气?”
宇文祥听她一个公主嘴里说出来略带华京腔调的那话,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无奈道:“一开始我就说了,公主是我心中唯一所属。我只愿俯首为公主臣子。”
合庆推开他,道:“洛阳人都这般油嘴滑舌么。”她冷静下来,侧头问道:“你打算如何处理王玉锦与乐菱?”
“雇辆马车,将她们安稳送回京中作罢。”他心中摇了摇头,不知是月老糊涂,还是命运使然,王玉锦对他爱而不得终惹了这场闹剧,也不知怎地,他总觉得事情还没有结束。
“对了,你调查老王爷那事,有什么进展?”
合庆话音刚落,只听外头一声凄惨厉然:
“小姐自尽了!——快来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