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Note 13 逃避 ...
-
那天的比赛过后不久，高城晴香的父母突然没再劝她放弃加入乐队，态度转变成了“只要不影响学业”这类合理限度的宽容。但当她问及个中缘由，父母却是三缄其口，还笑着鼓励她要加油练习——
“唉……到底是为什么呢？”
“什么为什么？”空冈纱夜从正在享用的一盘炸猪排饭中抬起头来，来自对面友人一声突兀的喟叹激发了她的好奇心。
——按之前新开隼人给自己的反馈，困住晴香的心结确实是在那天的海滨解开了。而且看她最近每天都在排练后还单独加练到很晚，一副为了乐队拼命努力的样子，暂时是应该不会有什么新的烦恼才对。
所以说，青春期少女们的那些心思还真是难以预料。
她咬着勺子看向发愁的双马尾栗发少女，暗自感慨道。
就在纱夜的思绪飘入无端的空想时，高城晴香失落地垂下头，向好友倒起了苦水：
“空冈，你懂心理学吗？能不能帮我分析分析，我父母他们究竟是怎么想……”
“晴香的父母……？啊抱歉，能麻烦让我坐这里吗？谢谢你。”
个子高大的少年手端餐盘，一边道歉一边坐进了晴香和旁边一个陌生同级生的中间，语气熟稔得像是他经常这么做。
“新开同学？！”
“哟，抱歉今天忘记帮你留位置了，小新开~”纱夜眯起眼，说得意味深长。
每次不给他留座位其实是她故意的，理由自然是……
她悄悄给晴香递了个眼神，对方却已害羞得把头枕进双臂里，压根没接收到她发射的讯号。
——喂！不要浪费我特意制造的助攻啊！
“……你哪次给我留过吗？”另一边，新开隼人迷茫地冲她眨眨他充满魅惑力的大眼睛，很是无辜。
——这白痴人形自走攻略机！
纱夜自知理亏，加上突然被他怼得一哽，气得连喝了几口咸得发苦的味噌汤，又快速扒完最后两口饭，就径直站起来准备跑路：
“咳……班主任等下还找我有事，先走了。”
但这只是个托辞——因为她感知到口袋里的手机在不停地震，且不用看就知道是哪个白痴美男子打来的。
“有完没完？！”
气在头上的纱夜一路小跑，急匆匆把空餐盘送进回收处，才有机会拿出震得她头皮发麻的手机，翻开盖子——
「东堂尽八」。
没有哪怕一秒犹豫，“啪”地按下了挂断键。
方才翻江倒海的心绪重归风平浪静，她露出解脱的笑容。
——世界和平，虽然只是暂时的。
自上次爬坡赛和东堂交换电话号码之后，纱夜才发现是自己太天真——那个被她冠以“白痴美男子”头衔的自恋狂，开始单方面邀请她来做“东堂后援会”的会长，电话和邮件轰炸每日不停。
对于这种骚扰行径，她空冈纱夜才不会屈服。
出了食堂大门，果然正下着大雨。因为吃晚饭前天空就已经是阴云密布，好在自己留心带了把伞——纱夜提起因为塞了雨伞和猫罐头而有点重量的书包，将藏青底印着白色音符图案的雨伞拿出来撑开，向她日常喂猫的老地方走去。
*
同一时间，校门外不远处，盘山公路旁休息区的遮雨棚下。
福富寿一坐在长凳上，双手撑着护膝，双眼仍是正直地平视着前方融进朦胧雨幕的苍翠山峦。
他的大小腿上有几处渗出血丝的擦伤痕迹，因为刚才骑车到校门前最后一个拐弯时突降暴雨，轮胎还好巧不巧被一颗小石子硌到，他竟然意外摔车了。
所幸一道骑行的东堂尽八及时刹车出手拉住了他，除了腿部有擦伤再无大碍。
可他的爱车就没那么幸运了——不仅是轮胎被锐利的石子划出裂痕，链轮也因为猛烈的撞击出了问题，已经无法继续正常骑行。
由于雨势太大不便行动，他们决定和损坏的车在此处避雨，让东堂先骑回自行车部寻求支援。
然而——
“负责后勤的部员都去吃饭了，老师有事外出……我给其他人打电话试试，麻烦你再等一下，福富！”
从刚才东堂的报告来看，事情进展似乎没有他预想中顺利。几件不幸的事凑到了一起，这就是所谓的“祸不单行”吧。
福富倒也不在意地继续安静地坐着，丝毫不知道此刻某青梅竹马把东堂的求救电话挂断的插曲。
他低头看着刚刚切断通话的手机屏幕发呆，刚才还下得来势汹汹的雨现在似乎变小了一点，但周遭弥漫着不甚清晰的一片薄雾，仿若这灰蒙蒙的雨幕要将他与世界隔绝起来。
居然会就这么轻易地摔车……看来我还是不够强啊。
福富寿一依旧用他简单而固定的信条去理解他所遭遇的一切，从开始接触自行车至今从未改变。
淅淅沥沥的雨滴声中，他突然回忆起那个自己见过摔车次数最多的人——
“空冈，骑车的时候要一直盯着前方，不需要顾虑其他……再来一次。”
“呜……疼疼疼！”女孩在他搀扶下挣扎着支起身，五官因疼痛扭作一团。
但她站直后稍作适应，就再次踏上车继续练习，美丽的群青色双眸闪耀着坚定的光芒，口中还不断给自己鼓劲：
“我可以的……只要看向前方，不能再逃避了，不能再……！”
——最终，她做到了。
因为他看得出来，空冈纱夜是个意志坚强的，他认为很“强大”的人。
福富紧抿的唇角微微上扬，那也是被他的信条所「救赎」的第一个人。
而最近的一个是……荒北靖友吗？
“你当初也是这么教我骑车的呢。”——他记起，当时的她是如此说过。
至于荒北，看他最近在骑行台上的表现……是时候考虑下一步了。
蓦地，他听见了另一道轻柔而惊讶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福富君……？”
戴眼镜的银发少女打着透明雨伞，从灰暗的雨幕中缓缓现身在他面前，他立刻认出她是上次在商店街自行车店门前见过的——
“滨田美绪？”福富脱口而出，同样是有些讶异，“是东堂喊你来的吗？”
“欸……东堂君？”美绪镜片后的眸光动了动，随即摇头否认道，“不是的，我是从商店街那边拿修理好的键盘回来，恰好经过这里。”
说着，她还把长方形的琴盒举到他面前：
“前几天它突然发不出声了，于是送到空冈家的店里去修……乐队的排练也因此暂停了，其他人都在自由练习。”
“原来如此。”福富颔首道，用他正直的目光凝视着那琴盒，没再接话。
但是美绪立即发现了有什么不对劲，对方腿上的血痕与明显受损的自行车令她在一瞬间绷紧了神经，倒抽一口凉气——
“福富君，你摔车了？！”
“是，但东堂已经去找帮手了，不久就会有人来接我的，你不用担心。”
“那就好……”美绪稍稍放下心，但还是蹲下身，仔细查看了他腿上的伤口，“还好都只是轻微擦伤。”
“我没什么事的。”即便她与自己靠得很近，福富还是稳坐如磐石，“但是它需要好好修理一下了。”
他转头望向靠在一旁的纯黑色GIANT，被雨水和泥泞污染的车身显得十分狼狈。
“我来看看。”美绪也注意到了伤痕累累的公路车，把琴盒放在地上，转而挪到车前开始认真检查。
“呃，不用麻烦……”
“没事的。”她笃定地打断了他，安抚道，“它的链轮有点问题……我只是帮忙查明原因，不会随便乱动的。”
“嗯……那谢谢你了。”
静静地看着她蹲在车前忙碌，那双专注的灰眸让福富忽然征愣了下，想起初次和滨田美绪相遇时，也是缘于这辆车。
——她那时说过，是在开公路车俱乐部的亲戚家学到的修车知识。
福富寿一当时留了个心眼，后来去请教他的父亲，得知在千叶，有一家叫做「SPORTS CYCLE滨田」的自行车竞技俱乐部，老板也在职业车队里做机师。
而那俱乐部的业余车队是……
“SCH。”一个名字自然地从脑海中浮现，他无意识念出了声。
美绪扶着车架的双手一僵，随后转过头，脸上浮现不可思议的神情：
“你知道？”
“嗯，那天遇见你之后我就去打听了……”福富意识到给她带来了困扰，低下头，上半身向前微倾，“抱歉，因为实在是好奇，就擅自这么做了，请你原谅！”
一时无话，只余连绵不断的雨水，顺着两人上方的顶棚滑落在地，串起阵阵清脆的鸣响。
“噗……！”
忽听对面传来一声悦耳的轻笑，福富不解地抬起头。
银发少女别过身没在看他，双肩却在因为憋笑不住地颤抖：
“没关系……只是我完全没想到，福富君也有这样的一面呢！”
知道她并不是在嘲笑自己，正直的金发少年没有选择反驳，无言的回应就当是默认了——不仅如此，他还顺着那未消失的好奇心，继续探寻地问：
“滨田，你一直以来的梦想是乐队吧？为什么之前要牺牲练习时间去学修车呢？”
闻言，美绪背向着他缓缓站起身，面朝那片灰暗而苍翠的山峦沉思片刻，才回答：
“初中社团发生了一些事情……导致那时的我很没有自信，所以暂时放下了练琴，想做点别的事情逃避。”
这番话顿时让福富回忆起曾被自己「救赎」过的人们——
“逃避。”他将这听上去显得刺耳的词语在口中复述了一遍，恍然大悟，“所以你就开始学修车啊……”
“是，我初中时因为学校离家太远，一直寄住在叔叔家开的公路车俱乐部里。如果后来不是因为祐介的帮助，我大概就那么得过且过下去了……很可恶吧？在你们车手看来实用的技能，只是我用来逃避的道具什么的。”
——因为他正直的眼神，还是告诉他真相了……我不想欺骗。
「可是这样，就会被他讨厌吧？」美绪自嘲地想。
“我不这么认为，滨田。”
“欸？”
“能从逃避中走出来回归正轨，说明你是个意志坚定的人，你很强。”福富抱着双臂正襟危坐，凝视着她纤细的背影评论道，“而且那不是你用来逃避的道具……你已经用它帮了我两次，我认为那完全是你可以值得骄傲的地方。”
然后，他看见她回过身，对自己说“谢谢”——
一个像是终于获得解脱般、无比释然的绚烂笑容，清晰地烙印进他年少时最美好的回忆里。
……
“检查完毕，回去后请让机师务必注意这些。”美绪把罗列好检修要点的便笺纸递给福富，再次提起琴盒向他道别，“那么……下次见，福富君。”
来自山间的清风扬起她银色的发梢。
“下次见，滨田。”
福富如此回应道，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真的从心底升起一股期待。
——齿轮开始了转动。
*
正用雨伞遮住下蹲的自己、将猫罐头放在墙角屋檐下的空冈纱夜突然浑身一哆嗦。
「好冷……小春在这种天气也不要紧吗？」
“小春”是她给那只黑猫起的名字，因为是在春天遇见它的。
“毕竟是只聪明的猫……应该没事吧。”觉得产生了不必要的担忧，她小声自问自答道，拍拍有点濡湿的裙摆站起身，准备赶回宿舍洗个热水澡。
“啊呀！”
“唔……！”
不想刚过转角，就和某个来不及看清面容的少年撞了个满怀。
「不好——」
双脚因路滑失去了平衡，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纱夜绝望地闭上眼，准备和泥泞的大地来个亲密接触。
然而预想中的不幸没有发生，在彻底躺平之前，手臂就被紧紧地拉住了。
身体就这么维持着向后倾斜的姿态，她才有机会举高雨伞去看对方——
“啧……果然是你。”少女无语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什么意思？！明明是你擅自撞过来，还要老子救！”荒北靖友抓狂道，伸出去的手则是继续一使劲，稳稳地将她失衡的身体拉回来。
“谢谢。”纱夜只是简短地说，冲他点点头，“猫罐头我已经放好了，我今天想早点回宿舍，就先走了，再见。”
“早说啊，害我白跑一趟！”
“……对不起，今天不知怎么，一直匆匆忙忙的就忘了。”
——自从上次纱夜在这附近的小树林里撞见荒北喂猫，两人不知不觉就达成了轮流来这个墙角放猫粮的默契。
纱夜当初“一起喂猫”的玩笑算是在两人的数次较量中最终成真了。
可是，或许是今日突降的大雨打乱了那平衡，纱夜总感觉心里沉甸甸的使不上力，想做什么都事与愿违——
就比如现在，她刚迈出脚步，便看到新开和晴香正一起打着伞，经过前方的路口朝自己这边走来。
作为那一对的头号“助攻手”，她下意识地转身拉住荒北的手臂，把他一起扯回墙角另一边的屋檐下。
藏青色的雨伞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喂！你干什么……”
“别出声，等他们过去。”
“哈？”
“闭嘴，破坏别人的恋情是要遭殃的！”
“真麻烦，完全不懂你这女人在说什么。”荒北头疼地抓抓碎发，还是听话地噤了声。
——话说，她的手可真冰呐，一点温度都没有……欸？
「依然没有放开。」
“手、你的手……！”他压低声音对一直盯着远处的纱夜提醒道，脸色骤然失控地泛红。
「放开了。」
荒北猛地靠上墙壁，长舒一口气，举起双手狠狠地拍了两下不争气的脸颊。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Note 13 逃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