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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3章 干爹 ...

  •   “哦?”付渝眯起眼睛,将信将疑地道,“是你的孩子?几时成的婚,儿子都长到这样岁数了,我竟全然不知。”
      “不过是不足挂齿之事,若事事都吹进将军耳朵里,岂不扰您清净。”
      “倒是这个道理。”付渝似笑非笑地颔首,“叫甚么?”
      叶松亭答:“小儿兰峥,是为‘峥嵘’之意。目前尚未取字。”
      付渝将这名字兜于唇齿间,细细一品,又上下打量兰峥的相貌,末了才若有所思地点头:“叶兰峥,是个好名字,倒也衬他的形容身段。”
      “只不过……”
      付渝搁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上下敲击,发出不大不小的沉闷声响。
      “只是令郎的这个模样,我瞧着,怎么就和当年的‘大唐侯景’是一个稿子?”
      言讫,叶松亭霎时脊背一僵,隐在宽袖中的拳头死死攥紧。
      北魏时期曾有镇兵名为侯景,二易其主,投敌叛国后篡位夺权,最后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李景侯叛变后,因与前人名字相仿,又做出如斯差不离的丑事,便被人戏称为“大唐侯景”。
      此时付渝这么看似无心地提了一嘴,令叶松亭骇得汗毛倒竖——像啊,他怎不知兰峥与他父亲何其相像?
      他顿时喉咙发紧,愣是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呐呐无声半晌,思及孩子尚未出生时李景侯就已率兵出征,直到死于非命也与孩子无缘相见,全军及朝野上下,无人得知他的夫人贾氏在家中已诞下一子。
      这才低声道:“听闻李将……那乱臣贼子未有子嗣,且举族上下皆被处斩。”
      从口中吐出的话,字字都化作剖心利刃。
      那厢付渝应了声“也是”,又道:“我看见令郎聪敏灵巧、伶俐可爱的,与我又很是投缘,得空可常来将军府里坐坐。”
      叶松亭自然不敢不从,惴惴不安地与付渝商讨完要事,便忙忙地带着兰峥离开。从园子通向角门的小径两旁栽种着一排排凤尾,青年拽着兰峥穿过重重于夜风中狂乱摆动的凤尾竹,像是穿过了一个又一个张牙舞爪的鬼魅,待从府邸逃脱,叶松亭竟发觉浑身都汗湿了,几乎要脱力跪坐在地上。
      小孩儿的手腕被掐得青紫,兰峥撇了撇嘴,眼泪汪汪的:“小叔,疼。”
      叶松亭怔忡良久才猛地松开他的手,表情又是苦痛又是懊悔,变化万千,看起来狰狞得很。
      他急忙对兰峥道歉,又将小孩抱在怀里久久不放,似方从虎口脱险,犹自惊魂未定。迨及上了回庄的马车,才堪堪缓过神来,就见兰峥问他:“小叔,我是你生的吗?”
      叶松亭对上他乌溜溜的大眼睛,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方才为了不让付渝起疑,急中生智择了那谎话暂且先保住兰峥,还想着半大点儿的小孩甚么也不懂,不想他竟全听进去了。
      兰峥见叶松亭沉默许久,摇了摇头,疑惑道:“那如何小叔方才对那人说……”
      “兰峥,你可知你父亲是谁?”
      叶松亭陡然打断他的话。
      兰峥先是点头,又轻轻摇了摇头。
      叶松亭说起含冤惨死的挚友——更是一生中最爱的人,不禁浑身打颤,牙关咬得死死:
      “你的父亲……他是一个不矜不伐,光明磊落的人。他一生戎马,报效朝廷,保家卫国——他是小叔心中最伟大的英雄。”
      兰峥从未见过李景侯,自出生以来,像这般直面讨论所谓“父亲”的话题更是头一遭。
      他呆呆看着叶松亭鬓角的白发,看着清泪划过他枯黄的脸颊。明明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恰是个拏云试剑的少年郎,却遭风刀霜剑磋磨至如此憔悴沧桑。
      “……为何父亲不来见我?”
      孩子还小,叶松亭并没有告诉兰峥那些朝政之上的鬼蜮伎俩。他自己藏怒宿怨,身陷囹圄已是百般苦痛,绝不会叫兰峥在小小年纪就背负仇恨。
      “你的父亲……他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但他仍在守护着中原大地,守护着我们兰峥平安健康地长大,明白么?”
      兰峥似懂非懂,讷讷点头。
      “你父亲把你托付给了我,小叔会代替他一直陪伴着你……兰峥你听好,自此以后,在山庄以外的地方,你只管我叫父亲。”
      兰峥从小就与小叔亲密,自是小叔说甚么便是甚么。他对着叶松亭奶声奶气地唤了声“爹爹”,惹得青年登时痛哭流涕,心脏绞作一团,也不知是喜是悲,只是瞬间百味陈杂,压抑在心中多年的悲痛开闸泄洪般难以收拾。
      以防付渝得知真相,他必须要带着兰峥远走高飞,躲到付渝鞭长莫及之处,方可守住李景侯在世间留下的唯一血脉。
      思及付渝,叶松亭脑海中一时是那坐在轮椅之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将军,一时又浮现当年城墙上悬挂的头颅……
      可知他这五年,多少个日日夜夜,又有哪一刻真正放下过仇恨?

      /// ///
      自那日将军府一别,叶松亭过得比先愈发痛苦,满腔愤懑与仇恨折挫得他无可不可,终日惶惶悾悾,整夜忧愁难寐。
      然付渝那头总不消停。
      这一日正是端阳,定国将军府治了酒席,宴请上上下下共三百门客赏午。
      叶松亭心道,自己那日已足够失礼,唯恐在付渝眼里落了不是,这宴不得不去,便硬着头皮,佯作若无其事地赴了宴。宴上热火朝天,付渝倒也未顾及他许多,只如寻常那般与前座谋客一一敬过酒,不过与他一次眼神相交,再无他言。
      叶松亭心中耿耿,方寸万重,却怕言多必失,只是低头闷闷喝酒。前后共吃了六杯酒过,竟不胜酒力,已是醺醺然。此时见宴上众人或有低声谈笑,或行酒令,一片觥筹交错,歌舞升平……怎知甚么太平筵宴,背后有多少罪恶贯盈!
      青年喝得满面酡红,眼里是一片悄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已到了四更。付渝见众宾喝得狂乱颠倒,大方请他们留宿,也不知他是酒兴未过抑或别有用意,散场后,遇见正欲匆匆离席的叶松亭,转着轮椅“骨碌碌”地拦了他去路,笑眯眯地问道:“叶卿这一程子可好?”
      叶松亭忙忙作礼:“一切安好,劳将军挂心。”
      “令郎可好?”
      “……都好。”
      付渝抿唇:“府邸后园才刚扩建了一处阔台水榭,过后几日就将竣工。想着也是有一段时日未见兰峥,不如择日请令郎过府上来坐坐?也好赏赏我将军府的初夏景致,消消暑气。”
      不过才一面之缘,名字倒叫得熟稔。只见男人舌尖儿一兜,“兰峥”二字便自自然然地脱口而出。
      残酒未消,叶松亭眼睛发饧,隐约见付渝似也喝得上头,鹰隼般的眸子里一片混沌,料他醉了,忐忑的心才安定不少,嘴里含糊应下,转身脚底抹油地溜走了。
      这厢,付渝望着叶松亭离开的方向,不知心内有了什么考量,薄唇勾起,狭眸闪过一丝阴冷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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