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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荀天弃(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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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的艰难使得昔日名动上源城的花魁宁芙妩媚不再,钿头罗裙变为荆钗布裙。
练气境的修为虽然不足以辟谷,但是寿元延长至两百岁,衰老迟缓,往往过百岁仍能保持一副年轻人的模样。然而,如今不到四十的宁芙却已两鬓微霜,面黄肌瘦,憔悴得宛如接近五十的妇人。
荀天弃三岁前,他们母子的生活即便谈不上好,也是正常的待遇,一切的转折正是从他三岁的天赋检测开始。
昔日热血上头的新鲜感一过,荀知德已经对宁芙这个曾经海誓山盟过的花魁感到厌倦,就算是孩子的出生也未能挽回。心灰意冷的宁芙将满腔爱意放到儿子身上,将他养得肥肥白白的,很是可爱。
从十月怀胎到婴儿出生,本该为孩儿取名的荀知德未曾关心,因此幼儿没有被认可的名字,作为母亲的宁芙只好随着荀家的辈分字号唤他“天赐”。
天赋测试是世家常规,三岁的孩子测完天赋后才能记入族谱。
除非是一些没有底蕴的小家族、小门派,众多势力基本都拥有一块造化石碑。将血滴在石碑上,它就会显露出道道刻痕,等到刻痕消失,就能轮到下一人重复流程。
三岁的“天赐”是宁芙的专属爱称,荀家中无人承认。而当“天赐”的血滴落石碑,那孤零零的一道刻痕震惊了周围的老老少少,当然,是负面那种。
在元明大世界,几乎是真的人人皆可修炼,“天赋刻度一”比代表了天之骄子的“天赋刻度八”更罕见,路边忙满碌碌的所谓“凡人”,至少也有“二”的水平。
顿觉面目无光的荀知德若非还有一个“四”刻度的嫡出女儿撑场,差点便当场拂袖而去。宁芙和“天赐”这对母子顶着在场众人或是嘲笑讥讽或是幸灾乐祸等等充满恶意的目光,抱成一团缩在角落,不敢争辩。
自此,他们的生活质量一落千丈。“天赐”终于有了父亲给予的名字——荀天弃,意为被天厌弃之人。更甚者,他并未被录入荀家族谱。要知道家族中有些奴婢做得好,被主人家赏识,谈也是有进入荀家族谱的机会,而顶着庶子身份的荀天弃却没有记入族谱,那便是连奴婢都不如。
荀天弃不懂天赋刻度对他的意义,宁芙亦从未细讲。宁芙并未因为这个儿子成为“累赘”而将他放弃,她待他如初,甚至比以往更好。
接下来的六年,是母子两人相依为命的六年。
她教他识字,教他学问,教他人情练达,还教他修炼。即便造化石碑的“一”刻度判定他不可能有所成就,她还是不愿意未曾尝试就此放弃。
宁芙所学的功法是烂大街的《练气诀》,遣词造句并不深奥,不值几个钱,基本上寒门子弟能都人手一本。
这么一教一学,却是出了问题。
荀天弃三岁启蒙,六岁接触《练气诀》,到了九岁,他已经是练气四层的修为,与修行多年的宁芙等同。
造化石碑几乎从未出错,然而被判定只有“一”刻度的荀天弃修炼起来竟然比有着“三”刻度的宁芙更快速,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因为如果是真正的“天赋刻度一”,荀天弃压根就没有可能踏入练气境!如此成果,哪怕是个傻子也晓得有问题。
出身底层的宁芙自然想到了满肚子的阴谋诡计,但是造化石碑的“权威”却是不容置疑。她考虑过私下告诉荀知德,可惜他不愿意见她,哪怕仅仅一面。
荀天弃的境界被瞒下来了,宁芙自己也不知道需要隐瞒多久。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她很快就发现,自己以后再也不必担忧此事。
如果说,荀天弃被查出非是荀家血脉,最震惊的人是谁,那么绝对会是宁芙这位当事人。
九年了,她足足抚养了他九年!
宁芙差点便情绪崩溃,还是如狼似虎的“恶人”惊醒了她,为了孩子,她不能崩溃。即使,她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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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明亮,夜凉如水。
简陋的杂物间内,荀天弃和宁芙这对毫无人权的母子围着一根蜡烛,咽下从厨房摸来的满是馊味的饭菜,还未来得及收拾干净,杂物间那老旧的木门被人一脚踹飞。木屑四溅,荀天弃他们反应不慢,避开了飞驰而来的木门,但无法完全躲去破碎的木屑。
顾不上在身上弹跳的碎木片,母子两人惊讶地看向屋外,只见有三人身着荀家下人统一的服饰,迎着月光仰头蔑视。
荀天弃不认识他们,但不代表宁芙不认识。她毕竟曾经受宠过,时隔多年,她依旧记得荀知德手底下的人,更何况站在中间的人正是荀知德这一房最信任的“管家”。
“你们……”
“哼!阿东、阿成,动手!”
领头的人打断宁芙出口的询问,格外不近人情。实际上,他亦无需顾忌什么“人情”。荀天弃非是荀知德亲子之事,已然得到证实,宁芙就算再怎么巧舌如簧,也不可能说服他们。他们来此的目的只有一个——杀死这对给主人带来难堪的母子!
左侧的阿东和右侧的阿成闻言露出狰狞的笑容,一米九高的彪形大汉压迫感十足。
这是一场不公平的对决。
管家有着练气六层的修为,阿东、阿成都有着练气四层的修为。与宁芙、荀天弃这对光有修为却从来没有跟别人动过手的母子不同,他们就像是扑向小鸡的老鹰,一举一动皆有章法。
阿东、阿成分别掐着宁芙、荀天弃的脖子,不费丝毫力气,后者的挣扎无法给前者增加一点难度。
看着尘埃落定,管家这才悠悠地道:“罪妇宁芙,私通外人,按例理应剥去脸皮,暴尸荒野。主人仁善,顾念旧情,许你等留下全尸,尔等该谢恩。”
悬在半空的荀天弃双手抓住阿成粗壮如铁柱的手臂,双腿乱蹬,一心挣扎,并未将管家的言语放到心上。
他从小与母亲相依为命,“父亲”于他只是一个空白的词语。荀知德一房出了个废物庶子,即便多年过去仍是荀家各脉津津乐道的笑话。
偶尔路过的“兄弟姐妹”肆意嘲笑,动辄打骂,他和母亲只能被动地承受。上行下效,荀家的下人虽然不曾对他们造成身体上的伤害。然而那些人缩减他们的衣食,每每见到他们轻蔑的言笑,心里难受得比针尖刺穿更痛。
荀天弃自然不可能对仅见过寥寥数面的荀知德产生孺慕,同样谈不上有恨,后者不过是个陌生人。现在,这个陌生人却是想要他们的命,荀天弃怎么可能甘心、服气,怎么可能不做挣扎。
宁芙的反应比荀天弃激烈许多,更显疯狂:“胡说!你胡说!我没有,我没有私通!”
管家轻蔑一笑:“我等世家自有检验血缘至亲的方式,平时不验就罢,一旦检验,任何魑魅魍魉都别想鱼目混珠!如今证据确凿,你说再多亦是徒劳。”
“不可能……不可能!”发疯似的宁芙竟是挣脱开去,她不停地叫喊着,“这是诬陷,诬陷!”
宁芙力气之大,阿东一时间居然难以把人再次捉住,就连阿成也挡不住,手中的荀天弃被她夺了去。
管家见状略一皱眉,似是不满,对着阿东、阿成下达命令:“别玩了,干脆点。”
阿东、阿成听出了管家的不耐,原本出的两成力马上增加到七成。
眼看着他们的手逐渐接近,宁芙突然放肆地大笑起来。她一边笑一边拉出藏在衣衫后紧贴皮-肉的方形玉佩,用力扯断系在脖子上的细绳,并将自己体内的灵气尽数灌进玉佩。她哭着喊着,把它塞到荀天弃怀里,声嘶力竭:
“跑!快跑!离开这里!离开荀家!”
“不要为我报仇……活着,活下去!”
“天赐,我的孩子,你一定要活下去,活得比谁都要好!”
霎时间,玉佩发出耀眼的光芒,其余人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但是无法阻止。在一片光亮的包裹下,满脸惊诧与茫然的荀天弃竟是直接从原地消失不见,原本冲向荀天弃的阿东、阿成二人扑了个空,差点就站不稳。
“这是……传送符!”管家毕竟见多识广,很快就认出了玉佩的真相,“你居然有传送符在身!”
未几,管家耸拉下眼皮,皮笑肉不笑地道:“可惜你没有第二张了!”
他向二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立即动手。
“我需要吗?我不需要了……”宁芙脸上悲喜交错,神色古怪难明,“孩子,我的孩子……”
那的确是她唯一一张传送符,是她还是花魁时一位恩客送给她的礼物。那张传送符是短距离传送,是在百里范围内随机传送。她不知道荀天弃将会被转移到哪里,可是这是她仅剩的能够脱身的手段,这也是她最后能够替她的孩子所做的事。
宁芙怔怔地望着远方,对落在自己身上的拳掌视若无睹。惊涛骇浪般的力量冲毁了她全身的经脉,震碎了她的内脏,断绝了她的生机。
这位曾经名动四方的花魁,如木桩一样倒下,就此身死。
“那小孩……”
“哼!他逃不了的。不过是张百里传送符,就算是千里,咱也能把人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