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吟》晓拂鸾纱

4、第 4 章

　　萧未离挑了挑嘴角。
　　叶烛落，你把我送入映雪洞整整五年，只当我会得了你残笺阁的武学精粹，可否想到我亦发现了你残笺阁湮灭了二十年的秘密呢？
　　萧未离不动声色，“你知道的也不少啊！只听闻风魔是个以虐杀美少年为乐的绝美魔女，却没想到对你这唯一的男徒儿这么推心置腹，竟让你知道这些事。”说着，突然挥动柳条朝尉雪仇的身上狠狠抽落。
　　肩背、臀腿……蜜色的肌肤渐渐布满班驳的血痕。
　　“我答应。”尉雪仇咬着牙，一字一句道。
　　萧未离反倒挑了眉头，戏谑道：“不是痛得挨不住了，说疯话了吧？”
　　一道透明到几若无物的细线突然飞出尉雪仇的手心，劲力旋转着似乎饶向萧未离的脖子，却又以目所不及之速又转往绑住自己手腕的绳索。
　　绳子被细线猛然抽断，尉雪仇稳稳地落在地上。甩了甩青紫的手腕，面无表情地拾起衣衫，穿上。
　　萧未离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尉雪仇穿好衣衫，突然捧腹大笑，“好！好！好你个尉雪仇！”
　　“你也好。”尉雪仇淡淡道。精神已经恢复如初，虽然整个后身都在疼痛。
　　“相思针，断魂线……”萧未离笑得直不起腰“好！实在好！”
　　“你姓萧？”尉雪仇问。
　　“萧未离。”萧未离终于笑够了，直起身。
　　昔年武林大乱，群魔层出。其中便有一魔头，名唤尉恬。成名兵器“断魂线”，那一根细到肉眼难辩的线，顷刻之间就割掉过七个豪杰的头颅。线过时，悄无声息，人走后，头颅方落地。而这中间，被杀之人竟毫无知觉。据说方要到了头颅落地之时，被杀之人亲眼看到自己的无头之身，才能意识到自己已经离死不远。
　　与此同时，武林正道亦出一侠，名唤萧靖焉，一手使针的绝活。针名“相思针”，细小却若红线，针入人体内，人亦不知，方要待那针由肌而入，行至心脉之时，方才知觉。而知觉之时，亦是死时。
　　一正一邪，皆是武林中令人畏惧的高手。
　　后来传说，断魂线遭遇相思针。不过究竟发生了什么却无人知晓。只知那一夜之后，尉恬似乎隐退，直到被昔年的残笺阁阁主叶轻晓斩杀筑樊山上。有人专门去寻找，却未曾找到半条断魂线。
　　而尉恬死时，萧靖焉也同时销声匿迹。只知道一同消失的，还有当时的武林第一美女薛晓冉。后事究竟如何，无人知晓。
　　尉雪仇淡淡道：“父亲走时，便把断魂线留给了我。我那年七岁，已经懂事。知道拦他不住，于是改名‘雪仇’，我终有一日要报了这杀父之仇！”
　　萧未离在椅子上翘起腿，轻笑道：“不想知道两位老人家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么？”
　　尉雪仇淡淡地看着萧未离。
　　萧未离手一轻扬，一支相思针向尉雪仇飞去。尉雪仇拿手在空中一捏，将那支针捏在手中，细细看去。
　　通体红色，不过由于太细，颜色显得有些浅淡。而针尾似乎断了，无孔。
　　“爹娘死的时候，我只有五岁。”萧未离道，“许多事情我都记不清了，但始终记得娘亲从小就告诉我：相思针不是用来缝衣裳的，不需要有孔。所以每次我用针时，手指都先习惯性地捏断针尾。”萧未离挑了挑眉轻笑道，“莫不是当年你老爹手中的断魂线穿过了我老爹的相思针孔，所以我娘才始终对这个问题耿耿于怀？”
　　尉雪仇把那支针不着痕迹地收到袖子里，低声问：“他们，是怎么死的？”
　　“冰雪莲蚕。”萧未离淡淡地说，这是被叶烛落带回去三年后，他才知道的。那时太小，他在父母的尸身旁独自生活了三个月，竟然还不知父母已经死去。
　　尉雪仇看着萧未离，不懂这个比自己还要小上七八岁的少年，怎么会对父母的死亡显得如此无动于衷。“这些年……怎么过的？”
　　萧未离看看尉雪仇，戏谑地眨了眨眼，“应该比你过的好。”他想到了尉雪仇身上的伤痕，已及武林中无人不知的风魔的嗜好。
　　“哦？”尉雪仇并不动怒，反讥道：“那屁股怎么还开花了？”
　　萧未离若无其事地站起身，反问他：“答应带我进风魔洞，该不是为了这点……恩，针线之缘吧？”
　　“不是。”尉雪仇转身走向床，“若想去风魔洞，可以。明日先起程陪我去灭了青剑山庄。”说着，掀起被子盖在身上，准备睡觉的模样。
　　萧未离点点头，“赶尽杀绝？”
　　“恩。”
　　“那，你出钱再帮我买把剑。”
　　“……”
　　“买把好点的，你今天用的那种一两银子三把的，就免了吧。”
　　“相思针已经杀了那么多人，还怕青剑山庄这几个么？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尉雪仇闭着眼道。
　　“现在风头紧，”萧未离若有所思地道，“若被人知道青剑山庄的人死在针魔手下，恐怕……”他满面自嘲地道：“针魔他老人家会被某个人脱了裤子打屁股。”
　　门，轻轻的阖上。
　　尉雪仇缓缓张开眼，空洞的眸子慢慢返出一丝柔光。
　　萧未离，是谁？敢这么对你？而又让你这般无怨？
　　相思针遇断魂线，会不会有往事重演？
　　次日早起，萧未离已与尉雪仇离了龙湖客栈。
　　青剑山庄的弟子之死，在这武林人士常住的客栈中不过是闲谈。而老板依旧指挥着店小二操持着他们的营生，龙湖客栈这样的地方，最大的好处便是：杀了人，不用担心官府那些苍蝇会没眼力的飞来添麻烦。
　　眼看着萧未离几乎把一颗老槐树的根都掘了出来，尉雪仇看着一脸沮丧的萧未离，皱眉道：“你在找什么？”
　　萧未离恨恨地咬牙道：“全怪你，害我杀完人拿不到银子！”
　　“怪我做什么？”尉雪仇奇道。
　　萧未离叹气道：“想必雇我杀葛劲的那人正是他的同门师兄弟。”
　　尉雪仇扯了扯嘴，脸上没有笑出来，眼睛却添上了笑意思，“这么说，昨晚被我杀死的人中，竟有你的顾主？”
　　“一万两的雪花银啊，这是我干的最亏的买卖！”萧未离欲哭无泪，“要是以后在你身边，干的买卖总是这么亏，我就只能去卖身了！”
　　尉雪仇低下头，依旧捏自己的食指，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
　　这是萧未离第一次看到这个人的笑容。似乎因为长年不笑，面部肌肉显得十分僵硬，古怪的笑意和着扭曲的面部肌肉，这笑，有些难看之外竟还带着几分稚子的童真。
　　萧未离叹道：“兄台！你有多少年没笑过了，竟能笑的这般惨绝人寰？”
　　尉雪仇摸去眼角挤出的泪，“十几年了吧……”似乎在感慨，“原来笑出来，是这般畅快！”
　　萧未离莞尔，一个人，十几年不哭，或是不难。而不笑，当真是个非常人！
　　“笑够了么？笑够了，就去买辆马车。”
　　“做什么？”
　　“不是要去灭了青剑山庄么？三天的路程，难道要用腿走？”
　　“自然要走，马车的脚程太慢了。”尉雪仇道。
　　“屁股疼。”萧未离言简意赅。
　　尉雪仇不置二词，转身便走。没有半柱香的时间，便牵着一辆马车回来。
　　“我驾车，你进去吧。”尉雪仇把一包干粮腊肉塞到车厢里，随即便要策马扬鞭。
　　“喂！”某人轻声道：“我想吃些水果。”目光却痴痴地盯在水果摊上。
　　尉雪仇摸了摸怀中不多的银两，“你想吃什么？”目光也顺着水果摊而去，“香蕉？桃子？还是凤梨？”
　　萧未离猛的闭上眼，生怕眸子中轻易地泄露出情绪。“要吃果果……”他低声呢喃。
　　饶是尉雪仇这样的耳力，依旧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咬了咬牙，尉雪仇走向果摊，把每一种水果都细细的问了价钱，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每种水果都挑出最好的一个。心中不停地精打细算，身上的银子还要支撑到延广镇，否则，这两日便要喝西北风了。
　　萧未离半倚着马车，静静地看着。直到尉雪仇怀抱着一堆水果走回来，他才从怀中掏出一块碎银子。
　　“没钱了吧？”萧未离道：“最见不得你这种穷鬼了，亏你也是邪魔歪道！竟然混成这样！”
　　尉雪仇面无表情地推开萧未离递来的银子，任那只手僵在空中。
　　萧未离嘟囔着又把银子揣回怀里，“我还舍不得呢！”
　　马蹄扬起轻尘，尉雪仇低声在车外道：“即便是邪魔歪到，我道亦有道。至少不会拿别人的性命换钱。”
　　萧未离差点笑出声来，“那真浪费了你这么好的材料。若不是你老爹死的太不对路，你该是多好一位大侠啊！”
　　“不许你拿我父亲开玩笑！”尉雪仇在车外动了怒，“父亲是我此生最敬重的人，无论他是正是邪，也无论旁人说他什么！”
　　尉雪仇沉声道：“他都是天下最好的父亲！”
　　“是么……”萧未离嘴角又挂上了那惯常的嘲讽，不过这时却无人能够看到，“我却，连我爹的样子，都记不大清了……”
　　爹的样子？呵呵，只有提着酒壶将自己惯醉的睡姿。萧未离记得的，只有母亲的眼泪，如海潮般缠绵了无尽幽怨却，永不言悔的眼泪……

　　车行了半日，萧未离懒散地呆在车中，一颗颗地嚼着果子。
　　即便已到秋日，正午依旧有灼灼的暖热。
　　“尉雪仇，找个地方喝杯茶吧……”
　　尉雪仇无奈道：“现在正行在山路上，哪里有茶馆？”
　　“青叶也可当茶饮，只要人心有茶意。”萧未离随口道，又猛然惊觉，这是幼时听到叶烛落说过的话。随即面色难看的煞了口。
　　马车猛然一顿，健马凄厉地嘶命，显然受了惊吓。
　　只听尉雪仇冷声道：“出来吧！”
　　树脚后果然闪出一个人。那人身长不及四尺，是个侏儒，一头不知多少年没洗过的乱发油腻腻地披了一身。只见他咧嘴一笑，满口黄牙。
　　“老子要找的人和你这小子无关！让针魔滚出来，老子便饶你一命！”
　　“呦！找我的呀！”萧未离闻声，笑吟吟地掀起门帘，热情地犹如听见自己的亲人在唤他。见了侏儒后，却又猛然躲到车中，“尉雪仇！你怎么不告诉我来人长的这么有境界？存心让我吃不下饭啊！”
　　尉雪仇失声轻笑，这笑容似是开了闸，一笑过后，反倒笑的不再那么僵硬，渐渐轻车熟路起来。
　　“姓萧的小子，你有种出来和老子单打独斗！少在车子里猫着学娘们儿！”侏儒看似发怒，可脸厚厚的污垢根本就看不出颜色。
　　萧未离面色一动，果真从车里跨了出来。
　　尉雪仇淡淡道：“你根本不用出来的，我应付的了。”
　　萧未离环胸而立，看着侏儒道：“就凭他知道我姓萧这一点，就足够我赏他一个正脸了！”
　　武林人知道针魔的人不算少。如若有人查看了葛劲的死壮，然后顺藤摸瓜地追到这里，找他“针魔”也不足为怪！
　　然而，知道他这副面貌，并能清楚地道出他姓萧的人。可就有限了，除了残笺阁那基本上不可能对别人说这事的那几位，就只剩下旁边的尉雪仇。
　　萧未离转头问：“这是你的人？”
　　尉雪仇怔道：“和我有什么关系？”
　　“不是你告诉他我姓萧的，”萧未离奇道，慢步向侏儒走去，“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侏儒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之色。萧未离暗道“不好！”
　　一张大网已经准确无误地当头而下。幸好今天身上带着早上尉雪仇买的剑，他反手抽剑，左手握住剑鞘，向当头而下的大网击去。一时间“叮当”做响。
　　这网竟不知是什么金属所制，即不失之柔韧，又同时刀件不断。
　　“叮！”的脆生一响，萧未离手中的间在大力撞击之下，竟断掉了一半。
　　说是迟，刹那快！萧未离一手断剑一手剑鞘快速地舞在身侧，让那网身内带的倒钩不近身侧。
　　尉雪仇见状，早已拔刀而来。三个控网之人从树上飞下，踩着相同的步法将萧未离稳稳的控制在大网之内！
　　又有两个侏儒从树脚出飞身而出，同之前那一个与尉雪仇缠斗在一起。
　　“姓尉的，你不要靠过来！这网上有毒！”萧未离吃力地闪躲着网内的倒钩，又不敢太过大力，怕再将手中的兵器折断。即便他自小便已被叶烛落用药缸泡出了百毒不侵之体，但那倒钩若上了身，恐怕最好也得挂掉一大块皮肉！萧未离对自己这身细皮嫩肉倒爱惜的狠，才不想身上留下那种丑陋的疤痕！
　　这三个侏儒似是三胞胎，不但古怪丑陋的模样如出一辙，就连身法功力都一模一样。霎时间，尉雪仇只觉得有三个小怪物转在身旁，那一个明明还在眼前，却突然出现在身后。分不出哪个是哪个，只觉得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