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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惊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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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不遂人愿,杨肆毫无悬念的知道了隗沉的计划,并因为二皇子的死成功迁怒起微。陆离的尸体被挂在城门曝尸三天,未能等到起微来人,并同时收到报信说驻扎在停芜山下的禁卫军于一个多月前离奇失踪百余人,杨肆索性命令仍在停芜山下的禁卫军整装待命,并于同日派出国师带领一千士兵前往停芜山。
直至五月五日寅时,千又二百敌军将停芜山重重包围。
时间往回倒一天,时矜一如既往的偷偷摸摸溜进灵静阁。
自从方盏受伤的那天开始,时矜严格的遵守了自己的承诺,每天都会找一段时间来灵静阁陪他。大部分时间方盏都是早早等在阁里,有时候给时矜带一些从山下招摇撞骗弄来的小玩意,吃的喝的玩的,但凡觉得新鲜的都往回拐,有时候拿着新买来的话本非要时矜给他一页一页的读,有时候又拽着他做贼似的满山头溜达。
不得不说,方盏对于这种压迫的隐秘感乐在其中。
这日午时,方盏正优哉游哉的翘着二郎腿等着时矜来找他,甚至故意找了一本早就看过的书摊在手心装模作样。等了半晌,门口却突然进来了一个方于木,他嘴里一句“让人家好等”堪堪刹在喉咙里,正准备将方于木砸出门去,陡然看见他不同寻常的表情。
方于木眉头紧锁,就站在门口不肯往里走,手还搭在门板上,似乎不太想来打扰方盏。方盏放下书籍,收拾好心情,缓声问道:
“出什么事了?”
事实上,狐岐的人下山后,方回舟的身体更加一天不如一天,他好像失去了支撑下去的理由,仍然每日将自己关在知交堂的侧厅里。
近半月的时间里,方回舟一直在琢磨一个全身而退的办法,甚至数次暗示方盏他有意传位,方盏都以麻烦为由不留情面的拒绝。
直至一个半月前,方回舟再次召方盏私谈,这次他没说想让方盏继任掌门之类的话,只是跟方盏聊了一些有的没的,关于他与妻子初识时候的青涩美好,关于方盏还没出生的时候,夫妻二人对于未来的畅想,关于如果自己不曾走这条道路,现在会是以什么样的身份面对着怎样的人生。
方回舟将头顶绾发的白玉发簪交给方盏,并告诉他这是其生母留下的唯一遗物。
后来,他又唠唠叨叨说了许多自认为人生助言的话,比如一个人如果对某样东西或者某个人产生依赖的情感,他就开始变成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人,从这个时候开始,他就需要倾尽余生去保护那个特别的存在,不让其从眼前消失。因为如果这个存在被夺走的话,这个人将失去他生而为自己的理由,因为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了。但即便是这样,人的一生仍然该感谢上苍将这个命中注定送到自己面前。
后来他还说了一些什么,方盏已经记不清楚了,那次的对话让他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异样,空气里充斥的怪异氛围让他打心眼里抵触方回舟说的每一句话。
就好像一个人以一种先知的角度对你讲述自己的一生,最后通过对自己人生的总结再对你提出一些看似箴言的忠告。
他是先知,他看到了前因后果,往生来世,却只用模棱两可的废话打发掉已经升起好奇心的你;他明明想要透露一些隐藏在时间缝隙里的蛛丝马迹,却迫于天机不可泄露而三缄其口;他明明已经在交代后事,还说的自己好像要结束这无止境的折磨一样,幸福的畅想起另一种不存发生过的生活。
分别的时候,方回舟对方盏说:
“为父这辈子欠你太多,我和你娘都是,即便死撑了这么多年,还是觉得偿还不了……所以我想放弃了,以后还会有更多让你觉得糟心的事情,如果觉得不公平就骂我吧。”
方盏想要嘲讽他终于卸下的虚位面具和突如其来的父爱光环,斟酌了半晌还是没有反驳他那一句“为父”,只是平淡无奇道:
“你一个一无所有的人,说公平未免太过痴心妄想……再有,骂你几句我也不会长肉,你儿子不是村头撒泼扯皮的二癞,虽然大家都这么觉得,我还是有必要跟你说一句,我不是。”
“你儿子”三个字掷地有声,落入方回舟耳朵里,好似这一生终究有了归属,他不是一无所有,他还有个总是跟他对着干的骨血,一个儿子。
次日,方于木发现掌门无故失踪,满门弟子遍寻不见。山下的禁卫军闻风而动,数次集结准备攻山。方盏临危挑局,解开方回舟封印在掌门印,即羊脂白玉簪中的密语,终究继任了这个不甚情愿的掌门位。
方回舟既然没有将玉簪一道毁去,就证明在他心里,他还是希望方盏能留在这里,让这个并非出于本意而建立起来的门派能在世俗的洪流中保有一席之地。
无论嘴上说着什么,方回舟始终无法割舍这个用心血喂出来的门派,割舍这些他一个个从少年时代看着成长的弟子。
方盏召集弟子,以阵法及术法两度拦下躁动的禁卫军,不过终究是缓兵之计,无法长久。
直到一月前,山下的敌人在某天夜里突然发动第三次进攻,一度将护山大阵撕开裂口,方盏反应不及,任由百余人冲进山中,甚至有人已经到达擎云台附近。
就在弟子们以为成败已定的时候,进入山中的那一百多人突然失踪,没人听到任何动静,也没有找到一具尸体,方盏却恍惚间借由护山大阵感应到方回舟的灵力波动。
敌人失去近一半的战斗力,加上前两次的小范围交火对各自都产生了损耗。方盏趁机加固了护山大阵,禁卫军也需要时间向杨肆通报情况并补充军备,双方休战。
至此,山中的战局暂时稳定,一切陷入到了微妙又胶着的平衡里。
不管白日里如何费尽心血,在面对时矜的时候,方盏永远是一副天高海阔任我逍遥的无谓。他没有告诉时矜关于起微的任何情况,也没有询问关于杨肆的任何动向,跟时矜在一起的时候,方盏希望永远只有他们两个。
大约又是方回舟残存的神识拦住了前往王宫报信的探人,让起微有了一个月的喘息时间,也让方盏能够趁机全面掌控目前的情况并对下一步的动作做出充足准备。
毕竟他们面对的是一个为了自己长生可以牺牲任何人,用二十多年的时间将方家从里到外啃噬干净的妖魔。
如今,杨肆恐怕已经收到那封迟到的战报,开始准备武力碾压了。
方于木知道这些日子里方盏身上承担的巨大压力,他恨不得把自己一撕两半,好多出一双手脚来应对这千疮百孔的乱局。
可是,即便心里再怎么不忍心,方盏还是需要知道一切会影响到门派存亡的事务,而且,这是关于七师弟的事:
“七师弟……陆离他……他死了。”
“谁死了,什么死……什么!”
方盏蹭得一声从桌边站起来,声音不由自主的瞬间拔高。
“陆离,陆离带着三百个死士袭击王城,被禁卫军,王城守卫以及驻扎在城外的萧行云的军队围攻……尸、尸体在城楼上……挂了……三天。”
“为什么没有跟我们联系?哪里来的死士?等等,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前几日偷偷派出去打探情况的弟子传回来的信条……还有……”
“不,挂了三天,为什么到现在才有消息?”
方盏的脑子开始迅速反应,他试图找到这其中任何一种不合常理,以此来推翻方于木的说法。
“十七师弟被盯上了,有人拦下了信使,而且把十七师弟困住了,直到方才,师弟直接通灵过来的……”
方盏的目光开始四处打转,显然不能相信方于木给他的情报,然而事实上,还有更大的情报等着他,
“而且……杨肆已经派了一千人的军队向停芜山进发,有国师带兵……加上山下的人……我们撑得住吗?”
方盏大致的算了一下人数,脑子瞬间清醒,现在不是犯浑的时候,也不是失去主张的时候,二十多名弟子的命还悬在他的身上,他需要快速的估计战局,并作出最万全的应战准备。
“那个国师,知道是谁吗?”
“不知道,常年不露面,只打听到那人几月前刚刚回到王城,是个厉害角色,表面上是国师,实际上是杨肆养在身边的一把刀,替他解决了不少异势党羽。”
方于木仍然站在门口,尽可能详细的通报自己了解到的情况。方盏稳了稳心神,较了好几次劲才提起一只脚,一边往门口走一边消化眼前的情况:
“先随我去加固护山阵,杨肆的人最多不出半天……明日五更前,必会到达山下,尽快通知到所有人,随即准备对战。还有,找个人把林桃还有死丫头送到山下,还是之前那户人家,方回舟安排的,知根知底些……”
方于木听着他的话,一一记下,转头就往外走,走了一截才发现方盏没有跟上来。他转身往回退了几步,正好透过半开的阁门看到方盏又回到了桌前。
他仔仔细细的将那本话本摊开放在桌上,又因为那页纸始终不听话的自己翻过去,思索半晌又拎起桌上的茶盏镇在了书角上。末了缓缓松开双手,看到话本安安静静的躺在那处,才松了一口气般重新走出阁门:
“陆离的事,暂时瞒下来……那个我回来还要看,免得忘了看到哪了。”
方盏面对方于木询问的眼神,镇定的缀了一句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