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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四个世界 傩11 ...

  •   “等等,洛,你在干什么?”原心难掩眼中讶异,慌忙俯身拾起地上散落的零件,“这些、你的新躯体还没有送来,你做什么拆掉啊?”
      “抬起头,原心。”洛用空着的小臂抬起原心的脸,乌黑的眼珠里专注得像是装下了一整个世界,“让我看看你的面。”
      “洛、洛,你要做什么?”原心甩头,不肯让他看。
      聪慧如原心,已经猜到了洛这样做的打算。
      “你不愿去,我便替你去;”洛碰了碰自己木雕的面。
      “你......要怎样替我去?”原心连连摇着头,神情竟然比洛还要痛苦,“你的面、你的面不是你最重要的吗?”
      “这里要高一些,”洛的木头臂滑过原心的眉弓,慢慢下移到脸颊,“这里应该丰满一点。”
      “洛!”
      “你的肤色比较接近白木,用这种材质做最好。”
      “我不同意!你要怎么模仿我?把你自己的面切掉吗!”原心捂住耳朵,不听他说这样格外可怕的话。
      “我会请偶师加急制作,五天内就能拿到。”
      “我在问你,你要怎么做!”原心猛地打开洛的手臂,声音很大地喊叫着,“你打算磨掉你的面,然后换上我的吗?你打算砍掉你的四肢,来应和我的身形吗?你还打算怎么做?是不是我瘦一些,你还要削掉自己的躯干!是不是我的眼睛再大些,你还要剜掉自己的眼珠!”
      “原心......”洛只是悲悯地看着他。
      “这是唯一的方法。况且......我只是....”
      “你不要说你是个木头!头被砍掉了也死不了。”原心哭喊着紧紧抱着洛拆卸下的肢体,如同抱持着此生最为珍视的宝藏,“你是个木偶啊!你被砍掉头死不掉,你被挖出心死不掉!可你的灵魂要停留在哪里?”
      “人类的灵魂在心脏里,在脑袋里。你不要你的头颅、也不要你的心脏,灵魂就只能住在你的躯体里!你砍掉的不是一段木头!你砍掉的是你自己的偶魂!”
      “原心。”洛伏下腰——他已经没有小腿,无法蹲下了——轻轻地抱住了不停颤抖的孩子。
      “不行,洛,你不能这样。”原心的脸上涕泪纵横,手中还攥着洛的木肢,“我见过傀舍里面无魂的傀儡,我不要你也变成这样。”
      “不会那样严重,我只是替你承一刀,随后我们就离开这里好不好?”
      “不要。”原心怎么都不松手,“我不怕那个王,我什么都不怕,你不要替我,我们现在就可以走,离开这里。”
      “可是......戏是给人看的。”洛的眼中露出仓皇,“我们从此犹如过街老鼠,东躲西藏,你可曾想过,我的偶魂生在戏台上,离开了戏台,我会渐渐忘掉自己是谁,忘掉当今朝代岁月,像纳鞋翁那样痴嗔蒙昧,最后在某一天......彻底忘掉自己的魂,只记得那一句‘无生无死’——你、是想看到这样的未来吗?”
      “洛!”原心去捂他的嘴。
      “若我也会流泪,”洛的嘴唇“咔哒”颤抖着,但是黑石的眼睛干凉依旧。他用力地抱住了原心,感受着人类温热的身体,还有滚烫的眼泪,“若我也会流泪......”

      自那以后,洛便不再是洛了,原心也不再是原心了。
      祭社稷的彩排依然紧锣密鼓,但是往年和五色楼合作的工人都说:
      楼主似乎性子更加开朗了。
      他们还说:
      有个少年总是僵着脸。
      但是也只是发现了这些异常。他们谁都没有发现,楼主在面对着少年的时候,木雕的脸竟然能够露出同真人无异的灿烂笑容;而那个少年从来没有在人前吃饭喝水。

      “什么!平哥儿,你疯了!”彩楼听毕平歌所言,惊得从地上跳了起来,就要去凑近他查看是不是哪里摔碰了。
      否则,他怎么会做出那种决定!
      “癫狂者未尝不快活,只不过我很清醒,我说的是认真的。”白平歌微避开她的动作,“我要再做一场祭舞。”
      “可你的香火已经所剩不多了呀!平哥儿,不是我泼你的冷水,”彩楼从身后拿起一个香炉,举到平歌眼前,“这些是我此去终于收集到的香火,至多......只能保你一个月神魂不散;你竟想在这样的状态下做祭舞,那怎么不是发疯呢?”
      “这些香火,便够我一场。”平歌手指并起,香炉内便呼悠悠腾起一片青烟,向他飘去。
      “那随后呢?”彩楼一把抓住了这团青烟,不让它被平歌吸附。“你就要力竭而散,从此上穷碧落下至黄泉,再无你白平歌这号人物。”
      “那又如何?”平歌神勾唇一笑,笑中呼啸过千万风浪。
      他说着“那又如何”,将早已记不清究竟多少栽岁月的荣辱含在唇间,化作一个绝嚣张又绝清雅的笑容。
      “自怨自艾是昨日,我既已经没了未来,唯有当下才要好好安排。”他手指勾起,彩楼便再抓不住那缕青烟,那烟雾似的散开,最后收拢在平歌手中。
      “醉和金甲舞,雷鼓动山川。”白平歌收拢掌心,笑容不灭,“于鲜花喝彩中升仙,便也于盛景狂宴中退去,这才不枉我白平歌一生浮华。”
      “你是下定了决心吗?”彩楼捏着裙带,眼睛微微泛红。
      “无悔。”平歌神笑意不改。
      “好,那我便去发告牒,这最后、”彩楼哽咽,“最后一场舞,我定要助你风光无匹,今古无人。”

      演出的告牒发下,天上众神登时沸腾了。
      “这、平歌神那样的状态,还要再办祭舞,他是与自己的神魂相争啊。”这些是与平歌神交好的神们一言切中的真相。
      “宁做焰火至死方休,不做烛花细水长流,有骨气。”
      “只是这旧戏香火已然不济,平歌神这样想做出祭舞来,难道就有十足的把握吗?”
      “若他舍魂一搏,也是可以做成的。”
      “哎,这又是何苦?”
      在戏台搭建的期间,在天上随处走走听到的都是类似这样的惋惜嗟叹,简直让人怀疑平歌神将要举办的不是祭舞,而是丧戏了。
      也恰恰因为这种“英雄垂暮”的感慨之风过盛,反而使那些曾经上赶着讥讽的墙头草们一时没了言语,都安静如鸡地冷眼旁观着。
      彩楼对于这样的氛围还是勉强满意的。
      至少她希望众神在看祭舞的时候是心怀珍惜的,而不是抱持着“看一个落拓神能翻起多大的浪”这样的心思——即使那些珍惜的心理大多都因为同情。
      就这样,一切终于置办妥当,演出当天,众神到场七七八八,打眼看上去倒不算寒碜,但终究不及戏神鼎盛的盛况了。
      “不知道旧戏神要怎样演?”
      “大抵是:香火不够、技术来凑。也难怪要单独建一个戏台,若在天石台上,恐怕根本不能成行。”
      “希望不是一场名不副实的戏才好。”
      “至颂神,你怎么看?”
      话头一转,交谈诸神都不由得看向号称“新戏神”的至颂。
      他们都怀着诡秘的心思,想看一看这个“新”神对于即将陨落的前辈是个怎样的看法。
      正在和平歌神的扮演者私聊得尽兴的至颂骤然被一干目光打扰,心情甚差地皱起了眉,一双眼中隐隐滑过只属于旭东的恶劣。
      不过他的表情依然同冰山似的透露着拒人千里的冷漠。
      此时还带了一点烦躁。
      “少说多看,是长见识的好方法。”他冷冷地吐出一句话,随后直接站了起来离开了。
      留下一干神左看右看,方明白过来他们这是被一个小辈神嘲讽“没见识”了?
      吹胡子瞪眼之际,早已不见至颂影子。

      至颂去往了戏台的幕后。
      撩开帐子,绕开支棱的台柱、绳勾,远远就见彩楼指挥着工匠们搬持演出的道具、交代乐师和配角儿,忙得差点现出原身。
      “彩楼神。”他插空上去打了声招呼,“不知道平歌神现在方便见人吗?我有些话想和他当面说。”
      “又不是姑娘出嫁有什么不能见人?”彩楼快速地说着,说完才有空抬头看一眼是谁在和她说话,发现竟然是至颂神,神情一下子就变了。“至颂神?演出快要开始了,你怎么有空到后台晃荡?”
      “我来找平歌神。实不相瞒,我觉得这场戏不应该办。”
      彩楼听后却努了努嘴。
      “那你便找他去吧,我忙得要命,实在没工夫招待至颂神你了。若你能劝他那自然再好不过,只可惜他是吃了铁秤砣......”剩下的话,因为彩楼脚底生火地离开而听不清了。
      于是至颂弯腰穿梭在各式道具之中,打听了几个工人才问到平歌神所在。
      那是一个小小的房间,薄木板作墙,一方红布作门,堂堂平歌神便是在这个小盒子里准备着他一生中最后一场戏。
      至颂突然觉得十分气愤。
      他一把掀起了帘子。
      “播厥百谷,实函斯活,驿驿其达。
      有厌其杰,厌厌其苗,绵绵其麃。(1)”
      手执羽龠,头顶长翎随着他的抬手俯身摇动出端肃却静美的线;他一身红底描黑的祭袍,上绣山河日月,熠熠生辉;而他的面绘着神纹,唇上点染金砂,一行一动,分外克制,却又足够传达出力量。
      明明只是简单的俯身击龠,看似重复而简单的动作,加诸于平歌神后,却自然而然地生出了“进退可度,周旋可则”的风骨。
      唯有平歌神,敢一人为羽龠之舞;不需以人多势众营造声势,只他一人,舞于石台,便足以祭祀天地。
      无上端庄、无上辉煌。
      至颂一瞬间忘记了任何言语。
      戏神的风采,当真如惊鸿。无论长□□女、无论凡人天神,但凡略通此道,见之便一定会为之倾倒。
      这,才是戏神。
      “我知你来想说什么。”
      至颂被这一语唤回,如梦方醒。
      原来平歌神早已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正沉沉望着他。
      “我......”至颂一时有些羞窘,他作了一个半生不熟的揖,“希望平歌神爱惜自己,不要以命相拼。”
      可话说完,他又立刻觉得隐隐的不相协......似乎,总是哪里还有遗憾。
      “若我不能按我本来的样子活,我的生便同死无样。”平歌神将手中的羽龠放下,看向至颂,露出了一个绝惊艳的笑容。
      他说:
      “酒很香。”
      然后至颂便觉得那点遗憾消失了。
      “罢了。一切如你所愿。”他只好笑了笑,摆手不再提劝说的事。
      【旭东:今天晚上想吃什么?】
      【张行之:饺子。】
      【旭东:为什么是饺子?那个做起来不方便。】
      【张行之:‘滚蛋饺子裹脚面’。】
      【旭东:喂喂,有我这样的免费厨子你难道不应该敲锣打鼓吗?怎么还赶我?】
      【张行之:我觉得我自己做比你好吃。】
      【旭东:......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做?】
      【张行之:因为有一个免费的厨子。】
      旭东无奈地看着他。
      张行之脸上带着金妆,目不斜视。
      【旭东:喂,再笑一个呗?】
      张行之的回应只是给了他一个“你有病”的眼神。
      旭东低头闷笑。
      【旭东:真的不笑吗?】
      【张行之:对着你笑不出来。】
      【旭东:居然不上套,本来还想偷拍你一张大头照呢。】
      【张行之:你妈妈难道没有告诉你,做坏事不要把计划说出来吗?】
      旭东差点因为他的回复笑场。
      他暗自憋笑的同时还在想,真是人不可貌相,这个张先生看着一脸正经,说话跟讲相声似的。

      柷奏三声,磬鼓起和,瓮瓮铮铮;天际刚刚浮现出一水的鱼肚白,黎明将至,万物肃寒。
      忽闻一声琴音回绕着拨响,台周火把倏忽同时燃起,橘亮的火焰腾空而跃,照亮了整个台面。
      和台上一人。
      手中羽龠五彩鲜亮,堂皇的袍如牡丹盛放。
      祭者缓缓举起羽龠,双手画出象征天地的方圆。
      “载芟载柞
      其耕泽泽
      千耦其耕
      徂隰徂畛。”
      低沉而铿锵的歌,合着他躬身行随的步。
      磬声赫赫,延绵不绝,如山沉稳;
      琴瑟叮叮,缠绕盘旋,如水流动;
      “播厥百谷
      实函斯活
      驿驿其达
      有厌其杰
      厌厌其苗
      绵绵其麃。”
      乐音越来越庞大,像是要顶入人们肺腑,祭者的歌声在乐的洪流里起起落落,孤舟一般鲜明而渺小,却令人忍不住更加想要听到他在唱些什么。
      “匪且有且
      匪今斯今
      振古如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第四个世界 傩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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