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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震惊!她立下如此毒誓原因竟是…… ...

  •   午后的太阳晒的人懒洋洋的,我躲在树荫下乘凉,旁边支个算命小桌。可惜算命摊子支了个把月,鲜有人问津。我靠在树干上,百无聊赖看对个护国寺善男信女进进出出。

      霖汐那小子也不知跑哪野去了,摊子支一个时辰,他去野半个时辰。

      我感觉他的气息就在附近,遂安心发呆。

      待我数地上蚂蚁数到第四十九只,摊子前终于来个客人。

      确切说,那是个移动蚊帐。宽大幂篱长到脚面,罩住女子全身。

      我整整衣冠,迎上前去:“姑娘此来又是要算什么?”

      没错,“又”。

      这位蚊帐姑娘前天就来过一次,她在算命摊前坐下,一息过后又站起来,匆匆走了,奇怪的很。

      “先生记得我?”蚊帐姑娘说话抑扬顿挫,像说出每个字前经过细心斟酌似的。

      混迹凡间多年,我当即判断出这位姑娘来自宫里。

      我斟酌言辞:“姑娘打扮比较……嗯,独特。”

      蚊帐姑娘噎一下,她伸手解下幂篱,露出一张清丽不失英气的脸庞。

      好气质,不愧是宫里头来的。不过她气质干练,绝不像养尊处优深宫嫔妃。

      “我……”蚊帐姑娘欲言又止,我摆出耐心倾听模样。

      “还是算了……先生,打扰了。”蚊帐姑娘最终也没“我”出来,她丢下这句话,拎起幂篱小跑离开。

      看来蚊帐姑娘不会是今天故事主角,我坐回树荫底下,继续看行人数蚂蚁,冷不防一大坨阴影来到我面前。

      那是个身高七尺彪形大汉,五大三粗、肌肉扎髯。

      大汉伸手挑起我的下巴:“小娘子可许了人家?要不和本大爷走,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我环顾四周,街上人来人往,对这调戏一幕居然视而不见。啧啧,真真是世风日下。

      再仔细看这大汉,我眯起眼,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些想笑:“台词错了,我今日出来化成男儿身。”

      “大汉”一怔,开口重说台词:“小公子,让爷好好疼疼你!”

      “晚上想吃什么,我叫霖汐去买。水煮鱼行不?”我问。

      “大汉”正色:“广鸾,我好歹在调戏你,你敬业些,读者在看着。”

      “哦,有读者看着啊……”我神色如常,伸手抽了“大汉”裤子带。

      不去看手提裤子一脸愤色“大汉”,我传音给霖汐:小小来了,去集市买条鱼,晚上吃水煮鱼。

      我同“大汉”行至僻静处,“大汉”低声念口诀,有着符箓花纹的光芒笼罩“大汉”全身。

      等光芒散尽,眼前“大汉”化回娇小可人的女子外貌。

      我指指女子身上衣服:“新工装不错。”

      女子笑起来,娃娃脸嘴边两个小梨涡若隐若现:“那是自然,也不看穿在谁身上。”

      ————————

      她娘生她那年,适逢几十年不遇大旱。大人都吃不饱的年月,何况一个孩子。

      她生来瘦瘦小小,胳膊腿细的像柴火棒。一张小脸面黄肌瘦,活像南方逃难来的流民。

      时间久了,村子里的孩子们都叫她“小小”。她那时不过牙牙学语奶娃娃,人家叫什么她都应。

      等小小稍大一点,见到村里的孩子们聚在一起玩过家家,她咬着手指头想去凑热闹。

      领头孩子是杜铁匠家大丫头小福,小福说,带你玩可以,不过你要当丫鬟。

      小小问,那你是什么。

      小福一扬头,我是小姐,你要叫我小姐。

      小小鹦鹉学舌,我是小姐,你要叫我小姐。

      周围孩子们都笑起来,小福生气,把小小一把推在地上。

      小小没哭,她坐在地上抬起头,用乌溜溜的大眼睛不解看小福。

      小福抓起地上的土丢在小小衣襟上:“靳半聋家的小傻子!”

      其他孩子有样学样,纷纷抓起地上土丢小小。

      “大力哥来啦!”不知哪个孩子喊了一句。

      一时间,除却小小,孩子们纷纷作鸟兽散。

      一双手出现在小小视野中,小小坐在地上,不明所以。

      “站不起来吗?”手的主人自言自语,顺势将小小抱起来。

      小小歪头看人,也不知要道谢。

      少年身量比小小高出许多,他蹲下身来,和小小视线保持平齐。

      “我是徐猎户家的大儿子,你是谁?”少年问。

      小小咬着手,含混不清道:“小小”。

      也难为徐大力,居然听懂了:“小小?你就是靳大叔家的小小?”

      小小瞪着葡萄粒大的眼睛,一脸茫然。

      徐大力叹气,他抱起小小,好人做到底送小小回家。

      徐猎户是村子里出名的行侠仗义,平时他家有打多猎物就会送给村里需要的人家,靳半聋家就是其中之一。

      靳半聋以前不聋,相反勤快能干,农忙时候一个人就能收完家里三亩地。虽然家里穷了些,因为手脚勤快,四邻八乡有不少人家想招他做上门女婿。

      直到官府来村子里征民夫,身强力壮的靳半聋被官府带走。

      三年后,靳半聋回来就是如今这副模样。腿瘸了一只,两只耳朵顶多是个摆设。

      据说当时靳半聋作为民夫正在挖护城河,叛军一发炮弹打过来正落在靳半聋附近。

      靳半聋都算命大,起码留下条命,同乡其他民夫均当场命丧黄泉,连回家机会都没有。

      送野味的差事徐猎户多交由儿子徐大力,时间久了,往靳半聋家里去的次数一多,徐大力身后就多出一个小尾巴。

      家里兄弟姊妹多,小小瘦骨伶仃没法干活,靳半聋老觉得白白养活一张嘴,因此不太待见小小。

      小孩子大多敏感,小小也就自动自觉成为家里边缘人。她最开心的时候就是大力哥来,他比自己的哥哥姐姐都好,会给自己糖块吃。

      徐大力也不嫌小小烦,除去上山打猎,走到哪里都带小小。

      小小五岁,徐大力十三岁。

      那年过年,有消息说,镇子上来了戏班子,在庙会露天搭台子。

      小小很好奇,可靳半聋卧病在床,几个哥哥已经娶妻生子,家里多了好几张吃饭的嘴,没什么闲钱给小小去看戏。

      徐大力知道了,借口去镇上采买家用,需要小小帮忙,实则带小小去看戏。

      戏台子下面人山人海,看戏的人里里外外围了三、四层。

      小小个子矮,看着一堆大人后背急得直蹦。

      大力让她坐在自己肩膀上,小小这才能看到戏台子上唱戏花旦。

      那天戏班子唱一出《新嫁娘》。

      民间草台班子唱功未必多好,但小小头次进城,花旦一身粗制滥造凤冠霞帔在她看来都是仙女下凡。

      作为对比,小小低头看自己补丁压补丁的粗布旧衣。

      再看看大力哥身上,衣服洗的有些发白,但起码干净整洁。

      就此,小小第一次知道什么叫自卑。

      回去路上,平日里总是对大力叽叽喳喳的小小格外安静。

      看戏花光大力身上所有剩余铜板,他们没钱坐牛车回去,大力背小小一路慢慢走。

      翻过最后一个小山坡就到村子,他们在小溪旁歇脚。

      小小用树枝在地上划来划去,她说:“大力哥,我想当新娘子嫁给你。”

      少年正在喝水,闻言呛咳的满面通红。

      小小年纪小不懂事,但大力已经到懂人事的年龄:“小小,你是为什么要嫁给我?因为新娘子漂亮吗?”

      大力自家就有妹子,自打见过一次邻居姐姐出嫁的热闹场面,成天吵着要当新娘子嫁给他,纯属童言无忌。

      “对啊,新娘子很漂亮,大力哥对我很好,比家里人对我都好。我以后要和大力哥在一起,像哥哥和嫂嫂那样!”

      大力扶额,果然是童言无忌的语出惊人。

      哄小小大力还是很擅长的,他放下竹筒,就着溪边泥巴捏出一座歪歪扭扭屋子:“将来你要是嫁给我,我就盖一座这样的房子给你,我们就住在这里。”

      小小笑的见牙不见眼:“说好了,谁骗人谁是小狗,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好,拉钩!”

      大力把小小一直送到家门口:“进去吧。”

      走出几步,大力听见身后啪嗒啪嗒脚步声。

      回头看居然是小小。

      “小小,你到家了。”大力说。

      “我知道,可是你说要娶我,娶了我,我就要跟你回家的,像哥哥嫂嫂那样住一起。”小小一脸天真无邪。

      得,还得继续哄骗,大力弯腰正视小小:“但是小小还没有长大,等小小长大了,大力哥就会娶小小。”

      “还要等多久?”小小迫切追问。

      “等你十四岁,等你十四岁我就来娶你。”大力如此说。

      小小一脸不信,大力说:“我们已经拉钩了。”

      小小这才松开大力衣襟,乖乖回家。

      小小十二岁,大力二十岁。

      官府来征兵,说朝廷要打仗。

      临走前,小小拽大力衣襟哭成泪人。

      几年时间过去,当年的黄毛丫头已经出落成含苞待放少女。

      大力承诺小小:“等我,我会回来,我说了,会盖一座我们自己的房子,我们就住在里面。”

      小小使劲点头。

      官兵在催促,小小只能松开大力衣襟。

      小小十四岁了。

      十二岁那年,大力走后不久,靳半聋重病离世。

      家里穷的连口薄棺都买不起,兄长不顾娘亲反对,把小小卖给镇上的人牙婆子。

      小小被卖到都城,现在是王府外院一个粗使丫鬟。

      管事在催促,小小挽起袖子,咬牙把手伸进木盆里。冬天的井水冰冷刺骨,小小被冻得龇牙咧嘴。

      同屋的桂儿认识几个字,小小之前求桂儿帮自己写信寄回家,问家里人,大力哥回来了吗。

      转眼半年过去,家中音信全无。

      昨天晚上,小小做了个梦。

      她梦见大力哥自战场凯旋归来,还被封为大将军,大力哥骑一匹高头大马来接她回家。

      怀抱木盆,小小低头回屋。

      王府很大,连外院的路也是蜿蜒曲折。小小叹气,已经算不清这是多少次迷路。

      拾起一颗石子朝前乱丢,石子落在右边,小小决定走右边。

      沿途屋子布置华丽,原来老天爷指路不准,自己误打误撞闯进内院。

      小小望天,想努力找到方位。

      眼角余光瞥见衣饰华贵一行人走来,小小吓得哆嗦,手中木盆“当啷”掉落在地。

      听到动静,有人朝小小走来。

      小小双膝一软跪在地上,王府里冲撞贵人可是死罪!

      “就是她!王妃娘娘,此女乃福星转世,必能冲洗王府连日晦气。”

      小小悄悄抬起头,又很快低头,说话的是一个方士。

      一双穿缎面绣花鞋的脚出现在小小视线中,鞋的主人说话声音不怒自威道:“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小小整个人抖成筛糠,她恨不能缩成一团。

      见小小如此,绣花鞋的主人示意侍女上前。

      长指甲尖利涂丹蔻的手扳起小小下巴,为首的女子将小小仔仔细细、从头到脚审视一番。

      “一切交给师傅。”女子说完离去。

      侍女放开小小,嫌恶掏出手绢擦手,小跑追上主子。

      家丁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拖走小小,小小想,自己一定是死到临头。

      不知等待自己的是一根麻绳,还是手掌宽的板子?

      家丁把小小丢进一间屋子,不多时,有几个上等丫鬟推门进来。她们二话不说,直接把小小往澡桶里拖。小小何时见过这种阵仗,连问都不敢开口问。

      侍女们换掉小小的衣服,该梳妆的梳妆,该穿衣的穿衣,步骤井然有序。

      末了,一个丫鬟递给小小一杯茶,示意她喝下去,小小乖乖照做。

      再醒来,小小发现自己手脚被绑着,嘴里塞有白布。

      头上蒙着红彤彤一块布挡住视线,小小扭动身子想要把蒙住脑袋的红布弄下来。

      身下摇摇晃晃,也不知是在哪。

      不远处传来木鱼敲击声响,有人高声道:“冲喜之人到!请王爷王妃开门迎喜!”

      有人把小小从现在这个狭小不透风的地方扛起来,好像小小是个面口袋一样。

      没一会,小小身子落在实处。

      触手温暖柔软,似乎是被褥?

      门关上了,遮住视线的盖头被掀开。屋内没有烛火,小小勉强认清一个人正在靠近她。

      接下来的记忆混乱不堪,小小就像个溺水的人一样惊慌失措。

      她想要大声呼救,嘴里塞着的白布只能让她发出呜呜声。她想要挣扎,手脚被缚让她无处使力。

      ——————————

      一连几日小小都是浑浑噩噩的。

      等小小逐渐清醒,她日子变得天翻地覆,从前高人一等的丫鬟们都在唤她“姨娘”。

      以前吃饭要和同伴抢,如今简单的早餐就能琳琅满目铺满小桌。

      以前身上是粗布衣裳,取而代之是绫罗绸缎、珠钗金簪。

      小小询问过身边丫鬟,为何自己生活会颠覆至此。丫鬟们表面恭敬,实则对小小嗤之以鼻,面对询问大多哼声离去。

      好容易有一个性子稍加温和的丫鬟告诉小小:“王妃请来的方士说了,姨娘是下凡历劫的天上福星。可惜姨娘下凡后投胎到贱民家,所以侧妃是做不成了,王爷就勉为其难纳您做妾室,姨娘对此要感恩戴德才是。”

      “感恩戴德?”小小呆呆重复。

      丫鬟已经不耐烦:“当然,您此番历劫,多亏王爷王妃仁慈,您才能过上养尊处优的日子。王妃说了,等姨娘回到天上,可别忘了将这笔功德为王爷王妃报上。”

      明白就是一瞬间的事,大概是老天觉得小小傻了这么多年,怪可怜的,所以难得让小小做一回明白人。

      小小明白了,原来她当日冲撞的人是王妃,原来她当日没有受到责罚,是被嫁给王爷冲喜。

      丫鬟正欲离去,小小抓住丫鬟袖子,脸上带有讨好的笑:“这位姐姐,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回家?!姨娘怕不是在说笑,您已经是王爷的人,王府才是您的家。”丫鬟眉毛因为表情惊异拧成一团。

      打落小小的手,丫鬟端起燕窝空碗离去。

      按照戏文里头演的,小小现在应该一哭二闹三上吊。

      奇异的是,小小心中异常平静。

      小小想起那年大力哥带她去庙会看戏,想起大力哥发白却干净的衣裳,想起歪歪扭扭的泥捏房子。

      小小觉得头疼,她打散头发,躺在一床丝被锦绣中睡去。

      日子又浑浑噩噩起来,小小的肚皮一天天大起来。

      这期间,王妃来过,说小小是福星的方士来过,一堆脂粉呛人的莺莺燕燕来过,走路脚步虚浮的王爷也来过。

      反正小小现在是王府姨娘,万事用不着自己操心。每日除去吃吃睡睡就是发呆,小小用缀有流苏的长竹签逗金丝笼中鹦鹉,第一次觉得人生无趣。

      王妃来的时候总是念叨,要小小生一个男孩。

      隔天,脂粉呛人莺莺燕燕之一过来,对小小百般吹嘘自家侄女对自家嫂子如何孝顺。

      小小喜欢女孩,她日日向上苍祈求,让上苍赐给她一个女孩。

      但老天爷就是爱开玩笑,小小抱着刚出生的儿子,参透“事与愿违”四个字。

      很不巧,这个男孩不仅是王爷长子,还是皇家长孙。

      这下可惊动宫中贵人,久居深宫的太后点名要小小带儿子进宫觐见。

      进宫那天是个好天气,雪霁初晴,太阳当空。

      王妃和侧妃一路上斗成乌眼鸡,小小抱儿子坐在鸾驾一角,大气不敢出。

      太后出奇和蔼,她摸摸小小脸颊,说孩子,辛苦你了。

      太后的手很暖,让小小想起母亲。

      随之而来是琳琅满目赏赐,小小只说分内之事不敢当,赏赐该给对妾身照顾有加的两位姐姐才是。

      王妃和侧妃脸上顿时云销雨霁。

      屋子里来了一大帮凑热闹的嫔妃,小小怕生,坐立不安。

      “母后这里真热闹!”

      少女人未到声先至,她外穿一件纯白滚金边狐裘,狐裘洁白似新雪,当中一点杂色也无。

      “天之骄女。”身边不知谁小声感慨。

      女官通传:“太后娘娘,忠勇将军到了。”

      满屋嫔妃听了纷纷打趣少女,公主来此不是看小侄子,是瞧未来夫婿。

      小小听身旁一个妃子问另一个妃子:“姐姐,敢问这忠勇将军是何人?”

      另一个妃子回答,此人最初是一个小兵,凭借实打实的军功一路平步青云。头些日子刚被圣人封为忠勇将军,圣人还赐名一个“骏”字,连着姓就是徐骏。

      一人自外间走来,他脚步沉稳有力,身姿挺拔如松。

      “末将徐骏叩见太后娘娘及诸位娘娘,娘娘千岁。”

      将军抬起头,坐在人群中的小小紧紧咬住牙关,死命拧自己大腿。

      他蓄起胡须,胡子剪得短又整齐,和当年的徐猎户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头发紧紧绾成发髻在头顶,不似过去随意扎成马尾。

      曾经的俊郎少年已经成长为顶天立地的大将军,而在溪边说要嫁给他那个黄毛丫头已经不见踪影。

      小小不知将军认出她了没,或者说,她已经不再关心。她盯着双颊绯红的少女公主,指甲陷入掌心。

      太后今日大悦,还叫宫里戏班子过来唱戏。

      将军也被太后留下来一块听戏,座位被别出心裁安排在公主身边。

      公主缠着将军问东问西,将军是问十句答一句。

      公主问,将军回来在做什么?

      将军回答,回公主话,末将在盖房子。

      公主不解,盖房子这种事将军派人去做即可,何必亲自动手。

      将军回答,末将承诺过的,会亲手盖一间房子。

      小小就坐在公主和将军身后,二人对话她一字不漏听入耳中。

      戏台子上在唱一出《新嫁娘》,宫里戏班子唱腔圆润,戏服华丽精致。

      小小却觉得花旦身上凤冠霞帔太红,红到刺得眼睛生痛。

      ——————

      见太后对儿子爱不释手,小小提议,太后这里佛缘浓厚,不若将孩子留在太后这里沾沾佛缘,以求佛祖保佑孩子平安长大。

      太后欣然应允,只是看小小的目光愈发意味深长。

      出宫时可算一人一辆马车,小小钻进外观最简朴那一辆车,一屁股瘫坐在位子上。

      车行过宫门甬道,车外传来一声马嘶,车身一顿,小小被颠的天旋地转。

      “末将驭马不力,惊扰夫人,在此请罪。”将军说。

      小小没吭声。

      良久沉默之后,将军打马离开。

      车行半路,侧妃突然叫人停车。

      侧妃躲在一颗树后吐的搜肠刮肚,小小知道,时候到了。

      几月之后,王爷和王妃去城外礼佛,王府由侧妃当家。

      儿子还在太后那里,将军和公主郎才女貌、天造地设一对。

      小小想,自己没有什么可担心了。

      房门被人一脚踹开,盛气凌人丫鬟身后是身强力壮粗使婆子。

      小小冷眼旁观一堆人在屋中东翻西找,仿佛事情与己无关。

      丫鬟“恰好”找出侧妃丢失的翡翠镯子时,小小甚至冷笑一下。

      小小身上被板子打过的地方火辣辣的疼,脸颊高高肿起。

      侧妃挺着大肚子作壁上观,带头搜屋的丫鬟上来又是一巴掌:“姨娘还是招认的好,我家小主素来仁慈,定会从轻发落。”

      不知为何,小小此刻只想放声大笑。想到时日无多,小小照做了。

      “仁慈?明明诬陷我偷镯子,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生剥我的皮,侧妃娘娘可真是仁慈。可惜依旧比上王妃娘娘,那才是真正的温柔贤惠。”小小说话依旧怯怯的,但一字一句说来口齿清晰。

      侧妃平日里最忌讳旁人说起她的侧室身份,当即大怒:“小贱蹄子,手脚不干净也就罢了,还血口喷人。妾身既然替王妃姐姐当家,自然要维护府中秩序!”

      侧妃递给丫鬟一个眼色,丫鬟会意,招呼婆子们往死里打。

      醒来时,小小发现自己身处废旧库房,阳光从门缝里钻进来,看来门外阳光明媚。

      小小从腰带缝线里掏出叠成很小的一张纸,胳膊被打折,平日里简单的动作如今做来困难。

      纸上画有一座房子,画图的人知道小小不识字,就用各种图形做好标注。

      屋子用一圈篱笆围上,院子里有秋千,还有小鸡小鸭。屋子前孩童涂鸦似的画出两个小人,是男主人和女主人。

      小小笑了,笑容中略带羞涩,宛如豆蔻年华少女。

      小小清清嗓子,声音嘶哑回荡空寂库房。

      凭什么?凭什么出身卑微就要任贵人欺侮,被欺侮还要感恩戴德?

      凭什么?凭什么被欺侮的人就是她小小?

      老天爷,如果你还有眼的话就睁开眼看看!

      善女靳氏,一生从善,却一次次被恶人胁迫加害!

      苍天在上,如果听到善女苦难,那就让奸人不得好死!

      如果心愿能够达成,善女不惜死后化身厉鬼,永堕阿鼻地狱!

      ————————

      我一路踏丛生杂草而来,难以想象这里以前是一座王府。

      传言,这座王府曾有位姨娘受迫害而死,所以心中冤屈,死后化为厉鬼,取了奸人性命。

      王府闹鬼传闻没过多久,时有皇子谋逆兵变,都城一时间人人自危、草木皆兵。

      而这间王府的王爷不只站错队,还蠢不自知组织家丁抵抗,公然和手握兵权的弟兄决裂。

      军方柱石的大将军接到主子命令,带兵围了王府。在满是破绽的攻击面前,大将军以铲除逆贼为由,屠王府阖府上下。

      至此,王府彻底沦为诸多鬼故事源头。

      在我看来,这座王府干净的很,一路走来,无人、无鬼。

      在我走到一扇半朽木门前,我改变方才判断。

      这座王府里,果真有鬼。

      “害怕吗?”我问身后弱冠青年,青年摇摇头。

      我对青年说:“先找个地方躲起来,一会我叫你出来。”

      “知道了,季姑姑。”青年乖乖听话,不疑有他。

      伸手一推,木门年久失修,应声倒地。

      一阵阴风扑面而来,我都懒得念诀,闲闲抬手就将那厉鬼定在原地。

      凡人身死后,有所谓生期和死期。

      七日死期,用以了结凡尘恩怨,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七日生期,在此期间由鬼差带领去地府往生,改头换面开始新人生。

      一旦凡人鬼魂在凡间停留超过生期和死期,即七七四十九日,便会化为厉鬼。化为厉鬼的凡人鬼魂一般鬼差无法应付,就要黑白无常亲自出马。

      虽为厉鬼,生前却是个娇小女子,双脚悬在空中也不及我身量高,我顿时觉得厉鬼玲珑可爱起来。

      一时恶作剧心起,我抬手拍拍女鬼脑袋:“摸摸毛,吓不着~”

      我没想到,自己无心之举竟让女鬼痛哭出声。

      那是我与小小初识。

      那个下午,我坐在满是灰尘的库房地板上,听尚是厉鬼的小小讲她的故事。

      门外草丛里,那个乖乖听话藏起来的青年就是小小儿子。那几十年里,我在宫中做青年的教导女官。

      再见到小小是多年以后,她作为地府使者来带自己儿子去往阴间。

      小小惊讶我能看到魂魄,我惊讶她还记得我,而且看穿我的易容术法。

      据小小后来说,当时还是厉鬼的她被带到地府阎罗天子面前。

      阎罗天子说,小小虽化身厉鬼滞留凡间,但怨气所伤者皆是迫害小小至死之人。

      除去奸人,小小没有滥害无辜。小小大仇得报,奸人命丧黄泉,此事一笔勾销。

      但小小死后躲避鬼差,不肯去往地府往生,打破凡间往生秩序,所以小小应当受罚。

      阎罗天子给出的惩罚是,任命小小为鬼差,专门带死去的小孩子去地府往生。

      小小生的和蔼可亲,又喜欢小孩子,比其他鬼使们吐个吓人长舌头可爱多了。

      孩子们本就因死亡恐惧,但看到小小,自然心生亲切。这让最发怵小孩子哭闹的孟婆松一口气,有小小安慰,孩子们投生时肯乖乖喝孟婆汤。

      用小小自己的话说,她这前半生是按照怎么惨怎么来的狗血情节过的。所以她死后,前尘往事化为云烟,人生重头再来,于是逆风翻盘。

      我随口说,早就听闻阎罗天子宅心仁厚,虽铁面无私、执掌凡人刑罚,但通情达理、慈悲为怀。

      话说完,我恨不得吞了手中酒杯。凡间太平日子过久了,不知不觉就忘记自己算个逃犯,居然好死不死用上从前口吻说话,忘记祸从口出。

      还好,小小从不是多嘴之人。有些事情,我不说,她便不问。

      这也是我们成为朋友的原因,凡间岁月太过漫长,多个朋友自然很好。

      小小岔开话题,对自己的前半生进行总结。

      总结如下:

      第一,比起青梅竹马,多的是竹马不青梅。

      第二,老天爷真的很坑,指的是什么破路。

      第三,转角不一定遇到爱,遇到奸人也说不定。

      我深深觉得小小自打成为鬼使后开会多了,日常对话都带一股会议总结味。

      同时,我也好奇地府究竟是个怎样的地方,能让曾经哀莫大于心死的小小变成如今这般活泼模样。

      ——————

      一盆鱼吃的宾主尽欢。

      觉察我和小小有话要说,饭毕,霖汐识相去厨房洗碗。

      见霖汐不在,小小嘴角耷拉下来,伤感道:“广鸾,我要多谢你,当年照顾我的儿子。”

      小小挑今日来找我,因今日是小小儿子尚在人世时生辰。

      我一哂,努力活跃气氛:“那几年霖汐狗憎人嫌,我一生气,就躲到宫里当女官。我的假身份险些出纰漏时,还是小殿下想法子替我遮掩过去。我谢小殿下还来不及,做几十年女官顶多是知恩图报,说照顾言重了。”

      小小闻言,脸上露出向往神色:“他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冰雪聪明,乖巧懂事,嘴巴也甜,宫里上上下下都很喜欢他。”

      小小笑了,嘴边两个梨涡若隐若现,她欣慰点头。

      我继续说:“后面你也知道了,他一直活到七十岁,一生平安,儿孙满堂。”

      见小小情绪稳定,我斟酌开口:“小殿下幼时最喜欢往演武场跑,当时忠勇将军还在都城,亲自教导小殿下习武。”

      小小一怔,闷闷道:“大力哥人很好。”

      我凭空自随身乾坤袋内掏出一把钥匙递给小小:“这是忠勇将军离开都城戍边时留给小殿下的,小殿下重病之后将钥匙交给我代为保管,说是他生母的东西。”

      见小小不解,我解释说:“那里我设下结界,百年来从未改变布置。除去手持钥匙者,旁的人进不去。”

      “那里?什么东西?”小小追问。

      我说:“是一座房子。”

      小小明白了,她接过钥匙贴在胸口。

      “只属于你的房子。”我补充。

      小小使劲点头。

      半晌,我看见有大颗的眼泪从小小腮边滑落。

      第一章小小(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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