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十二章（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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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斑照耀在文字冗余沉积而成的笋型山上，从尖尖的高处慢慢往下滑，一照到根部漂浮着的黑色冗余，后者便避之不及——这些还残留着硅基生物信息和意志残片的冗余见光死、遇热挥发，和顽强得原始硅基生命完全是两个极端。鸫本想收集提取冗余中的信息，却发现难度很大，保存下来的信息也残旧得无法修复，无甚意义。
鸫几番努力后终于放弃，柯安塔把液滴递给他，说：“虽然很少，但这里浓缩了硅基文明大部分的信息，足够不让这个文明彻底失落。”
被无名氏侵占蚕食的硅基文明本来就只剩下一个空架子，即便它曾经是本宇宙最强的纳米构造体操控者，也无法承受柯安塔十一维原型的压力，瞬间就被相当于十万分之一个宇宙大爆炸的能量给击穿，根本没有存活的可能。鸫很想说些什么，但此时此刻又讲不出什么责备的话，因为自由民也是一个被无名氏摧毁的文明，更甚是在维度层面被摧毁，如今自由民在哪一个宇宙、任意维度都是失落的文明。
“可为什么，你连原型都显现了，宇宙规律却没有出现？”
“因为这里的时空规则已经被无名氏扭曲，宇宙规律无法到达这里。随着无名氏的推进，这种扭曲会逐渐扩大，直到整个宇宙。”柯安塔把手电照向更远处，粗略观察地形，“到那时，不仅仅是硅基文明，碳基文明也逃不过被它吞噬的下场。”
“那我们要怎样打败它？”
“这就是我们到这里的目的。”
“可你们都没法战胜它，我们又能做什么？”
“自由民无法战胜无名氏有自身的问题，这个宇宙的文明也有自身的优势，战胜的可能性总不可能为零。”
接下来两人没再这个问题上纠结，继续往陨石坑深处走。他们穿过密林一样的笋山，钻入诡谲的石网，爬下堆积的冗余山。很快，就听到隐约的水声。漆黑的前路出现了某种光源的变换，鸫是通过纳米构造体接收到信息，柯安塔的人眼却没法分辨。尽管自身条件相差迥异，但两人的默契已经契合到能够无声地得出相同的结论，他们关掉了手电，冗余重新聚拢，在他们身边漂浮。
此时，水流的声音有了变化，仿佛有人在轻轻拍打，随着声音的回荡，四周的冗余开始发出特定光源，鸫能看到仿佛萤火虫一般的红外光在身边点亮，使得整个环境都“亮堂”起来，只是这些柯安塔根本看不见。
控制这些的生物显然也注意到这点，发出一段连续刺耳的声音，从极高到极低都有，鸫赶紧捂住柯安塔的耳朵，说：“20到22000赫兹！你有这个单位的概念吗？！”
生物立刻把声音频率缩到这个范围，表达自己的提问：“人眼的呢？”
柯安塔回答：“400到760纳米。”
生物嘀咕：“这也太短了吧！我没法控制到如此精密，大概搞一点可以吧？”虽然是这么问，但其中没有一点商量的意味，直接就把周围冗余的能量调到大约发出一片似蓝非绿的程度就收手了。
鸫啧啧嫌弃：“你怎么这都要问呢？之前不是还吹嘘用几微妙就翻完了人类文明史？”
冗余的荧光照明下，能够识别到拍打水面和控制冗余的正是硅基使者，他头顶的语言指示灯拆了下来，丢在一旁，直接用音响发声说：“要不是你旁边那位过于强势，我也用不着丢失了近乎全部储存信息。”
柯安塔的嘴唇勾起一个笑容，说：“你在干什么呢？”
“看就知道了，泡温泉。你们也来试试？我已经冷却了挺久,这个水温应该适合你们。”只见使者现在泡在水中，池水干净清澈，能清楚看到使者腿部已经被拆卸到只剩下主干，大把的机械触手和金属外壳沉在底部，看来硅基生物的冷却过程非常繁琐，得把自己拆解个七七八八才行。幸亏使者这个种族分支没有熔炉核心，不然把胸甲掀开，里头的高热核心就得把这池水蒸发个一干二净。
鸫哈哈大笑：“怎么搞的，像是用核电站冷却池泡澡一样！”嘴上是这么说，脱衣服的动作倒是迅速，漂亮的□□像一块白玉，在荧光下泛出别样的颜色，试探一下就沉入水中不见踪影，几秒钟之后他钻出水面，秀美的长发贴在脸颊和后背，兴奋地对柯安塔说这水温非常舒服。
柯安塔并不想弄湿头发，扎好团在头顶，就小心翼翼地下了水：“无论是哪个文明，水都是最重要的。”
使者说：“说得太对了，我等硅基生命因为身体构造的原因，冷凝是非常重要的保养手段，水当然是最易得到的冷凝剂了。我工作的时候，一直没有时间好好泡澡冷却，现在文明毁灭了才有这个机会，这算是因祸得福吗？”
鸫说：“这叫做讽刺。”
柯安塔又问：“你的指示灯坏了？”
使者说：“别提了，硅基文明可不像人类文明，趁着悬壁之战统一各国，实现共产主义，我们这里分邦分国，各个之间合作竞争，垄断技术到处可见，官商勾结，资本主义盛行。群星在上，我可是建设时代的老型号了，结果老厂被新厂代替，旧型号不再生产，想换个零件都难。那帮资本主义走狗就是想逼迫旧时代的通通换成新型机，好将所有公民抓进生产线里，按时压榨剩余价值。我当然是不肯的了，拿了图纸找私人技工帮忙造一个，结果你猜怎么着，有个眼球长歪了的技工举报说咱俩使用非法型号零部件，被检察组彻查没收了！要劳改要判刑我倒是没啥问题，毕竟是建设时代的老兵了，什么苦没吃过？可怜那个想接点私活赚小钱的技工，进入劳改三个循环段，好好的多功能机械手出来就变成千篇一律的流水线钻头，被那个搞指示灯的新厂家招了进去做最普通的组装工作。最后一次见到他，那小伙连头都转接成钳臂！剥削和压迫能将微型集成电路和等离子聚合灯丝变成废铜烂铁！”
柯安塔和鸫：“……”
鸫为难地说：“其实人类也不是很共产，现在玩选举还是民粹那套剩下的，一些资本还老是想钻进议会里头，封建那些皇家势力总是想方设法死灰复燃，当然一有苗头就被踩灭。还有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人类私欲，都很难彻底完成共产。”
柯安塔噗呲笑了，说：“我以为你不喜欢这些，结果还不是讲得头头是道。”
鸫鼓起脸，说：“还不是在边境补给星球，你跟上将时不时就凑在一块，两个人老整这些阴间话题，还讲得眉飞色舞，就差开间房秉烛夜谈，我才有心钻研一下这方面的东西。”
柯安塔大笑：“我第一次见到你吃醋！”
鸫泼他一脸水：“那可是上将！谁不喜欢这种温厚严谨博学稳重的人？”
柯安塔：“他的竞争对手，还有海盗。”
鸫：“对，还有直男。”
使者：“……你们还想听我说话吗？要不我把指示灯装上，只不过光强度有些失灵，可能会把人类的眼睛灼瞎。”
鸫赶紧叫使者接着说，把一切现存信息都整理一遍，好给后人留下宝藏，柯安塔再检查一遍防护服上的记录仪，确保它不会丢失任何一条有用的信息。但是使者并没有发出声音，他陷入了自我审查中，这种自我信息梳理、整理和查漏补缺非常漫长，可能需要一个月，或者一年。不过幸运的是，这次使者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这个时候，鸫和柯安塔早就上岸，重新穿上防护服等着了。尽管，他们早已做好准备应对重新苏醒的使者可能会出现的突发状况，但不熟悉的异种外星人能创造的意外实在意想不到，超乎想象——至少鸫是没能预料到的——试问，谁能想到，这个硅基生物的身体零件过于陈旧老化，竟然在信息梳理的时候发生短路！一下子，过热和漏电都在温泉水里发生反应。水温急速升高直至沸腾，电光在空中跳跃，伴随着水雾弥散，电和热威胁的范围越来越大，鸫无语地让柯安塔后退，手中凝出那颗液滴，抛向使者。
使者接触到液滴就将其吸收殆尽，如同服用急效药一样，它的身体零件很快就冷却下来，损坏的部位也自动修复。鸫把视界切换成红外紫外观测，看到使者体内发出的热能已经逐渐消弱，松了一口气，说：“大兄弟，你真得换下零部件，我怀疑是不是里头有什么线路老化或者短路，只不过梳理一下信息就差点把水煮沸了。”
然而话音刚落，使者突然爆炸，发出的气浪瞬间驱散水雾，同时把鸫和柯安塔掀翻在地。鸫在爆炸的前一瞬间就从骤变的观测数值判断到危险逼近，迅速护住柯安塔，因此两人也只是在地上滚了几圈，受了擦伤。
第二次爆炸在不到十秒后发生，这次比起上一次就颇为匪夷所思，因为，准确来说，这次爆炸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爆炸，它并没有产生热量和冲击波，有的只是一股浪潮般的意识洪流，将两个人类卷入其中。本来，鸫可以带着柯安塔瞬间图为到足够远的地方再来考虑应对之策，但柯安塔握住他的手腕，多年共同生活的信任和默契告诉鸫不需要担心，亦不需要移动。于是，两人顺理成章地进入到使者的记忆中。
但要称之为记忆这个说法还是要保留的，起码柯安塔并不认为硅基生物这种生命体能够拥有类似于人类的人脑一样的解构来承载模糊不清的意识。
“那应该怎么说？”鸫问。
“只是一段数据罢了，一种用它们特有的进制表示的单位个体组成的数据。”柯安塔说着，指向天空中的建筑，鸫顺着看去，不禁惊叹他们到达的记忆也未免有些久远。
他们所在一片极其繁华的城市，高嵩密林的建筑，兴荣密集的街道，热闹喧嚣的硅基生命体，是一派能够在众多影视作品中见到的硅基文明社会景象。柯安塔指着的是远处那座八塔连环建筑背后路出的一小截巨型齿轮，正是齿轮星球两极的地标建筑，而这个记忆实在久远，远到此时齿轮星球上还没有那个陨石坑。
鸫的视线焦点从齿轮上拉回来，落到柯安塔的手上，准确来说这不是人类的手，是硅基生物的触手，由三条柔软的铁神经自相环绕而成，末端是三条铁神经的尾巴，延展开来形成一个小爪爪，蜷缩起来的时候像是猫肉垫一样可爱。鸫不由得笑起来，想揉那段肉垫，结果发现自己身体结构不一样，四肢是一段外露的粗电缆，电阻套和导电线穿插，线路混乱得像是电气专业毕业生三更半夜赶出来的专题报告，一塌糊涂不知所谓。在看看金属墙壁倒影出来的柯安塔的形象，两条铁神经手臂乖巧地贴在身侧，另外四条手臂收在胸腔外壳上，胸腔中央凌空一颗红色能源核心，被八块保护壳围绕包裹，只泄露出夺目的红光。
鸫认真打量，良久后说：“你没有腿。”
柯安塔说：“我这支硅基种族靠能源核心提供的反重力移动。”
鸫又说：“而我就是太多腿。”
柯安塔头部是一组极小型特斯拉线圈，发出一段闪电，代表他愉快的情绪：“硅基生物种族之间形态和生理结构区别巨大，但语言交流的方式很接近。”
鸫动了动头部的两截裸露的电缆，它们之间扯出一道电光，跟柯安塔的表达方式几乎一样。可此时又生出了疑问：“使者的交流方式是光线频闪，跟我们完全不是一路的呀。”
“那是因为我是建设时代诞生的，那个时候的交流方式是利用一小段频率的可视光线，现在能够利用的可多了。”使者的声音从上方而来，建设时代之前是靠声音传播，因此他又能够使用声频交流，但在此之后技术升级的交流方式就没法使用了。
使者坐着一辆构造极其简单的代步车而来，仅有两个座位，柯安塔和鸫两人的电光交互触碰一下，就心有灵犀一般，身体组合起来，让鸫在下面，电缆绕上柯安塔的身体，两人牢固地接在一起，坐到空位上。代步车起飞，慢慢悠悠汇入主道。
柯安塔说：“你为什么不更新交流装置呢，这样你也可以使用电光交流。”
使者说：“我只想升级光线交流，但研究这方面的学者已经转而研究电磁，厂家也倒闭了。”
柯安塔说：“科技的进步是每个文明必定走上的道路，在这一点上固步自封只会落后于时代。”
使者：“你的观点跟你的种族一样，充满了阶级上的傲慢。”
柯安塔没再说话，鸫的电缆碰了碰他的铁神经，像是安慰一般，柯安塔略有震动的核心平稳下来。使者注意到这颗漂亮的核心，但并没有提醒柯安塔，这样暴露核心的保护壳意味着身体的零部件已经到更换期，若逾期不换，继续使用下去，绝对会出现生命危险。使者只是在心里轻轻祈祷，希望这个种族高贵的硅基人拥有完全记忆保存的权限。
“现在我们要去哪里？”鸫问。
“去登记。”
“登记什么？”
“结婚登记。”使者头顶的灯闪了下，补充一句，“你们两个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