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城遗梦》成不了仙

4、四回

　　大火烧至第二天正午才被彻底熄灭。
　　杜黎昕在床上醒来，看着灰白色的床帷怔了良久，蓦然翻下床去险些摔倒，鞋子胡乱的撒着，一路跌跌撞撞跑到残破的杜府门前，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他跑进正房的废墟里，用手扒着仍然滚烫的灰烬，嘴里哭喊着“娘亲!娘亲……”也不知过了多久，胳膊给人狠狠扯了起来，一个巴掌骤如疾风的扇了过来“现在知道哭了!杜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白眼狼!”杜老爷咬牙切齿，手颤抖着要再去打他，被赶过来的大儿子拦住了。
　　杜黎昕身上还穿着那身鲜红的纱衣，被灰烬烧破了，灰尘沾染了大半个脸颊，闪烁着水光的一双眼睛在晦暗不明的脸上突兀的显现出来，那双眼睛亮的吓人。
　　他被下人搀扶着回到房间，眼睛睁着没有神韵，他静静的坐在桌子旁边，我在水里摇着尾巴，大火烧焦的木炭味道萦绕不散，一丝血腥味窜入鼻腔。
　　脑海中的画面渐渐清晰，血腥味，浓郁的血腥味刺激着我的神经。即便刀上浸透了血液，我仍旧无法习惯那样浓重的铁锈味，那是来自无间地狱的味道，带着死亡和虚无。我有些不敢去推眼前的这扇门，很多事情即便心里无比清楚，但当你不看到最后真相的时候是可以骗自己不去相信的。
　　在门前站了许久，门里没有脚步，没有人说话，甚至没有气息。我闭上眼睛轻轻推开那扇打开过无数次的木门，屋里晦暗不明，四处散落着衣服，我弯下腰一件一件捡起，直到走到屏风前，看见后面的大木桶，桶里躺着一个人，气息几不可查。
　　一瞬间我听到自己心脏停顿后猛烈撞击的声音，像是突然失去了动力，它悬在了那里不上不下，酸楚锐痛。腿带着身体麻木的越过屏风，先是看见木桶被血染红的一角，而后入眼的，是整整一盆混着着血液的水，杜黎昕安静的躺在里面。
　　我似乎忘记了怎么说话，身体先于我的意识去触及他的鼻息，而后是皮肤，它以一种冷静到让我恐惧的态度把杜黎昕抱了出来，那道极深的伤痕在胳膊上，也许是水变凉了伤口已经不再流血，我从身上取下金疮药，手却抖的怎么也打不开盖子，心里暗嘲自己，堂堂一个刺客竟然也会有害怕到颤抖的时候。
　　当处理好他的伤口，收拾完屋子，重新坐到他面前的时候，那股迟来的悲痛瞬间击中了我，牵起他冰凉的手抵在额头上，心有余悸。后知后觉的发现，我也会有害怕失去的东西。
　　屋外秋风卷着一地散落的枯叶，沙沙的像是为夏日的流逝所唱的挽歌，褪色的斜阳懒散的照进屋内，门窗被我大开着，清冷的秋风把屋内吹了个通透，那股终日弥漫着的腐朽，阴沉的味道也一并被带走了，我将他裹在一床大被子里，再三确定脉象后，才开始打扫房间。
　　很久没有回来是我的错。自那次中秋佳节河上不欢而散后，卢大人就给了我一个去往东南沿海的任务，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黎昕。一晃秋日也像树上摇摇欲坠的树叶，等叶子落地，再过几天便会彻底入冬。
　　将桌上的茶杯翻起来擦着，一层尘土附在桌上，就好像从我走后这里就再没被人动过，我开始思考杜黎昕在我回来之前真的一直住在这里吗看着屏风后睡着的那个人，一切答案在失去他这件事面前，似乎都变的微不足道，即便是他在枕边用刀割破我的喉咙，我想我也会是心甘情愿的吧。
　　打扫好房间，又要去洗衣服，宅子里是可以下人的，我们两个也只有在彼此都在城里的情况下才会回来，院子不大，但对我来说，好歹算是个家吧。他的衣服拢共就那么几件，全是深色的，遥想当年在书院的光景，那个青衣少年像是梦中人似的，葱白的长衫，烫金云纹的衣袖，透亮的双眸一眼就能望穿，杜黎昕为人正派，朝上不明实情的人都这么说，当年的他却实如此，可那不见的八年里，究竟是谁让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将洗好的衣服晾在后院，天色渐暗，上街简单的吃了碗面又去药店抓药，回来时月亮已经悄然攀上枝头。
　　煎药煎药。在潜伏东夷的那八年里，不是没有想过会一去不回，独自躺在冰凉的地上煎药，凭着微弱的火光燃烧着自己，那样的日夜多到数不清，连爬到床上的气力都没有，心里想着活下去，身体却不听使唤，即便是在那样艰难的日子里，我都没有惧怕过死亡。死亡对于一个刺客来说，如影随形，甚至比伙伴更像伙伴。
　　可是，现在那个刺客有了挂念的人，刺客就再也不是那个可以被死亡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刺客了，他畏惧甚至是恐慌，向从未信任过的神明祈祷，如果死亡是一切的终结，那么也请把我带走吧。
　　药煎好了，把它和一包红糖一齐放在床边的桌子上，就着微弱的烛光再次端详着那张令人思念的脸，手情不自禁的上去摩挲，他眼睛静静闭着，睫毛在眼底映出一扇阴影，嘴唇苍白而干涸，我的心像是被人抓在手里揉捏过，小心翼翼的跳着，每一下都带着疼。
　　吹了灯，将他搂在怀里。屋里静的吓人，窗外榆树的孤影映了进来，像是来夺魂的吏鬼，想到这里我把杜黎昕搂的更紧了。他身上还是凉的，呼吸微弱，但看起来还算平静，我在被子里牵住他的手，听着他的呼吸，闭上眼睛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枕边的呼吸沉了，我知道他醒了。杜黎昕先是侧头看了看我，而后转过身抱住我的腰身，他一向喜欢如此。我在黑暗中拍了拍他的手，而后起身将灯点燃，将已经凉了的药端去温温，端给他时他皱着眉有些幽怨的看着我，我摸摸他的下巴示意他喝下去。看着他皱眉的双手端起碗喝药的样子，心都是软的，酥到心尖，甚至还带着白天那点惊魂未定。喝完后又递上一勺红糖，看着他咽下去，这药才算彻底吃完。
　　两个人吹了灯躺下，他窝在我肩头，一言不发像是在呕气。这一刻我好像懂了，死亡的恐惧冲昏头脑，我竟然忘记了杜黎昕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我摩挲着他的肩头。
　　杜黎昕只是蹭了蹭颈窝没说话，装傻
　　我冷哼了声“什么时候卢大人和你们礼部通气儿了。”
　　他偏过头，知道自己事情败露了。
　　“骗我好玩儿吗”
　　他恨恨的在我脖子上咬了口“是!付荣轩!我要死了，就挑你回来的日子，让你看着我死，让你后悔生生世世!”
　　我翻身将他摁在床上，他偏着头，衣领在拉扯中敞开，大片苍白的皮肤显现出来，杜黎昕轻浮的笑了“我就是故意的。”我厌透了他脸上轻浮的笑，他一副任君享用的姿态，我厌透了。
　　一滴温热的液体低落下去，杜黎昕也吓了一跳，我听见自己嘶哑颤抖的声音说“杜黎昕，我是真的怕。”

作者有话说

　　大概是全晋江最难看的悲剧古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