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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噩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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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生从一片愣怔中醒过来。
啪地一声,分不清是额上的汗珠,还是斧头上鲜血缓缓滚落,打在地面。
大概是同时的,水生晕乎乎地想。
再看周围,果然还是这个噩梦一样的地方。
诡异,阴郁,充斥着鲜血与杀戮。
四周是一片空旷的堆积着厚厚灰尘的水泥地,正中方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青铜祭坛。坛里插着香烛。
边上是高大却肮脏的围墙,爬满了蚊蝇臭虫。虽是烈日炎炎,这片地方却是阴间一样的寒冷,死一样的寂静。围墙之上,有出头的墨绿色浓密乔木,灰扑扑的,仿佛从未经历过雨水的浇灌。
看着这与第一次来时相差无几的景色,水生不由叹了口气。
他蹒跚着步子,悠悠地走了两步。酸痛肿胀的肌肉叫嚣着对他的不满,他却不得不仍紧绷着那些早已使用过度的肌肉,手中又死死地握紧了斧头,只要可以,他随时都能抡起来砍人。
不远处,有若有若无的抽泣声。
水生稳住心,大步向声音的发源地走去,那是一个瘦弱的衣服破破烂烂的姑娘,不难看出,那件衣服完好时是一件洁白的仙女裙。可这姑娘哭起来,可真是一点都不仙女。大滴大滴的泪珠接连不断,湿润了那些干涸在脸颊上的黑红黑红的血迹。再看那粘接到一块的杂乱长发,白衣姑娘的面容,已是一点都看不出来了。
她跪伏在地,以一个疲惫不堪的姿势,顾不得自己双手又脏又黑,捂着自己合不拢的嘴,无声哭泣,眼神无助又彷徨,似是对这四周的一切都都感到恐惧。
水生知道,白衣姑娘恐惧的,不仅仅是自己。
他刚毅的墨黑眼神与姑娘对上,直直钻入姑娘一下子瞪大的瞳孔,姑娘维持着惊愕的表情,几欲爬走四肢却止不住地发颤。
绝望攥住她的心,恐惧绊住她的脚。
她根本逃不掉。
水生静静地看了姑娘两秒,手中斧头却毫不留情地砍下,干脆利落,又丝毫不拖泥带水。
曾经的白裙仙女,如今头身分离。
喷溅而出的血液又覆盖了水生身上之前的血,黑红一片。
水生满不在乎地擦去眼前妨碍了视线的血。
又解决一个。
他扭脸,去看刚才发出低促“啊”的一声的地方,沉稳地迈开大步赶去。
那是个一瘸一拐却依旧奋力奔跑着的灰衣姑娘,最初的时候,被他追赶爬着摇摇晃晃的木梯翻出了围墙,却在登上去的一瞬间失足跌落。
几下翻滚,灰衣姑娘滚到围墙外深不可见的丛林。
姑娘以为她逃脱了,却不知道丛林更是深不可见的危险,潜伏的绿光幽幽凝视,尖锐的獠牙呲出冷光。
跌断了右腿的姑娘忙不择路又逃回了围墙。
一定还有安全的路!
围墙上,灰衣姑娘曾见山脚下有静谧安宁的村庄,也见远远的对面围墙上,有一条隐蔽安全,直通村庄的小路。
灰衣姑娘有种直觉,那道小路,是她逃脱的唯一希望。
她的右腿翻折成一个诡异的弧度,沾满了血迹与泥土,仍被她强行拖着尽力奔跑。她慌忙地一瘸一拐,又不断地回头张望。
不远处,水生提着仍有血迹流淌的斧头,一步步地向她逼近。
她刚刚目睹水生杀掉又一个姑娘,那是今天死去的第三个人。在此之前,第一个葬身于斧头下的,是在水生拿起斧头的瞬间,离他最近的一个老头。那老头身体孱弱,正同全部人一起听那广播的介绍,张大嘴错愕地理解广播的话,完全没意识到,水生抡起斧头就砍向他。
伴随着三个女孩子两个小娃娃的尖叫,全场唯二的男人,被连砍四下,倒地不起。
第二个,是个小孩。水生抓起他,放到弹弓似的秋千上,轻轻一弹。
眨眼就变成空中的一只小鸟,从接近太阳的地方坠落。
第三个,水生本在追自己,直直地追上贴墙而放的梯子,不过却因为自己滚落山林而顺势而下。
所幸围墙很高,梯子爬上爬下,耗费了不少时间,待水生返回场地中央时,其余几人四散逃开,跑到了水生一时绝对追赶不上的地方。
水生不急不忙,追赶着白裙姑娘。那姑娘奋力跑了好几圈,水生却执着地没有换个目标。
直到姑娘无力到跪地不起,水生彻底解决了白裙姑娘。
现在,轮到腿已经断了的她。
她很努力,那个小道已经离她很近,很近然后更近。
只是水生离她也越来越近。
近了,更近了,她一脚已经踏上了柔软的泥土,熟悉的触感几乎使她热泪盈眶。
她着急逃跑,眼角余光却见一只乌鸦静静地趴在地上,翅膀几乎完全展开,身上撒满的谷物,几乎看不出乌鸦黑漆漆的羽毛。谷物顶端,放着几个将要腐烂的蓝莓,另有一只乌鸦,轻轻地啄食着那些谷物。
她胆寒得要命,荒乱跑向了没有乌鸦的那条小路。
不过跑了两步,她就意识到,自己是对的!
光……路的尽头是生命的光!
灰衣姑娘几乎落泪,她竭力奔跑,一回头竟发现水生近在咫尺。
那是她曾经最欣赏的富有男子气概的容貌,刚毅坚定,眉宇间带着凛冽杀伐之气,可如今她却不敢直视。
灰衣姑娘尖叫一声,踉跄着奋力奔跑。
斧头高高地扬起,又很快落下。
人皮总是出乎意料地结实,水生拖灰衣姑娘回去的时候想。
也不知怎么的,明明头都要掉了,血也喷了一地,那层皮倒是完好无损,水生揪着头发走,也没能将其分离。
果然是梦里的事情啊,水生红着眼睛想,这也太奇怪了。
就剩两个人了。
水生把灰衣姑娘扔到围墙角落,缓步走向那仅剩的,抱着小姑娘的女人。
女人布满泪水的脸,依稀是熟悉的模样,她紧紧抱着女儿,几乎嵌入自己的怀抱。
好可惜,她们也要死……
水生的汗水糊住眼睛……好累……他好累……水生高高地抡起斧头。
……她们不死,他心爱的人就要死。
凉风刮过,带起斧头的血腥气。
小女孩恐惧地尖叫:“爸——!”
水生的手僵住。
女人也崩溃哭喊:“阿生!阿生!你醒醒,别杀了,别杀了……全部人都死了,就剩我们了……”
咣当一声,斧头被扔在地上。
水生的眼睛,渐渐恢复清明。他缓慢地靠近妻女,脏污的手颤抖着碰上女孩的发。
水生道:“囡囡乖,不怕啊,爸爸在呢……”
小女孩呜呜地哭着,像极了当初的妻子。水生思绪一飘,想起很久很久之前,还是女朋友的妻子就和他一起到过这个地方。
那时候也和现在差不多。
七个人,他,他的妻子,一个老头,两个年轻姑娘,两个小娃娃。
他完成了广播的要求,把他和他妻子变成场上唯二的活人,才侥幸离开。
那时他抱着颤抖的妻子,安慰倒:“别怕,这就是一场噩梦,醒了就什么都没了……”
现在他的妻子用同样的话安慰女儿:“囡囡乖,这是做噩梦呢,睡醒就好了……”
他的内心涌现一阵阵的热流,驱散冷意与恐惧,水生不由展开怀抱将妻女抱住,只觉柔软异常。
温暖的拥抱啊……这就是他拼死也要守护的和追求的。
噗嗤一声,锋利的刀刃刺穿胸膛,泂泂的血液喷涌不断。
水生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妻子。
女人早就哭花了脸,左手抱着孩子,右手却握着刀,她抽噎道:“阿生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能……我不能……囡囡,我要救囡囡!”
广播说,救你最爱的那个人。最后活下去的,只能有两个。
水生最爱妻女。
妻子却更爱女儿。
所以她拿着刀,刺向了毫无防备的心脏。
那颗扑通扑通,为她和怀中女儿而跳的心脏。
力气随着血液流逝,水生晃晃悠悠、踉踉跄跄,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牛似的粗气。
他用尽全身力气,扯出一抹笑容:“囡囡乖……别怕啊,这是梦,梦醒了……天就亮了……”
两只乌鸦嘎嘎叫着,从林间蹿出来,飞向苍白又冰冷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