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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幕·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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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还在下。
他其实不怎么在意水底下那两个人活不活着,因为对他来说,他只要知道并确认‘装着龙王的青铜瓶到了卡塞尔手上’‘今天发生在这里的事不会暴露在普通人民眼睛下’就已经足够了。
他早就被消磨的没有了那份管闲事的善心,理智恶狠狠压着让他停留在原地。
毕竟混血种骨子里的某些东西往往让管了闲事的他有大|麻烦。
——嗯,诸如一时心软然后惨遭躺枪,或者被忘恩负义蓄意报复,导致侠士你已被击杀请从头来过,侠士你的任务已失败请绕九曲十八弯的山路去达成补救任务——开玩笑的,哪有游戏里的失败这么简单。
……哪有那么简单。
只是心累了,不再想瞎掺和了。
很多时候你真的会觉得这个种族都是一群疯子——这世上正常的人都是一样的然而混血种们却疯的画风清奇各有各的不同,即使是看起来最正常的那些,内心深处某个地方也会有什么扭曲的东西。
就像他一样。
……问题是,孜孜不倦锲而不舍跟他说救人啊救人啊救人啊!!!的是个逻辑神奇的话痨啊!!!
连着敲了他三次!
传讯的手表响起的摩斯码从为什么要救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到我不管你不救人就不爱我了再到玛尼玛尼哄你快救人吧废话连篇而华而不实全程贯彻一个中心思想那就是要烦到他同意为止!
最后那句撕心裂肺的你不爱我了吗!!!从手表齿轮碰撞的轻响里传达过来的时候他甚至听见了齿轮崩裂恰如他修行多年洗尽铅华不动如山的佛系笑容崩开一丝裂缝的声音。
那一瞬间他甚至不知道该感叹这小子居然能用摩斯码啰嗦这么多还是庆幸身后两个鸟没学过这种传信方式听不懂这画风凌乱的信。
……真觉得让他代替自己去卡塞尔的时候自己那满心的愧疚与不舍还不如喂了狗。
这小子绝对能在卡塞尔呆的很好!!!甚至和昂热那熊孩子成为忘年之交!!!
“……您已经敲了两分钟的窗户了。”身后传来颤巍巍的声音,不稳定地高低飘忽。
他抽抽嘴角:“想笑就笑吧,阿蛮。”
“……噗……噗哈哈哈哈哈哈哈!”身后红色衣服梳着遮住左侧眼睛刘海的少女阿蛮笑成了个傻子,挂在自己穿着青衣梳着相反刘海的妹妹阿满身上,跟没了骨头的蜗牛似的,而阿满则是静静地微笑着,波澜不惊。
而随着这个少女的笑声而来的,却是猛地掀起巨大波涛的江面!
被不知名力量镇压的祸水再起,狂暴而可怖,几乎要翻过来将头顶的天也吞噬!消失的雨声再度出现,就震耳得过分,带着浩大的威势奏出低沉密集的鼓声!
再不是清脆的的噼啪之声,这天地只剩下隆隆!
隆隆,隆隆,隆隆!!!!震慑心底!
……还有,不知为何,清晰的过分的少女的笑声。
在这一片隆隆之声,摄人心魄,带着冷意爬到你耳边,带着实质般的恶意,揪住心脏,不由自主畏惧那笑声,那少女,那合着隆隆天地声一起奏响的索命的低语!!!
船内的人类面目惊惧,而那名为‘钥匙’的孩子也大声哭闹起来。
“……啊呀。”阿蛮听见微弱的孩童哭泣声,顿时收敛了笑意捂住嘴,眼帘低垂,喃喃自语,“稍稍有点,得意过头了呢。”
他沉默的摸摸自己的表盘,开口:“笑够了就干事吧……时间已经过去五分钟了,看起来期待船里面那群家伙根本没指望。阿蛮阿满,你们直接破水把那两个小家伙拉上来吧,如果碰到那个东西……打晕留着吧,别打死就行,还有用。”
“欸——不能弄死吗?好吧好吧,我留手我留手。”阿蛮小声嘀咕。
她温柔的牵住阿满的手,而阿满静静地转头看着迈步走向江心的她,随后两个人的动作恰如在照镜子,步伐相同,步调一致,就连划起的空气的晃动都过于近似,最后同时停在江水最中心。
深吸一口气,她靠近阿满,将额头抵在自己妹妹的额头上,闭上眼睛。
“来,起飞了,阿满。”
那大概是很久很久以前,太古才会出现的场景。
相互依偎的女孩身后展开了单翼的翅膀,与那身躯相比过于巨大的翅膀甚至给人一种遮天蔽日的错觉,在雨里展开,划过一道弧线,再又复收拢,散出盈盈的光来——
然后,飞鸟出现在空中,只有一翼一目,于是一青一赤相伴而飞,宽大的羽翼真真正正遮蔽天空,把所有的雨收敛在翅下,船中的人们看着那足足有三只船那么大的鸟儿,沉默着试图计量她们翅膀的长度,计算她们在生命树上的位置,将这异兽与过去的常识联系,在龙族的历史中把她们对号入座。
山海经记载:崇吾之山 ,有鸟焉,其状如凫,而一翼一目,相得乃飞,名曰蛮蛮,见则天下大水。
见则,天下大水。
大抵羽族之中没有再比她们善水的了,生于水,长于水,这水与她们,不过是臂膀,轻而易举就能操控。
一青一赤相携而飞的鸟儿中,赤色那只抬首长鸣。
然后那水便倒悬于天。
就像一把刀切割冰块那样,江面被划出一个巨大的圆,然后,在那圆之中,那些江水——真真正正,拔地而起,搅浑泥沙,化作龙蛇,带着莫大的威势,又平静的宛如日常,就那样,将所有的水剥离,变成天空一轮半透明的琉璃月,只留下江底仍旧在滴滴答答的青铜城市与蜿蜒流动的及膝小河,可在那圆之外,水还是水,江还是江,没有丝毫波动,只是到了这儿,有了突兀的断层,切口锋利平滑宛如镜面——这长江,竟是硬生生被切割出一个洞来!
龙德斯泰德教授睁大眼睛,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震惊,直接冲到甲板上,斑白的鬓发在腾空的气流里摇晃,而瞳孔被飞鸟的华羽填满。
这是神迹。
他如此想着。
而飞鸟俯身冲向江底!
须臾之间又再次腾飞!
他几乎要以为刚刚那一瞬,这异兽的动作只是他的错觉,可当这两只巨鸟俯身冲向船头的时候,心里那句完了还没写完第一点,就听见吃痛的“哎呦”声。
有两个人影被丢到了甲板上。
想起来过来这熟悉的声音是属于谁,龙德斯泰德教授直接一步做三步冲过去,甚至要激动的把他们抱进怀里。
这是他最优秀的两个学生啊!
他突然反应过来,之前那个敲窗的少年语中的帮忙二字——竟是如此的伟力吗!
于是警惕的回过头去,他的常识与所受的教育正为他敲响阵阵警钟,做得到这种事情的,指示得动这般怪物的——怎么可能是人类!
他甚至在心里做好了直面二代种然后全员葬身在这里的准备,却只能祈祷自己所想是天方夜谭。
视线中已经从踏在江面上变成悬空立于空中的少年好像察觉了他的注视,手中那支伞歪了歪,又转了一圈,甩下几丝雨滴,却再没有其他反应。
仍旧没看见脸,龙德斯泰德教授就只能自己想象那雨伞之下的黄金瞳到底是如何炽热的模样,并在心里思索着逃离的方法。
而眼前的场景倏忽之间,却又变了。
一条狭长的黑影直冲出来!
……那是漆黑的巨蛇,抖动着浑身的鳞片,发出阵阵怒吼,喉中的低呼令得人心颤,它从那被切割的水中探出头来,向天而去,意欲直接咬下飞鸟的翅膀!
可是又响起来了,少女宛若梦魇的笑声。
飞鸟猛地振翅爬升,带的那蛇向上蜿蜒,最终于水中露出全貌!
那是荒古的兽,亘古的神灵,那巨蛇不过他纤长的脖颈,神在这个时代的天空下展开膜翼,高昂头颅,对月咆哮!
那是卡塞尔学院,龙血密党,无数混血种都在追寻的东西。
那是,龙啊!
而少女怒斥的一声“滚!”却也同时回荡在天空。
高悬的飞鸟化为一个小点,与上升的龙一个碰撞,竟是将龙那狰狞的脑袋直接打了回去!
打了?回去?!
这tm算什么事儿?
龙德斯泰德沉默的望着天空。
混血种良好的视力早就让他看见了,那巨大的飞鸟在空中化作了两个少女,而少女所做的,不过是踹了那巨龙一脚。
带着万钧之力的一脚,随后那倒悬于空中的水做的琉璃月就突然化为万道极度锋利的箭矢,刺向巨龙,将这坠落的龙,恶狠狠钉在江底!
最后不带起一点水花,静静的又化作一汪江水。
仿佛那龙没有出现过,那江水也不曾脱离万古的轨道,除了昏头昏脑直接掉在甲板上的两个学生,和渐渐小了的淅淅沥沥的雨,没有什么曾经发生过。
来自卡塞尔的教授再次环顾四周,什么也没发现。
那个少年消失了,化作飞鸟的少女也消失了,连背影都没有留下。
他捧起叶胜和亚纪带出来的青铜瓶水,哭笑不得的猜测难道真的是哪条龙日行一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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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静静的踏水走到三峡大坝边。
早就有人在这儿等着他了。
是个故人。
他抬起伞,露出自己的脸,对着面前站在高高水坝上的老人微笑。
他说过自己不喜欢管闲事,然而总有些人知道对付他的法子,啰啰嗦嗦嘻嘻哈哈烦的他帮忙,这次的随手为之是为了自家不省心的表弟,而面前这个,就是上次他管闲事的对象。
这位故人其实和表弟不怎么像,但是同样的,他都没法拒绝——
……那次他死了。
其实真的没什么感觉,确实也就是大侠请从头来过而已,死亡也就痛那么一小下。
只是一念之间,原来已经过了这么多年。
以前面前这个老人是个少年,金色的头发单片眼镜,胸口别着火红的玫瑰人也热情骚包的像团火,现在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穿着黑色的西装举着黑色的大伞像是奔丧,只是胸口依旧别着火红的玫瑰,而那玫瑰已经快要凋零。
“希尔伯特·让·昂热……好久不见。”他笑。
卡塞尔的老校长沉默的看着少年的眼睛。
一百年的岁月过去了,这个人好像依旧没变,让他这一百年里无数次的思索在某一瞬间变成恐慌,而到了确认的这一刻,却又平静的不可思议。
或者说,在街角看见这个人的那刻,他持续了一百年的某个猜测成了真的那刻,他反而失去了什么实感。
昂热想要看到少年黑色的深不见底的眸子底去,却失败了,就只能装作云淡风轻的问:“你是谁呢?”
他想问的东西真多啊,最后却只简略为这一句话。
少年说:“如果是问名字的话,大概是。”
“路明非。”
除此之外,不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