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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你好陆双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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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南方的四月,已初显夏暑。
楼道里是闷热,楼道外是叽叽喳喳的鸟叫声,阳光透过窗户,几缕洒在地面,几缕爬在墙上,还有些许,落在女孩湿漉漉的身上。
像秒针走动的声音,只不过有些拉长了。
“滴……答……滴……答……”
梁凡从肩上拿下书包,翻找许久,在最角落的位置找到了那串钥匙。打开门,她小心地挪动着脚步,换了拖鞋,裤子上的水顺着裤管滑落到拖鞋上。
一声闷响,谁也没有听到。
厨房里是炒菜时锅和铲子发出的碰撞声,夹杂着“滋啦滋啦”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油腻的味道,有些令人作呕。
许是听到了声音,妈妈从厨房走了出来,边走边说:“回来啦,早知道你今天要回来,给你炒了好多菜,你……”
看见浑身是水的梁凡,妈妈大叫出声:“哎哟,你怎么了,怎么浑身是水,快去换衣服。”
梁凡低着头,朝卧室里走去,还未走两步,母亲就大踏步走向她,“你等一下,等一下,”说话间跑向卫生间,梁凡一抬头,只见母亲拿着一个大大的毛巾向她走来,“把身上擦擦再去,我刚拖的地,别再弄脏了,这是怎么了,啊?”
梁凡从母亲手里拿过毛巾,在身上擦了擦,随手扔到一旁的沙发上,向卧室走去。
“没事,不小心掉到学校水池里了。”
关上门,依旧可以听见母亲在门外的声音。
“怎么回事啊,问你也不说,谁又欠你的了?每次回家都黑着脸,亏我还想着给你做那么多菜,好心当做左驴肝肺,不知好歹的哦……”
换下湿透的衣服,梁凡蹲在地上,一边是母亲的叫嚷声,一边是学校里同学们的嬉笑,忍了好久,她终于开始抽泣起来,她小心地压抑着,让自己哭泣的声音不至于太大。
眼泪是什么味道的?咸涩中带点苦味。
泪水中有99%的水和1%的盐,所以人们可以尝到咸味。
而那丝苦味,是从心底里泛出的。
2.
“今天放假之前,要大扫除,劳动委员做好分工,同学们好好打扫,”班主任挺着大大的肚腩在讲台上说着,环视了一圈,“有些同学不要一到大扫除就偷懒,这是大家的事情,不要一两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说完,便走出了教室。
班主任一走,班级里炸开了锅。
劳动委员侯佳奇在讲台上念着分配名单,台下却没有几个人认真听着。
“才四月份,怎么这么热啊?”
“真烦人,放个假这么多作业,高二不活哦!”
“天天大扫除,也不见得扫得有多干净,放个假也不让人安生,真讨厌……”
……
周围是各种吵闹的声音,梁凡在一片热闹气息中走向杂物间。刚拿起扫把,就看见几个人站在眼前。她抬起头,看见一个梳着高马尾的女孩站在最前面,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后面几个也都看着她。
“梁凡,咱们是一组啊!我们几个力气小,你去打水吧!”娄潇挑了一下眉,看向身后的几个女孩,她们齐齐笑着。
“是啊梁凡,我们力气小,你去吧。”
“去吧去吧,谢谢你啊!”
娄潇把手中的桶递到梁凡面前,梁凡放下扫把,从娄潇手里结果桶。
她的个子是最矮的,力气也是最小的,她们却要她打水。
梁凡慢慢走向厕所,身后是她们嘲笑的声音。
“你看她那个样子,像不像老母鸡,哈哈哈哈……”
“别瞎说,谁让你侮辱老母鸡的,老母鸡还可以煲汤呢,她哈哈哈哈……”
“哈哈哈……”
嘲笑声像钻心蚁一样,一点一点蚕食着她内心最脆弱的地方。
仿佛心底有些东西,破碎了。
梁凡提着空桶,缓慢地走着,一路上充满了欢声笑语和嘻嘻打闹,学生们在为马上要到来的月假而开心着,而这一切,都是别人的。
来到厕所,她接了半桶水,她的力气并不大,提这半桶水都有些许费劲。回到教室时,娄潇正在讲台边上与程婷婷说着什么,桌子早已搭好,有人在扫地,有人忙着擦窗户。梁凡拿起拖把,开始拖地。
“哗啦”
是水倒在身上的声音,被水浸湿的校服与皮肤紧紧贴在一起,黏湿与寒冷瞬间裹住了梁凡,她条件反射地弯腰蜷着。
不知是谁先尖叫了一声,教室里不再吵闹,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梁凡身上。娄潇把已完全倒空的水桶扔到地上,女孩惊恐地睁大眼睛,好像这一切都是她未料到的,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梁凡,对不起,对不起,我看你的拖把没有浸水,我想帮你倒点水在拖把上,可是,我没想到你会突然侧身啊,对不起,我,对不起……”娄潇说着便开始哭起来,侧身靠向身边的程婷婷。
程婷婷一把搂住娄潇,连忙安慰道:“没事没事,梁凡不会怪你的,别哭了,是吧,梁凡,你不会怪她的,对吧!”程婷婷看向梁凡,眼底却是止不住的笑意。
湿哒哒的衣服不断往下滴水,四月的天并不太热,可这水却是冰凉的,空气中安静极了,好像所有人都在等着梁凡的那句“没关系”。
梁凡直起身,理了理被水打湿的头发,仍旧低着头,她小声地说了句“我没事”,便头也不回地向门口走去。
大家都注视着梁凡离去的背影,梁凡一步一步艰难地走着,头埋得更低了。
她没有侧身,娄潇说谎了,可她不想争辩,因为没人会听,没意思又恶心。
“好了好了,大家继续打扫,让梁凡先走吧,她要回去换衣服。”侯佳奇拍了拍桌子,指挥者所有人,好像她说了以后大家就都会按部就班一样。
梁凡走出教室,身后又开始热闹起来,大家有说有笑,也有人认真地打扫着教室,也有人小声地讨论着刚才发生的事,也有人安慰着受惊的娄潇。
对啊,对于这些旁观者来说,一场闹剧而已。
梁凡走下楼梯,一路上都有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还有人小声议论着。
“好像只落汤鸡啊!”梁凡听见有人这样说。
快到校门口时,梁凡听见有人叫她。
陆双也追了上来,她气喘吁吁地叫着梁凡,梁凡转过身来。
“给你。”
女孩伸出手,手上是一包纸。
“擦擦吧,要不然会感冒的。”
看见梁凡半天都没有要伸手接的动作,陆双也一把拉起梁凡的手,把纸塞进她的手里。
“班长说让你先回家,大扫除的事情你不用管啦,你先回去换身衣服吧。”
说完陆双也转身跑向教学楼。
梁凡站在原地,阳光洒在陆双也奔跑的身影上,镀了一层金色,光雾里是明亮的白色校服。
四月,好像也有点暖。
你碰过初夏的水吗?它一点也不刺骨,在手上时,它还有些许凉爽,是的,它其实很舒服,如果不是倒在身上的话,如果不是沾着衣服与皮肤摩擦的那种粘稠的感觉,或许会让人很喜欢。
3.
是门拧开的声音,爸爸回来吃饭了,还没听见爸爸开口说话的声音,梁凡就听见妈妈那极具穿透力的抱怨。
“你那个女儿哦,让你惯的,你自己看看,一回来,浑身都是水,不晓得干了什么,问她也不说,还对我黑着脸,养她干嘛呀,我就该这么好好对她是不是,还跟我臭着一张脸,我给她做一大桌子菜,我该吗?啊?”
爸爸没有说话,大概是早已经习惯了,梁凡只听见妈妈还在不停的念叨着。不大一会儿,她就听见了敲门的声音。
是爸爸,妈妈从来不会敲门。
梁凡蜷在被子里,听见爸爸问道:“小凡,我可以进来吗?”
她翻了一下身,把自己裹得更加严实,蝉蛹一般地缩在一起。
“我不吃了。”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具有穿透墙壁的效果。
梁凡感到门外有些许沉默,然后便是爸爸踩着拖鞋离开的声音。
“嗒……嗒……嗒……”沉重而又清脆。
你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家庭里
幸福美满或者破散分裂,
父慈母爱或是整天争吵,
不是的,都不是的。
我们一生可以做很多个选择,可唯独这件事情,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
你可以不喜欢,但你只能默默承受着,哪怕只是煎熬。
这种生活就像煎鸡蛋一样,从最外围的边开始,焦脆地一点一点像中间扩散,在锅里,被油和热气围绕,慢慢地熟透,在早已知道结果的情况下,却根本无力反抗。
还不如死了算了。
梁凡心里这样想着,用手捂住整个脑袋,让自己不去听外面的声音。刺耳又尖锐,是母亲的抱怨声和盛饭时勺子与盘子发出的碰撞声。
说的是什么呢?
无非是经常说的那些话。
“她不吃?不吃算了,饿死活该。”
“菜又涨价了,天天工资不涨,就这些涨价,让我们老百姓怎么活”
“天这么热,什么时候才能在客厅按个空调?”
“你看看你的那点工资,我的朋友们天天都在家里玩,就我命苦,天天起早贪黑上班。”
“你看看你养的女儿,我这是什么命啊,哎呀,我真是气死了。”
……
爸爸默默地吃饭,也是一句话都没说。
梁凡整个人蜷缩在一起。母亲的话,就像一根一根又细又长的针,从门外穿进门缝,穿过被子,刺进她的太阳穴,紧紧地扎着。
原来心痛的时候,连呼吸都是难受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