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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少爷和书童 ...

  •   ①

      小书童是大管家抱养的孩子,大管家没有娶妻生子,便抱养了一个孩子给自己养老送终。
      小书童每天都待在家里,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觉得在家每天吃喝睡简直无聊透顶,便想着出去耍耍。
      实在是被外面的花花世界撩的不行,完全忘了大管家爹的叮嘱。
      一出门,拐了好几条街,到了一个开满鲜花的地方,这地方真漂亮啊!
      在花丛里追着蝴蝶玩儿了会儿,就穿过花丛,准备到前边林子里去。

      小书童没想到,自己进的林子竟是个狼窝。
      他被主家少爷看上,少爷要他做书童,还称如果他不做自己的书童,自己就不念书。

      这可如何是好。

      小书童的大管家爹尽管不想让自己儿子当人小书童,可老爷发了话,他也是无能为力的。

      原本以为终于到了外面世界可以好好玩耍一番的小书童进了一个更可怕的地方,每天没有背到书,字没写好,就会被戒尺打手板儿。
      每次小书童在挨板子的时候就会想起他那大管家爹叮嘱他的不要去花园林子的事。
      小书童被打手板儿从没哭过,自己做的孽不管怎样,都必须受着。

      那个一起读书,一起偷懒的小少爷从没挨过手板儿,小书童每次都非常好奇,小少爷跟他一样读书,为什么每次夫子考察文章,小少爷总能答对,还能得夫子夸奖,而自己只会挨骂挨打。

      又一次,小书童没能按时完成夫子布置的功课,夫子拿出戒尺准备教育一番。
      小少爷求情了,求夫子不要打小书童手板。
      小书童听到那话还挺感动,就要流几滴感动泪水,又听小少爷说,打他的屁股,他屁股肉多。

      ……小书童在心里骂了小少爷几百几千遍,他不能骂出口,骂出了口,他跟他大管家爹就得流落街头。
      小书童自自己因为没听大管家爹的话进了狼窝后,大管家爹说的每一句话,小书童都谨记在心。
      主家一直宽厚带人,大管家爹的爹曾犯下重错,主家不计较,还对大管家爹的爹和他们一家人都非常好。
      冒犯主家之事是不能有的。小书童在大管家爹说完这句后,心里补了一句,有也只能在心里。

      在小少爷跟夫子讲打小书童屁股之后,小书童就不怎么跟他玩儿,爱答不理的样子,除非特别必要,小书童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从那以后,每次夫子布置的作业,小书童总能完成,当然要得到夫子的夸奖,小书童还是差点的。

      有天,小书童正读着中庸,小少爷进来了。
      彼时,夫子不在。

      “然之,吃冰糖葫芦。”小少爷右手拿着一串冰糖葫芦在小书童眼前晃,左手拿着一串自己正吃着。

      这可是自己最喜欢吃的冰糖葫芦啊!

      但小书童眼睛看了一眼冰糖葫芦后,便转开,冷静道:“我不吃。”

      “怎么不吃呢,我特意叫阿方去买的,吃一个吧,可香了甜了。”小少爷边说便把自己左手里的糖葫芦吸的巴滋巴滋响。

      小书童吞咽了一下口水,放下手里的书卷,拿过小少爷右手里的糖葫芦,一口咬掉了一个。啊啊啊好好吃!

      “我们和好了啊。”待小书童吃光了糖葫芦,小少爷便在一旁悠悠说道。
      “……呃,看在糖葫芦的面上,我们和好了。”小书童大气的道,嘴里还有些糖葫芦的酸甜味儿,说完话,用舌头舔了舔嘴巴。

      就这样,小书童被小少爷的一串糖葫芦给动摇了坚定不移的心。

      吃完糖葫芦没得多久,夫子进来了,上课开始,考察功课,小书童当然是没有温习,他刚温习来着,后吃糖葫芦去了。

      戒尺敲打在屁股上,小书童没觉得疼,也没觉得恨,反而想着如果还能多来几串糖葫芦就好了。

      戒尺打上去,白嫩嫩的屁股立马变红了,小书童一声不吭,听着夫子的教育,斜眼看着盯着自己屁股看的小少爷,想,一定要让小少爷多买几串糖葫芦给自己。

      后来,小少爷换了一位夫子。

      这位夫子从不拿戒尺,只用语言教育小书童。

      夸奖小少爷,批评小书童。

      小书童也觉得自己不是个读书料子,还一直坚持在小少爷的书房,也就因为每天中午的一串糖葫芦。
      小书童曾跟小少爷提过,想每天多吃几串糖葫芦,小少爷没同意,说吃多了糖葫芦,牙会坏掉的,还举例说他二弟就因为吃多了糖葫芦现在牙掉光了。

      因为那牙掉光的话,小书童在也不提要多吃糖葫芦了,有时候怕牙齿掉光,还忍着不吃,但抗拒不了糖葫芦的香味,克制着吃一两个。

      日子过的可苦了,糖葫芦都不能尽情的吃。

      ②

      少爷十四岁,书童十岁。

      少爷爹把少爷送去了京城最有名望的书院。

      书童知道后,没有想过要去书院,自己不是读书的料子,而且也帮不上少爷的什么忙。
      书童还是太小了,知道的太少,陪读不一定是陪读书啊,其他的,比如服侍少爷照料少爷的一日三餐,也说不定。

      十岁的书童由他那大管家爹紧张的培训了几日后,上岗了。

      坐在马车上,双手抓着马绳,书童开始了他的陪读生涯。
      旁边坐着看着小爷长大的阿方,膀大腰粗动作利落的阿方明显更适合做活,少爷却选了个子瘦小的书童。
      书童驾了一会儿马车,就有些力不从心了,把马绳交给了一旁的阿方。

      初春的天气,风吹着的室外还是有些冷的,瘦弱的小书童吸吸鼻子,又打了个喷嚏。

      喷嚏出来,坐马车里的少爷也出声了。

      小书童朝阿方点点头,掀开布帘进去了。

      ————

      平时那么多人围在少爷身边转,此去只他书童一人受差遣,不知少爷会不会习惯。
      听说,少爷坚持只要书童一人陪着,夫人要多派几人,都被少爷拒绝了。

      书院院长,是集各家所长,无心仕途,有很多世家子弟一心求拜,院长便开了一间学堂,只收五十名。
      一时间,京里的人,想着一拜的人都去了,比那看热闹的还多。
      只是五十名席位是很难得到的。

      还好少爷有个爹。
      少爷自己也是读书的好苗子,会读会写。

      ————

      马车里的温度比外面可暖和多了。
      少爷手里拿着一本书坐在马车里正看着,神色严肃认真,腿上盖着的毯子,在小书童进来后,少爷放下书本,把毯子盖到了小书童身上。

      顿时,满身寒气的小书童被沾了少爷的温度的毯子温暖了。
      小书童见少爷如此,有些着急,道:“少爷,我不冷的。”

      少爷的一个眼神过来,盖着毯子的小书童立马蹲在马车角落不出声了。

      小书童很怀念以前的糖葫芦岁月,那些每天跟着少爷一起吃糖葫芦的岁月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消失了。
      现在的少爷比起小时候,如果要现在的小书童选择,他肯定是选小时候的少爷的,小时候的少爷多好啊,每天都给他买糖葫芦。
      那些酸酸甜甜的日子果真是一去不返。

      马车里面有一种沉默在蔓延,要不是外面阿方赶车的声音,书童觉得自己快窒息了。
      此刻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以为会回到糖葫芦时光吗?做梦呢!

      “少爷,我出去赶会马车去。”小书童看着少爷翻了一页书,询问道:“可以吗?”这摇摇晃晃的马车,少爷也能看进去书?人跟人真的不一样呢。像自己,那书只要一看,就想睡觉。

      少爷不出声,那就是不能出去了。

      小书童听着马车外的动静,见声音变小了,想是出了城了,便掀开窗帘朝外看。
      这就是外面的世界?想起自己长这么大还没出过城呢。
      一时间,小书童看外面看的痴了,眼睛睁的大大的,外面的大树跟府里的大树就是不一样,还有那远处的炊烟,嗯,那书上说的什么风景美如画,果真呢。

      “看什么?”没有起伏的少爷的声音。以前那甜脆的声音去哪里了啊?
      “没什么。”小书童依依不舍的放下了帘子。

      “去了书院,去外面的机会就多了,以后想玩儿多久就玩多久。”这是少爷的魔音吧。

      “以后少爷去哪里,奴才就去哪里。”书童虽然挺想像少爷那样做,但还是知道自己身份的。

      “真的?你的话我可记住了,我叫你干嘛,你就会干嘛?”

      本书童的话不是那个意思吧!

      “奴才任凭少爷差遣。”小书童牢记临走前晚大管家爹的叮嘱。

      一正沉默。

      “出去吧。”语气像恩赐。

      ————

      书童出来,就要把马绳接过,阿方拒绝了。

      “往后,你辛苦的日子多呢,现在我来吧。”一起吃过糖葫芦的阿方跟以前一样。

      没赶马车,小书童眼睛就要专注四周了。

      不知是时间过的快,还是马车走的快,没多久马车就停到了一个挺大的院落前。

      知是书院到了,书童收了看景的心思,本要拿小板凳给少爷,少爷却自己跳下来了。

      跳下来后,直接进了书院。

      书院门前也没什么人,在阿方的帮助下,书童快速卸下行李,跟着进去,没一会儿就追上了少爷。

      ③

      书童随着少爷过了两道门,到了一个挺大的院子。

      此时停下脚步,书童才得时间看看四周,刚刚到书院门口时的匆匆一眼,觉得这书院甚是简陋。现在到了里面,亭台楼阁,虽说不上华丽,但自有一番气派。

      这就是书院吧。

      院子里聚了一些人,各自交谈,声音轻快,谈论着一些书童听不懂的学问。
      少爷进来了,便被邀请了去。
      书童跟着其他的陪读的人站在一边,看着那些仪表堂堂的人说着话。
      书童表情茫然,其他陪读表情看着都挺高兴,还谈论起,自己公子少爷的学问,互相比。

      陆陆续续又进来几人。

      到了约定的时间,有个人把院子里的人带去了住所。

      走了好长一段路,才到,分配了房间就走了。

      书童看到那一应俱全的住所后,有些不敢相信,外头看着破破烂烂的,里面倒是别具一格。
      那门上还能闻到一股桐油味儿。

      有钱就好办事。

      书童进了屋,动作利落的收拾东西。

      少爷在房间坐了一会儿就出去了,刚刚那领着大家过来住的人走前说了,让学子们过会儿去讲堂。

      一件一件的,按照来时培训的那样把东西一一放好。

      书童生活挺随意,吃饱穿暖,无所求。

      少爷就不一样了,书童也是知道的,可当书童深入的了解熟记在心后,还是有些震惊的。
      少爷的生活方式,真是相当的独特。

      床上的被子在铺上去前,书童先是用热毛巾擦了擦,后用干毛巾又擦了一遍。开着窗,吹了一段时间,书童把蚊帐挂了上去,才铺被子。

      少爷的衣柜也是跟床一样的,擦两遍,等风吹一会儿了,把防潮的东西先放进去,在把衣服放进去。

      屋里收拾妥当了,又去住处不远的井边打了水,烧点热水,待会少爷要喝茶的。

      书童有些担心,他是第一次在没人帮助的情况下,一个人泡。上次培训自己就硬是没能学会,这次……少爷会喜欢的吧。

      大水房里面,人挺多的。

      声音嘈杂,都是为了一件事,热水。

      自己做饭,自己烧水,自给自足。

      书童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空着的炉子。
      添柴烧水,等水开了倒进准备好的温壶里面,直接离开了。

      房里那些攀比着自家公子少爷学问多么多么好的人,无聊透顶。

      书童刚把水壶放下,少爷回来了,棱角分明的脸一如既往透着一股子冷。

      少爷是何时变成这样的?书童没有答案,记忆里一起吃糖葫芦的少爷好像没有存在过。

      “少爷,喝茶。”努力回想着培训时,泡茶的步骤和注意事项,稳着心神,泡完,赶紧端给了坐一旁等着的少爷。

      少爷接过,轻轻吹了吹,喝了一小口,“烫了,味道也浓。”把茶杯方到了桌上,出门了。

      不知道是去哪里?

      书童把茶杯拿起,吹了吹,喝了一口,不错啊,怎么会浓了,我还觉着淡了呢。

      爱喝不喝吧。

      书童喝光了杯里的茶,又给自己重新添上热水,吹了吹,再次喝光。

      喝完才想起,这是少爷的杯子,少爷是不允许别人碰他的杯子的。
      书童往窗外门口看看,心里有些紧张,确定了外面没人后,紧张的心情才松懈下来。

      天黑透,书童将屋里掌起灯了,少爷才回来,灯光下不太清晰,少爷脸上的红晕不是很明显,身上还有一股酒气,很淡,书童还是闻到了。

      书童问少爷还喝不喝茶,少爷摆摆手,直接往床边走。

      看少爷的样子,应该是不会洗澡了,书童直接到水房打了一桶烧好的热水,准备给少爷擦擦脸洗洗脚。

      当书童把水端在床边,打湿了毛巾,给少爷擦脸时。

      少爷出声了,“洗澡水打来了?”眯眼,起身,脱衣服,脱鞋……

      “还没有,我以为少爷今天不会洗了……”书童低头,不看人。

      “然之,茶水不能太烫,茶味不能太浓,我每天都要洗澡,还有这床铺,枕头要在这一头。”少爷背坐在床前,没管脱了一半的衣服,把他右边的枕头拿到了左边。“快去打水。”

      书童起身,也没把手里的毛巾放下,直接提着桶去出门了。

      一桶两桶三桶四桶,书童用最短的时间提了四桶水才够。

      初春的晚上,书童满额头的汗珠。

      待少爷洗了澡,书童倒掉了洗澡水,之后。打了热水,随意擦了擦身,就把自己的铺盖卷往床边的木板上直接一铺。
      虽然床铺即冷且硬。但书童躺下来的瞬间,脑袋里只剩下,终于能睡觉了。

      “过来这边睡,给我暖被窝。”

      这句话就想一颗地雷,炸醒了书童。
      培训时可没说过还要暖被窝。

      书童没敢迟疑,下床,拿了枕头,掀开蚊帐。

      少爷已经睡到了里面,床空了一半出来。书童躺进去,嗯……暖哄哄的。

      “少爷……”书童觉得这被窝有些不真实。

      “睡觉。”

      “好的。”

      ④

      书院的条件还是简陋了些,书童适应挺快的,少爷就没有了。

      初春的晚上,天气还有些凉,晚上有个书童可以暖被窝,白天就没有了。

      遇上阴雨天,倒春寒,着实厉害。

      有些过惯了好日子的学子们,耐不住寒气,备了火炉,夫子直接叫那备火炉的人回家,不用再来。

      所幸,倒春寒时间没多几天就结束了。

      书院后山的桃花梨花开满了。

      学子们趁着闲暇结伴去看花,那诗词一首一首的,好像都了不起的样子。

      书童本来在房间打盹,被少爷拉了来,说捡些花回去,也不说有什么用处,书童纳闷,拿了一个布袋子跟着来了。

      书童很快就捡了满满一袋子,见那些看花的人还没有要走的意思,找了个石块坐下来。

      那些人吟诗作对的模样,让书童想起了从前,一起跟少爷读书日子,书本上说的什么,书童是念过就忘,不过有一句现在从记忆深处冒出来——酸腐文人。

      各人兴趣不一样而已。

      书童打了一个哈欠,站起来走走,走坐下,又打起哈欠。
      哈欠越大越大,眼泪水都出来时,少爷过来了。

      “少爷,要回了吗?”书童擦掉因为打哈欠流出的水,站起身问。

      少爷看了一眼书童的样子没说话,直接转头走掉了。
      书童快步上去,跟在少爷身后半步远的位置。

      去食堂吃了饭后,书童给少爷掌了灯,去准备洗澡水。
      去之前,少爷交代他,把采来的花瓣用布袋包紧实,放在水里,等水开了再取出,晒干。

      而那煮了花的水,用来泡澡。

      这是——?

      水烧好,书童就在屋里架起了一大木桶,往里倒好了水,叫少爷洗澡。

      书童关上门,坐在屋外石阶上,鼻端好像还飘着煮了花瓣的水的特殊的气味。心里同时想着,不知道其他季节开的花,少爷会不会也拿来煮了洗澡。
      喜欢用花瓣煮的水洗澡,培训时没听过啊……可能说过,自己忘了。

      第一天晚上,书童把水倒好了,在外间坐着,少爷叫他带上门,出去等自己洗完后,再进来收拾。之后的每一天,书童把洗澡水准备好了,直接出了门。

      小小年纪,好像已经懂得了挺多的事。

      白天阳光明媚,晚上繁星满天。

      书童无暇欣赏。
      在外面等了比平时长的时间,少爷才开门。

      书童,进去屋里,发现木桶里的水都有些冷了,没想那么多,手脚麻利的收拾好,铺了床,待少爷睡下了,拉下蚊帐,去了开水房打了水,洗脸泡个脚,就准备睡觉了。

      书童小心翼翼的进门,尽量不弄出声响,轻手轻脚的,黑暗里摸到自己床铺,正要拖鞋睡下。

      “今晚一同睡。”带着些命令的语气。

      刚到书院的那几天说了,没洗澡就不要去少爷床。

      “我没洗澡呢……”书童犹豫着,脱鞋呢还是不脱。

      “还不过来吗?”

      要生气了?

      书童拿上自己的枕头,穿上脱了一半的鞋,过去了。

      掀开青纱帐的同时,一股若有似无的香味飘过来。

      书童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晕,还是犹豫道:“少爷,我今天出了汗呢……”真的不会半夜把我赶下床?

      “要我给你掀被?”

      乌漆嘛黑的,也看不清少爷的表情。

      “我就来……”书童动作利落,脱鞋,脱衣,掀被,平躺,盖被。

      这一夜,书童做了很多奇奇怪怪的梦,自己被一个满身冰渣的怪物追赶,被抓去做了努力,揉圆搓扁,自己都没反抗,反而还觉得幸福……之后发现一切都是假的,只是做了一场梦,醒来。又一次睡着,梦见自己掉进冰库,冰库实际是少爷的地盘……

      早上,书童被吓醒。
      被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少爷抱在怀里,不知所措。

      窗外的天色,是书童平时起床的样子,也是少爷早起晨诵的时间。

      “少爷,起床了。”书童轻声在少爷的耳边道。

      “再睡一会儿。”少爷抱的书童更紧。

      少爷原来也是会睡懒觉的。
      在书童的印象中,少爷可从没睡过懒觉,以为懒觉这种事,也就自己睡睡呢。

      又躺了一会儿,少爷松开手,叫书童去打洗脸的水,待书童起了,自己也得翻身坐起。

      洗完脸,吃了早饭,书童跟少爷去了学堂。

      下学时,夫子说,大家来此已经一月,放一天假,回家见见父母兄弟姐妹。

      少爷却没回去,带着书童去乡间玩去了。

      ⑤

      太阳刚升起没多久,书童就跟着少爷出门了。

      在书院感觉不是那么深刻,此时出来了,才觉着,万物都已苏醒,正待着夏天的到来。

      两人一路步行,路过了一条小河,河边有几颗柳树正随风轻摆。
      看着那潺潺流水,书童想下河了。旁边的少爷脚步没停,书童也只能跟上去。

      “等夏天,再过来玩儿水。”少爷的声音在沉默的两人之间想起。
      “好的。”书童心里一阵高兴。

      河对岸的油菜花开的正好,两人在河边走了走,找了一座大石头铺的桥,过去了。

      越走近,油菜花的香味就越浓。

      书童活了快十年,还没见过油菜花呢,就连那城外头,也是因了少爷才得出来。

      阳光暖暖,蜜蜂扑在油菜花芯上嗡嗡采着蜜。
      书童的嘴角不自觉弯起,一双眼也是由椭圆形慢慢变成了月牙形。

      “然之,坐下来,歇会儿。”

      “好的,少爷。”书童转开了看蜜蜂的视线,从随身的小包袱里面拿出了一块棕垫,放在了少爷旁边平整的地方。

      “去看蜜蜂吧。”少爷坐下,看书童还厚在一边,只那眼睛时不时往有蜜蜂的油菜花那边看。

      “少爷,那您有事叫我。”说完这句,书童转身离开了。

      少爷喜欢桃花梨花的花瓣,那油菜花应该也可以的。有了这个想法,书童便立即付出了行动。
      还好自己出门前拿了一个布袋,此时正好排上用场。

      “然之,做什么呢?”

      书童摘油菜花有些投入,没注意少爷已经站起来,走来他身后,听到声音时,才发现。

      “我想着摘这些油菜花煮了水,让少爷洗澡啊。”书童想的单纯。

      “这花会结果的,你摘了这花,让花的主人怎么收油菜籽?上次的桃花梨花,只是在地上捡的,没有关系……”少爷看着被书童摘了花的不多也不少油菜梗群,道:“不知这些油菜花是谁的?我们得跟人道歉。”

      听了少爷的话,书童的手有些抖,这花现在咋办啊?自作聪明,我也不是啊。

      “前面有个村庄,我们去问问。”少爷说完,就往前走了。

      书童把那半袋子油菜花装好,跟上去,走了几步,想起棕垫,又返回,取棕垫。

      他们的运气挺好,刚进村,就遇着一个人,那人自称二宝,那油菜花就是他家的。

      少爷跟人道了谦,要赔些银两,那人却是拒绝。
      因这,两人还拉拉扯扯了好一会儿。

      见那二宝执意不收银子,少爷便带着书童离开。

      今生最怕欠人人情。

      “二位可喜欢酥糖,我家铁锤做的酥糖可是天下第一好吃,刚做了一些,请二位去品尝。”二宝看人背着包袱,脚上还有些露水沾的湿气,像来城外玩儿的。既然玩,品尝美食也算的,就发出了邀请。

      听见天下第一酥糖,书童有些心痒痒,又有些流口水。

      少爷准备拒绝,又想买酥糖时,趁人不注意,把油菜花的钱赔给人家,也是不错,如此一想,便点头道谢,跟着进了村子的里面。

      青砖瓦砌的房屋,青石板铺的路面。
      城里面,房多人多,路面宽。村里,路窄,人少房少。
      有一种寂静之感。不像城市整日的喧闹,这里给人一种清静放松的感觉。

      穿了好几条箱子,到了一扇关着的双木门前停下。
      那飘在鼻端不散的香味,就是天下第一酥糖了。

      “二宝,怎么才回来,去哪里了?”二宝刚把门打开,里面就出来一人,灰色长衫,脸部轮廓柔和,给人一种文静感。

      “铁锤,我带了两个朋友来,尝你做的酥糖。”二宝笑嘻嘻道。

      “快请进来坐。”铁锤热情招呼,“还好你们现在来,早来一会儿,我这可是乱七八糟的,我刚收拾好呢。”

      少爷和书童被领进大屋坐下。

      书童安静的坐在一旁,周身都是酥糖的香味,咽了好几口口水,那样子已经看不出紧张了。

      “快请吃。”
      铁锤把托盘放在桌上,把托盘上的一大碗酥糖,和自己精心调制的混合水,放在桌上。

      东西上桌,少爷没有立刻去吃,而是问道:“能买一些酥糖给我们吗?我们想带走。”

      “你喜欢,可以送给你。”就是不卖了?

      还是想的不够深啊,摘了人的油菜花,又吃人的酥糖,这真是……

      “听二宝说,你们摘了我家油菜花,要赔我们钱?”没等少爷开口,铁锤道:“我们家种油菜花,不是为了油菜籽,我们是为了花瓣。”

      所以呢?

      “你把采摘的油菜花,可以给我们吗?”铁锤询问,还有些不好意思。

      正融化在酥糖的世界里的书童,被油菜花拉回现实,听得铁锤这样说,没等少爷说话,就赶紧的把摘的油菜花拿出来,给了铁锤。

      此时的少爷,心里五味杂陈的,二宝如果早说油菜花不是为了油菜籽,那自己……
      这吃了酥糖,注定欠人家了。

      两人吃了酥糖,道了谢,离开前,铁锤塞给他们一包酥糖,还让他们喝一杯带着油菜花香味道的水。

      出村子的路上,少爷的脚步有些快。

      他们中午就回了书院。

      少爷有什么心事?书童的脑袋里在回书院的一路上全是这个问题。

      ⑥

      少爷十八岁,书童十四岁。

      夫子已经教不了少爷了,便叫人回去。

      那四年间,除了节假日跟父母寿辰等重要的日子,少爷回家了,其他时间大多都是在书院。

      书院藏书楼的书,少爷看了多少,书童是不知道的。

      那天,书童正缝补着自己被树枝挂破的衣服,少爷在本因在听夫子讲课的时间回了房间。

      收拾东西我们走——听到这句话时,书童一不小心,针扎破了大拇指,见了血。
      书童想着问几句,看着少爷开衣柜,收拾行李的样子,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四年,朝夕相处下来,书童每次以为自己已经了解少爷了,可总是会立刻推翻自己的想法。
      现在见着少爷收拾,书童没管被针扎破流出小血珠的手指,把衣服放到一旁,去到少爷的边上,收拾东西。

      到了少爷身边,发现少爷好像又长高了,这速度可真快。自己总盼着能跟少爷一样高,总是在快一样高时,少爷突然就拔了个子。

      行李收拾打包好,如何回去?这是个问题。

      少爷没说,肯定有他自己的办法。
      书童背着大包袱,提着一大袋子,跟在少爷身后。
      刚出门,就见阿方站在马车旁在书院门口侯着。
      阿方看着,比去年老了一些,脸上都出现皱纹了。

      “阿方,你什么时候过来的?”书童见着阿方,有些高兴,问道。

      “刚到没多久。”等少爷上车后,阿方接过了书童的包裹,放到了车后。

      现在正是夏末,天气不是很热,虽然有秋老虎,因着书院周围挺多树,因此也不热,加上车又停在树荫下,所以,上来马车后,一点也没觉着热。

      “阿然长高不少。”阿方拉着缰绳,防止马儿走偏路,同书童搭话。
      “是啊,手臂也壮了一些,力气也大了呢。”书童捏捏自己手臂,挺骄傲,掀开衣袖给阿方看。“阿方,你看。”

      手肘抬起,上臂鼓起一座小山。

      “不错,以前个子小,还瘦,现在壮了,保持。”

      到了宽阔的路上,阿方驾一声,马跑起来。

      “然之,进来。”

      少爷又有什么事?书童正跟阿方聊的开心,也没耽搁,直接掀了布帘,进去。

      “少爷……”书童看着少爷的眼神透着询问。

      “……帮我捏捏肩。”少爷没对上书童的视线,眼睛看向了别处。

      捏肩,捶背的这种事,书童已经很熟练了。

      “再重一些。”

      “这个力度呢?”

      “再重一些。”少爷闭着眼,仔细感受身后人加注在自己肩上的力量。

      书童对少爷的话一一照办。
      少爷一直挺瘦的,肩上的骨头,都有些扎手了。
      自己是横向发展,少爷是竖向发展。
      书院的伙食,也还可以,说是某个学子的爹请了城里最好酒楼的师傅做的菜。

      “少爷,回府了,我给您煲汤,怎么样?”书童提议,他从别个陪读那里知晓了一些补身体的药汤。
      读书费脑费神,也要补一补的。

      “有空就做吧。”少爷一直闭着的眼睁开,“捏了这么久,手臂也酸了吧,我来给你揉揉手臂。”

      没等书童回话,直接拉过书童的手臂,轻轻揉捏起来。

      “少爷,没事的,我的手臂现在可有力量了。”书童想拿开少爷的手,少爷不让,一直仔细的给书童按手臂。那样子,比看书思考时还认真。

      少爷可真好,不过自己手臂确实不酸啊,书童在心里默道。

      “少爷,不酸了,你歇会儿吧。”书童看着少爷给自己揉手臂的样子,越看越觉得心里慌。

      “那你再帮我捶捶背。”少爷松开书童的手臂,转身背对着他。

      书童锤背的时候,越发坚定了以后一定要多多给少爷煲汤的想法。
      少爷那么高的个子,不能太瘦了,得长些肉。

      到了府上,少爷爹上朝去了还没回来,少爷娘到府里大门迎接少爷。

      学成归来,母子自有一番话要讲。

      书童跟着府里其他人一起把少爷的东西拿到了早就打扫干净的少爷的房间,待把少爷的东西都一一归正了,书童拿着自己的小包袱回了大管家爹住的小院子。

      天将黑时,少爷叫人来给书童传话,收拾行李,搬到少爷的偏院去住。
      说是熟悉了书童的照顾,其他人的不习惯。到了府里了,还是要书童陪读,自己才有心力学下去。

      书童叹了一声,简单收拾了,去了少爷的大院子。

      少爷赶快高中吧。

      书童刚进少爷院子,就听少爷问:“然之,我的那本花间集,你收在哪里了?”

      “少爷,我这就给你找来。”

      书童脚步快速的穿过院子,进了少爷的书房,翻找许久,在书柜跟墙壁的夹缝里找到了那本花间集。

      ⑦

      自去了书院,没回回府,停留一两天,书童都是住在大管家爹的小院子。

      这次回来,就要一直在府上住了,书童也就一直住在少爷给安排的偏房里,跟少爷的住所不过隔了一堵墙。

      少爷跟人说,之所以这样安排是为了让书童随时候命,在旁边服侍自己也方便。

      书童在少爷院子就这样住下了,没什么不方便的,跟在书院不一样的,就是没在少爷床的旁边睡,不过自己现如今也是睡在隔壁屋子,少爷叫一声,自己就能听见。

      少爷跟在书院除了没去听课,其余是一样的,读书写字,有时也去跟在书院结交的好友小聚,也会去书院拜会夫子。

      书童每日跟在少爷身边,自少爷娘找了书童谈话,书童每日便留了一个心眼儿,察言观色,活得累,每次累时就会想起书院轻松的日子。
      给少爷磨墨打扫房间什么的好简单,如今……书童又叹了一口气。

      今日少爷领着书童出门,说是要去街上走走。

      书童很愿意去,自己已经很久没有逛街了。

      路上遇着一个姑娘在抛绣球,好巧不巧的正抛到了少爷的怀里。
      少爷青春年华俊秀少年郎,一下就把姑娘看的低了头。

      书童看少爷那表情,想着少爷娘交代自己的事应该是可以放下了,准备一回府,得出时间,就去禀报。

      “姑娘,在下并没有要接绣球之意,这绣球还是还给姑娘。”少爷将绣球递还给对面姑娘,歉意道。

      “没有意思,干嘛驻足在此。”姑娘听了少爷的话,不相信。

      少爷顿时词穷了。
      说什么好?说想到自己以后,想到了自己的娘子,想到了然之?

      “姑娘要如何才相信在下刚才的话呢?”

      姑娘见少爷的表情确实是无意,虽然有些舍不得,也不好强人所难,拿过绣球,回了。

      少爷心里松了一口气,转头看一旁的书童,这书童眼神不对啊,难道他看上了那个姑娘?不可能,就算看上了,自己也不许。

      “然之,我们走。”少爷打开扇子摇了摇,快步离开了这个人多喧闹挂满红绸的地方。

      书童放下心中想法,赶紧跟上去。

      过了闹市区,转了一条比较安静的街道,书童问出了口,“少爷不喜欢那姑娘?”

      少爷听此,有些生气书童的话,就要出口说一说书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想了想,装模作样,道:“少爷我现在最重要的是考取功名,儿女情长什么的,无那份心思。”

      书童听此,觉得豁然开朗,点点头。
      心想,少爷原来是这么想的,意境真高。想那年龄相差不大的堂哥已经娶了两房,还不说那些通房了,自己这少爷迟迟不娶,竟是如此有抱负。
      自己把这告诉了少爷娘,少爷娘一定很欣慰,而自己观察少爷对女子兴趣这种奇怪的事应该就不会发生了。

      一路欢欢喜喜的,卸了心中的担子,轻快了,有更多的心情逛街了,此时看,这街上那那都好那那都新鲜。

      少爷见书童开心的样子,刚刚遇上那抛绣球姑娘发生的事在心里产生的影响也淡了一些。

      到买小吃的那条街上,两人遇见了卖糖葫芦的,书童还没说话,少爷就拔下两串糖葫芦给书童。自己也拔了两串,又叫老板帮用袋子装了几串,付了钱后,跟书童边吃边逛。

      在两人吃的满嘴酸甜味后,袋子里还剩两串,准备留到晚上吃。

      听说桃花江边开了一家新酒楼,去过的人都说好,少爷便带着书童一同过去,一起尝尝鲜。

      因刚吃了糖葫芦,两人也不着急吃饭,便徒步走过去。

      这酒楼因了太出名,去的人多了,老板就立了规定,每日只接待多少人。
      所以少爷跟书童过去时,被告知今天已经客满不接待了。

      不是专程来吃一顿,而是专程在江边逛逛啊?也没听人说限客啊。

      今日刚出的规定——任性的有钱不怕得罪人的老板。

      “掌柜的,在下听了酒楼菜色极好,今日专程来爱此,就为吃这顿饭,可否行个方便?”少爷谦逊有礼。

      掌柜的不忍拒绝,犹豫着,想到老板给他的叮嘱,只能再次拒绝。

      “掌柜的!我们吃完马上走的,一直拒绝是要怎样!!你们老板可真不会做生意,亲自上门送钱,你不收!”书童气愤。

      “这规定也不是我定的,我也想请你们进去,可我只是个掌柜,并不能改变规矩,这规矩是老板定的。”掌柜的诉说冤屈——我是无辜的,你知道吗?小书童。

      这会儿就是进去了,也没心思吃了。

      少爷转身快步离开了,不吃也罢。

      “二宝?”书童有些不确定,到看人转过身,确定道:“二宝,你在这里?”

      “这是我家铁锤开的酒楼,你们来吃饭?快进来。”二宝热情招呼,“王掌柜,水中月可有人?”

      “已经有人预定了。”王掌柜想,你们认识老板,怎么不直接找老板。

      “那就还没过来,人来了,就说今日不接客,叫人回去。”二宝说的轻松。

      王掌柜想,自己又要得罪人了。

      ⑧

      万没想过会再次遇着二宝,少爷可是自那次油菜花事件之后,就再没去过那片油菜花田,就是想看油菜花,也是去别处看。

      在城边的桃花江边酒楼门前遇着,感叹世界可真小。

      二宝将人迎去了水中月,唤来小二上茶,又问了书童少爷喜好,就留下两人,离开了。

      书童在二宝离开后,站起身,看窗外桃花江边景色。

      “少爷,这地方让人感觉舒服。”一种自在感蔓延全身。

      低调不奢华,清新雅致。

      “你喜欢,我们以后天天来。”少爷忘记了遇着二宝时的心里的别扭,当其不存在。

      “这怎么行,偶尔来此才有意思。”书童对少爷的话有些不认同,如果少爷跟自己天天来这,那书呢?偶尔的放松可以,天天放松可不行。

      “家里有树林假山湖泊,可跟这边的就差些了,难怪这里生意这么好,也是有一定原因的。”少爷喝了一杯茶,又倒了一杯。

      “少爷,咱们吃完去江边走走啊。”透过窗,远处的聚集的人群,还有那嬉笑欢闹声,让书童心里痒痒。

      “坐下来,喝喝这茶。”

      过了好一会儿,才上菜。

      书童看到铁锤走在端着菜的人群后面,一开始没有认出来。
      在铁锤跟他们介绍菜肴时,书童从铁锤鬓边的几根白头发,还有身上那特殊的气质,二宝看着铁锤时亮晶晶的眼神。确定,能做那么好吃的酥糖的人,也能做出好吃的菜肴。
      一双巧手。

      “穆公子,阿然兄弟慢用。”

      一顿饭吃了挺长时间,付账时,二宝出来给了一个纸袋给书童,还神神秘秘告诉书童到家了在打开。

      书童当然没有到家就打开,而是转过了一个弯,去了酒楼对面后,就打开了纸袋,因为纸袋里的香味太好闻,还似曾相识。

      要不是刚刚饭吃的太饱,肚子实在装不下东西,书童已经准备把这一袋了酥糖全吃光。

      少爷在书童打开袋子之后,也仿似知道纸袋里是什么东西,也确实因为那酥糖爱过后就不会忘。
      只是看书童盯着酥糖,迷醉的表情,少爷心理学有些不舒服,不是有些,是非常不舒服。

      先前在街上吃的糖葫芦是个笑话吗——

      天色还早呢,不过少爷已经无心逛了,此刻打道回府是最好的。

      书童给少爷吃酥糖,少爷摇头,已经吃了一小块后,仔细的包好,一脸满足的跟在少爷身后。
      少爷的情绪变化,书童没有注意到,少爷一直都知道表情,而且少爷的心思也难琢磨。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书童觉着应该是少爷心海底针。

      一路上,走的挺快,加上今天的阳光也挺强,到了少爷院子,书童出了汗,衣服都湿了一块。
      书童擦擦额头汗,想到少爷,便问:“少爷可要沐浴?”

      少爷衣服外面没湿,里面衣服已经沾湿了,点点头,歇坐在窗前软塌上。
      一路回来,气好像消了不少,加上刚刚书童一回来就问自己沐浴的事情,气就完全没了。

      因着少爷每天都要洗澡,还不固定时间,所以沐浴的大木桶一直放在洗漱间。

      书童很快就找人打来热水。
      今日跟平时不一样,书童把一个包着香草的布袋子放到了水里头,只是今天的这个味道跟以往的花瓣香不太一样。

      香草包放进去,味道不明显。
      少爷还是一闻就知道不对,招来书童问个清楚。

      书童道是香草包,二宝送的。

      “……”少爷静默一会儿。

      书童觉着周围的空气有些不对,赶忙道:“然之这就重新打开热水。”身体感觉到危险,本能的跑到了安全的水房。

      待少爷满意,书童又侯了一会儿,轻脚快步去了夫人的院子。

      那一路上,书童都是焦灼的,想着少爷,想着夫人,想着自己。
      只要几分钟的路就变的有些漫长了。

      书童进了夫人院子,见着了夫人的贴身丫鬟,叫帮忙去告诉夫人,自己有事禀告。

      书童从少爷娘的院子出来,就见着了站在树荫下的少爷,穿着简单的白衫,站在树下也不知多久了,看着书童的神色仿若跟从前不太一样了。

      “少爷,你洗完了,我这就回去把水给倒了。”从夫人院里出来的书童也只是轻松了一刹那而已,见着少爷后,他总觉着自己一直担心的事发生了,自己背叛了少爷,不应该将自己所认为的少爷的隐私告诉少爷娘。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古训。

      少爷的事该由少爷做主,自己在这里是在干什么。

      后悔?有一些,如果再来一次,自己还是会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夫人。

      少爷没问,书童没说。
      一路无话到了少爷的院子,书童去到洗漱间,发现桶里的水不像有人洗过澡的样子。

      “少爷,是对那水还是不满吗?”书童小心翼翼。

      “没有,只是不想洗了而已。”假话说多了,也就那样。

      “那您想洗的时候告诉然之,然之一直在外面侯着。”

      “是吗?”少爷看向一边头锤的格外低的书童,喝了一口茶,道:“去外面侯着吧。”

      这一侯着就是一年。

      ⑨

      少爷说在家学不进去,跟老爷爹说要去郊外的庄子上去,老爷同意了。

      这次去,少爷带去了阿方,还有他娘给他挑的两个婢女。

      书童在少爷告诉夫人去郊外山庄的当天晚上就知道了,他是从同在少爷院子里的阿方嘴里知道的。
      想着夫人给安排阿方和两个女孩跟过去也好,在书院的那几年,书童想着办法照顾好少爷,可跟府里比起来,那是粗糙了挺多。

      书童满心欢喜的等待去山庄的那一天。
      少爷从院里离开时,告诉他,不用跟去,不劳烦他了。

      书童听到那话时,心里一阵失落,不能去外面,不能陪着少爷,不知道少爷为什么不要自己跟去。
      想着要把少爷送出大门,少爷也没让。

      书童看着渐渐远去的少爷,想,少爷应该不是因为自己去跟夫人说了他的话,而不让自己跟去。后又想,不是这个又是那种?

      想立刻跑到少爷身边,去了要说什么?已经走出院子的书童又回去了。

      少爷自那之后,就没回过府。

      府里有人说,少爷整天都待在房间也不出去,也就科举那天跟放榜那天出来。

      原本轻易不出门的夫人,少爷去了山庄后,去看望了一次,之后在少爷高中后就三天两头往外跑,每天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书童听人说夫人是在给少爷张罗婚事。

      听说少爷一直住在郊外山庄,对自己的婚事只说一切听母亲的。

      听说少爷虽然没进三甲,但成绩也是理想的,因有个爹,少爷想出去历练几年,就谋了一个隔京城一千多公里的县城县令。
      那地方是蛮荒之地,不适宜居住,还是土匪泛滥的地方,如果不是被贬,谁愿意去那里?

      听说一个月后就出发。

      听说夫人知道少爷要去的地方后,心情一下就变了,后来想了好久,才道儿子有自己的想法,事既然已成定局,那自己现在只能祝福他,叮嘱他在外一切小心行事。

      听说,夫人相中的姑娘,知道了少爷去上任的地方,都已经说好的,择日成亲,突然就反悔了。
      夫人很生气,事情也没闹大,看中那家姑娘的爹自家得罪不起。

      出发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夫人还是没找着合心意的,刚好遇着牙婆手里有个身家清白家遭变故知书达理的姑娘,没有犹豫的从牙婆手里买下了姑娘的卖身契。

      等儿子三年期满回来了,那时不定有多少好姑娘求着上门。

      ——————

      书童再见着少爷,是在已经出了城的官道上。

      阿方带着书童和夫人买来的姑娘秀秀,跟少爷汇合。

      书童知道少爷会带着他去上任后,多想了一年的心终于平静下来。
      那打心里的开心,已经很久没出现了。

      跟着阿方和夫人一起帮少爷收拾行李,按照少爷的吩咐,尽量简单。

      根据那边的气候状况,带了些衣服。带了些能储存的粮食,少爷喜欢用惯的东西。整理完,满满一大车。随着去的人东西就简单了,书童就抓了些衣服带着。

      在城外管道见着少爷,书童激动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随行有三辆马车,书童跟少爷一辆,阿方跟三个姑娘一辆,还有一个跟了老爷跑前跑后好几年的青容。
      听说青容脑子灵活,办事利索,嘴也活络。虽然跟着老爷办事好几年了,但是年纪不大,只有二十八岁,又长一张娃娃脸,所以看着比少爷也就大了一两岁而已。

      拉着车的马都是精心挑选过的,书童阿方青容三人架着马车,加快速度,赶在天黑前进了一个城镇修整。

      他们一路上走的都是官道,运气非常好,到达少爷上任的芸岭县时,也没遇着打劫的山匪。

      在太阳快落山的时辰,到达了县衙门前。

      递了文书,给看了公文,做了交接。

      少爷算是上任了。

      纵然因着赶路,身体疲累的狠,书童也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要去给少爷整理房间。

      有人比书童快了一步,那两个服侍少爷已经一年多的丫鬟,已经手脚麻利的给收拾了。

      也是衙门早就接到文书,说有新县令上任,所以衙门的后院早就打扫的干干净净。
      那些睡觉的房间,只需要铺上被褥就可以了。

      连少爷洗澡的水都烧好了,阿方将大木桶洗了两遍,才倒上洗澡用的水。

      书童仔细回忆阿方是什么时候去的后厨烧水的。

      少爷洗完澡出来,刚到此就不见了踪影的青容出现在少爷刚刚整理好的书房。

      书童听着青容说的那些,心里再一次感叹,这办事效率太高了,自己得抓紧学习,不然都帮不上少爷什么忙。

      等青容汇报完,春花秋月跟着本就在县衙的张嬷嬷,已经把饭给做好了,端去了饭厅。

      简单,美味。

      在芸岭县的第一个晚上,书童注定失眠了。

      一路上,春花秋月阿方青容给了书童太大的影响了,这次到了县衙,他们的办事速度还有质量,让书童都有点想哭了。

      那个秀秀,文采那么好,长的又那么漂亮,一路上大家对秀秀的态度由礼貌变为了尊敬。

      先前吃饭的时候,少爷让秀秀做文书呢。

      其他人都有活干,自己?
      那种忧郁了一年多的心情好像又回来了。

      ⑩

      阿然十六岁,慕大人二十岁。

      少爷这么小的年纪就成了一县之长,除了自己的努力还有皇上对他爹的信任。

      来芸岭县已经半年。

      书童很想贴身跟着少爷做事,但少爷身边没地方,他想插进去也不行。
      只能到处打打杂,看哪里需要帮忙,就往哪里去,不过往往是别人都不需要帮忙。

      实在是太清闲太无聊,书童晚上夜深人静,一个人躺在床上,止不住流下了泪。

      第二天早起,听说少爷不日要下到各村镇去看看,阿方青容跟着少爷一起,还点名要书童也过去。

      书童挺开心的,原本因昨晚没怎么睡,精神有些不振,听了少爷要带他出去,没带春花秋月,精神马上变好了。
      看了大半年春花秋月服侍少爷,书童可是很羡慕,,羡慕的同时也在嫉妒,嫉妒之外那就是不断学习了。

      越看越知道了自己以前服侍的有多粗糙,想着趁这次出去,一定要努力,超长发挥,希望少爷——不,穆大人,能让他也贴身伺候。

      出发前,书童战战兢兢的,兴奋害怕……
      还像春花秋月去讨要经验,总是好相处好说话的两位姐姐却不告诉他,还敷衍就那样服侍的,急忙走开了。

      书童去问阿方,阿方像告诉了他又像没告诉他。
      每天都是急气喜,三种情绪交杂。
      以至于出发那天都忘了时间,还是阿方过来叫他才想起来今天是出发的日子。

      县衙后门有四匹马,一人骑了一匹,书童跟阿方走在穆大人跟青容的后边。

      书童时刻注意着前面的穆大人,也没想着看看周围的景色。

      此时已是秋末,隔他们不远处的绵延起伏的山脉,各种颜色交杂,山风吹来,树叶轻摆,就像海边的浪潮打来,层次明显,显示出秋天的别样景致。

      三人本脚程挺快,后面穆大人突然慢下来,虽然赶急,早些巡查早好,可大人慢下来了,跟着的人也只能慢下来。

      不急于此。

      慢下来了,书童也只不过看了一眼周围山上,就收回了视线,继续偷偷摸摸的看穆大人。

      离出发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他们选择从最远的乡镇开始,快马加鞭也还得两个小时,才能到镇上,更别说各村庄了。

      书童不知道穆大人此次为何,只知道跟着穆大人走就可以了。

      “大人,喝点水吗?”书童放在马上的水壶吃食拿下来,递给大人,大人摆手。

      书童看向青容阿方,那两人用眼神表示不用。

      书童本想说想喝的时候叫我,不过到了嘴边被及时的吞了回去。

      乡镇转完了,天色也黑了,找了镇上唯一的客人歇下,客栈只有两间房,也没交谈说谁跟谁一间,就像各自心中的决定,阿方青容一间,书童跟大人一间。

      小二出去时,书童要小二打热水过来,少爷却道不用,只叫打来洗脸洗脚的水就可以。

      书童疑惑。

      “然之,今天早些睡,明天再洗。”闭目靠坐在太师椅上,声音不大,但又足够书童听见。

      晚上吃饭时,少爷没吃多少,今天水也没喝多少。
      不习惯吧。

      “大人,您先歇着,我出去一趟。”书童抓起包袱里的一个小茶包,快速开门关门出去了。

      问掌柜的要了泡茶的工具,反复用开水洗了几遍,才把茶包打开放进茶壶里面,小心翼翼端去房间。

      到房间时,小二已经把洗脸洗脚的水送了来。

      书童先把茶壶放到桌上,才去拿了自带的布巾沾湿递给大人。

      温热的布巾贴在脸上,一身的疲惫还有下午那些让人看了气愤的事像是都不见了,喝惯了的茶香飘过来,心情好了点。

      穆大人洗漱完,又喝了一壶茶,脱了外衣,躺在床上,脑袋里全是今天下午所见之事。
      如若自己不来看看,只凭着人言语做事而忽略了事情,那可真是网费自己当这县令的初衷。
      还想再喝一些,又想到自己之前已经喝完了,就见着然之端着茶壶推门进来。

      “我想着大人可能还想喝。”书童一边笑着,一边走来床边。

      “放到桌上吧,我起来喝。”穆大人制止书童想把茶壶放在床头柜的举动,让人端去了桌上。

      穆大人刚起床坐在桌边,门被敲响了。

      是青容阿方。

      “大人,我刚下去看马,发现有些不对,我们还是趁夜离开,比较稳妥。”阿方有些担忧,今天惹到地头蛇,虽然大人背景深后,可这山高皇帝远的。

      穆大人沉思片刻,道:“他们既然已经动了念头,我们现在出客栈,怕是更不安全。”这边山多林密,路线肯定是不如他们熟悉。

      青容:“我猜想大人想法跟我一样,嘿嘿……我现在都还想不清楚,大人为何不带几个会舞刀弄枪的衙役过来?”

      “回去睡吧,会没事的。”

      ①①

      “然之,把门窗关好,灯熄了睡吧。”少爷喝完杯中茶,直接躺床上去了。

      书童心里庆幸着,幸好屋里有张床榻,正要往那走,穆大人叫他过去睡床上。

      同床——隔上次已经一年多了时间了。

      “少爷我就在那长塌上睡,你累了一天也没吃什么东西,要有个舒坦的环境,我过去,会打搅您的。”书童犹豫着,还是说出心中想法。

      “你没睡在床上,才是打搅我。”

      黑暗里面,好像给了人挺大的勇气。

      “少爷,我会保护你的。”

      这一次的同塌而眠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不过书童也说不出是哪里不一样。

      一直到天亮,因了昨晚说的危险的事,书童梦里都是挡在少爷身前抗击歹徒。

      天气不错,阿方主张要回去带些人过来,穆大人没有同意,决定直接去其他村镇,乔装打扮一番。

      路上遇上一些阻力,不过都一一化解了。

      后来书童知道,为什么那些人要阻拦大人去巡查,只因害怕大人像上任县令那样搜刮民财。

      这误会解决了,也就一路顺畅了。

      民风彪悍跟淳朴是划等号的。
      你对人家好,人家也会对你好,反之亦然,相互的事情。

      穆大人得了青容秀秀的帮助,快一年的时间,芸岭县已经跟当初他们来时有很大的不一样了。

      百姓不再怕官府,官府的那些人也不再懒散为虎作伥了。

      有个天灾人祸什么的,大家齐心合力完成。

      偌大的县,肯定也会有一些例外,不过,穆大人有信心治理好。

      芸岭县进入夏季,这是书童在芸岭县待的第二夏天。

      去年的夏天印象太深刻了。

      不过他现在又可以跟在大人身后贴身服侍了。

      大人只喝他泡的茶,每次洗澡也是叫他准备水,还有每日早晨起了,也是他帮着穿衣束发。
      笔墨纸砚也是书童准备,像是回到了书院,可跟书院又有些不一样。

      现在的少爷已经是穆大人,每日都忙着县里的事情,偶尔得空才会像在书院看会儿书。
      每天得空的时间也就临睡的时候。

      穆大人不管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认为如此才可融进百姓的方方面面,才能彻底了解这个县,才能从根本上解除县里那些不好的事。

      还好还有容青跟着一起,不然大人怕是连临睡前看会儿书也是奢侈的。

      书童有心学做饭,可总做不成,不是难吃而是吃不下去。
      一整天大部分时间都跟着大人,也没多少时间去学。
      厨房里,掌厨的就变成了春花秋月和王婶帮忙做后院人的三餐。

      后院的人跟京城的府里比起来,算的简陋。

      穆大人眼下的乌青越来越重,好不容易得了空闲,大人也没想休息,要去隔县衙不远的荷花塘去看看。

      荷花是芸岭的一个特色,莲子莲藕更是芸岭的特产。

      上次来的时候,荷花枯了,莲子也被摘完了。
      而现在的时间正好是莲花开放的日子。

      穆大人就带了书童过去,其他人放了假,爱去哪去哪。

      两个人在外边,书童就把一直藏心里的话问出来。

      “少爷,你怎么还不跟秀秀洞房?”其实书童问出这句话心里怪别扭的,虽然秀秀非常好,但总觉得还是配不上他的少爷呢。

      “然之,你今年十七吧?”一直严肃的少爷,今天确实跟有些从前不一样。“想知道我什么时候洞房?一年之后你就知道了。”

      “走吧,别想了,我们去看荷花。”大人手里拿的扇子被打开,被人狠扇了几下风。

      ——————

      今天的太阳挺毒辣,两人出门急,没带遮阳帽。被晒的眯起眼睛。

      到了荷花塘边,荷花荷叶莲子凑在一起在京城也见过,可再此处见的,好像有种别的味道。

      书童摘了一片荷叶给大人挡阳光。

      “大人,你在这里等我,我去给你摘莲子。”书童要脱鞋,准备去采摘。

      “我们先去那边树下歇会儿。”

      穆大人带着刚脱掉一只鞋,又赶紧穿上的书童去了不远处的大树下。

      等两人坐下,大人道:“这荷花塘肯定有主的,我摘人莲子,要经过人家的同意。”

      书童听了少爷的话,想到刚到书院没多久那会儿去看油菜花发生的事,此时旁边好像又飘来一丝油菜花的气息。
      仔细嗅嗅,好像又没有。一阵风吹过,带来凉意,也带来又一丝油菜花香味。

      穆大人昨晚洗澡好像用了油菜花香包……

      他们在树下坐到了日上中天,才遇着荷花塘主人。

      荷花塘主人见着面前的两位小哥,有些不敢认,这拿着扇子的美貌公子真是县衙那铁面无私的穆大人?

      只怪今日的穆大人没穿官袍,穿了一身白衣,还没束发。
      这打扮肯定跟那衙门里穿一身灰蓝刚正不阿的穆大人有这不一样的。

      “我今日就是来摘莲子的,你们需要多少?我摘了送去县衙。”那人和睦道。

      穆大人肯定是不会占老百姓便宜的,自然就不会同意那人的说法。
      直接用一两银子换取莲子。

      后面,书童还帮着那人摘了许久的莲子。

      才拿着几瓣莲子跟穆大人趁着夕阳慢慢走回县衙。

      ①②

      书童跟穆大人脚刚踏进县衙大门,就有人来报,说是百花楼出了一桩命案。

      穆大人也没把一身白衣换下来,直奔百花楼。书童把莲蓬给了春花,追着少爷的脚步去了。

      给穆大人报信的衙役一路上简单的说了一下百花楼情况。

      最先发现尸首的人是百花楼烟儿姑娘的贴身丫鬟。
      烟儿姑娘跟芸岭县的财主三儿子顾三更交好,今天下午,丫鬟根据烟儿姑娘的吩咐,去给顾三公子换壶茶,换完茶在回到房间,就见顾三公子跟烟儿姑娘双双躺倒在地上。

      百花楼是文人聚集的地方,吹拉弹唱舞文弄墨琴棋书画,不管这人是谁,是什么模样,都可来此。

      穆大人刚开始知道时,还开心好久,去过几次,芸岭虽然只是个县城,可这人才是特别的多。

      今天百花楼发生这种事,穆大人是意外的。

      那烟儿姑娘文采斐然,对人和善,怎会遭人杀害呢?而那顾三更公子,虽然读书不行,可那生意头脑可是特别的好,为人做派也是相当的正,县里的好些善堂还是他捐资主持修建的。

      还有发现尸体的丫鬟,听阿方说已经哭晕过去了,在此前,她告诉青容,姑娘是她的救命恩人,顾三更帮他们家修了房子,还给了工作。

      “大人,尸首已经验过,死因还没瞧出来,根据我的观察很像我家乡的蛊毒。”青容把声音压的很小。

      “有几分把握?”

      “还要观察。”

      书童跟在阿方身后进了事发地,心里一阵慌,胆小的。

      穆大人吩咐人把尸体小心运回县衙,封了百花楼,把那住在百花楼的人都遣去了顾三更修的善堂住。
      还好,常住百花楼的人不是很多。

      穆大人青容跟县衙仵作整天围着这件命案,也就在案发的第三天晚上,住善堂的百花楼人全都死了,死因不明。

      这件事在芸岭县影响很大,穆大人整天整夜的睡不着,休息不好,案情只要有了一点进展,都能高兴半天。
      长这么大,一生都顺风顺水,而今自己在上任后一直太平的芸岭县遇上十宗命案,内心的焦灼是无法形容的。

      这案件,在青容突然的离开,停止了调查快大半年的计划。
      青容的再次归来,案件得到了突破。
      确定了死因,百花楼老板烟儿姑娘的蛊让人丧命。
      蛊王死掉了,其他的蛊虫也不再留存于世。
      烟儿姑娘是蛊王,其他跟着死掉的人是依附蛊王活着的蛊虫。

      烟儿姑娘为何会死,也是因为顾三公子中毒,姑娘想用蛊王救公子,但被公子拒绝,如果蛊王离开了姑娘,姑娘自己也会死。

      公子死了,姑娘用蛊王杀了自己。

      听闻西域蛊毒厉害,而芸岭县虽然隔京城远,但隔西域挺近,很多人听说过蛊毒会害死人的事情。

      失去三儿子的顾财主家,虽也听过,可他不信。

      ①③

      百花楼事件对芸岭县影响非常大。
      顾财主不相信顾三更是死于蛊毒,必定是有人杀害,县令穆大人已经判了,虽然芸岭百姓爱戴穆大人,可他顾财主是不喜欢那年纪轻轻的穆大人的。

      ————

      百花楼事件虽然已经了结,但穆大人还是派了青容注意此事,想那事情肯定不简单。得把其中原由一一弄清楚,也好给百姓一个满意的答复。
      那顾财主……穆大人抽了个时间,带着然之去穆大人家里。

      书童然之自百花楼事件后,心里触动挺大的,虽然也见过死亡,可那么多人同时离开这个世界,又是在穆大人治理的民风淳朴芸岭县,让然之知道,危险是无处不在的,自己要好好生活。
      这种想法伴随然之很多年。

      早上起来的时候,太阳还好好的挂在天上,等吃完早饭,出门时,太阳被云遮住,看天色,不知道今天什么时候才能看见。

      从县衙到顾宅不远,穆大人没有坐车,直接步行过去。

      百花楼事件发生后,大街上曾萧条了一段时间,几乎家家户户都大门紧闭,毕竟,芸岭在此前从没出现这种一下去这么多人的事件。还事关芸岭人都知道的百花楼,可以相见大家的恐惧心里。

      如今,街道两旁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店主吆喝,顾客讨价还价,人来人往,茶楼说书的……

      百花楼事件好像真的过去了。

      一路走过去,不断有人问好,穆大人都是一一笑答。

      到了顾宅家大门口,已经半年过去,顾宅的样子还是跟顾三更去世后一样。

      等人通传,过了一会儿,就有人带他们进去。

      大门外面还好,只挂了一段白稠,里面比顾三更去世后挂的还要多。
      一路走过去,整个宅子里跟外面完全是两个世界。
      以前听闻,顾财主喜好热闹,宅子里,每日都欢声笑语的。

      穿过几条曲折长廊,然之跟穆大人到了一处花开满地的地方,花海中间只一小道,通往花海那一头的竹林。
      领他们过来的人说他们家老爷在竹林里面,说完就离开了。

      各种花香混在一起随风飘过来。

      “这香味好怪,刚隔的远,还挺好,现在身处其中……我们快点走吧。”然之想拉着穆大人快步通过花海。

      “早上青容给你的锦囊,你带在哪里了?”

      然之手兜胸前全身摸了个遍,脸色焦急,“在哪里啊?我找不到了,丢了吗……”

      穆大人见然之从没有有过的焦急脸色,双手快速拉过他。

      “这花香不太对,我们快走。”

      然之被穆大人抓着手臂,刚刚急切的心情好像一下子消失了,鼻端的花香好像也消失了。

      穆大人拉着然之快步离开了花丛,沿着刚才的路往大门走,只刚到门口,就被人拦下。

      顾财主站在一边,道:“大人刚来就要走,这花香可是百花楼楼主的,你不多多欣赏,反倒跑出来了。”

      “顾财主,今日过来,就是要跟你说说这百花楼楼主的事情,爱子确实是被蛊毒所杀,而百花楼楼主之所以在你家种花,就是为解爱子的蛊毒,之后的事为何会变成这样,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你又何必一直纠结。”

      “穆大人,真是说的轻松。”顾财主哼笑一声。“不知外面人若知道,刚正不阿的穆大对身边小书童的想法了,不知会是什么样子。”

      “我儿被百花楼楼主所杀,而你却说是他自己甘愿被蛊毒侵蚀!”顾财主脸突然变得狰狞。

      “你儿自己愿意被侵蚀,并不是百花楼楼主所杀。”穆大人面色平静,“你儿身上蛊毒是他自己下的,为的是接近百花楼烟儿姑凉,因为爱上烟儿姑娘,蛊毒发作,烟儿姑娘想解,可你儿不让,烟儿姑娘才在你儿院子里种下这百花来帮忙解。”

      “之后的事想必你也清楚了。”

      穆大人拉着然之出了大门。

      穆大人知道顾三更为何会死之后,自我唾弃了好一阵,为自己的胆小懦弱还有嫉妒。

      “大人,你怎么了?”然之之前一直想着顾财主话,转头看见自家大人眼眶变红,还流下泪来,穆大人何时有过这个样子。

      “然之,我们一定要好好在一起。”没人的小巷,穆大人紧紧抱着然之。

      他们从顾宅回县衙没有走大街,转去了小巷子。
      此时的穆大人心情复杂,欢喜害怕庆幸……

      ①④

      又是一年春天,芸岭县城的三月三,青年男女重大的节日。

      百花楼事件终于告一段落后,芸岭县也恢复了往日热闹的样子。
      从大家一起筹备三月三来看,就知晓大家已经放下了关于百花楼的那些事。

      县衙里面除了值班的几个衙役,其他人都出去参加三月三了。

      当然穆大人还安排了衙役在暗中观察这天的大街。

      然之换了大人前几天刚叫人给他做的新款式衣裳,还借了春花秋月的镜子照了照,才去大人的房间。

      到书房找到了大人,案桌边的大人正提笔写字,眉头像有一股忧郁之色,整个脸又给人一种下定决心,自信满满的感觉。

      “大人,我都有准备好了,咱们什么时候出门?”然之一脸的期待之色。

      “我写完这封信。”

      然之坐在隔案桌不远的圆桌凳子上,耐心等待。

      “这身衣服挺适合你。”不知什么时候,大人走到了然之身边。

      “大人挑的嘛。”然之站起来,嘴角弯起,十分开心的样子。

      两人在几天前就说好,要去城外走走。
      已经很久没有去外面看看了。

      难得的空闲,可以放心出去走走,县衙有阿方跟青容在。

      郊外的人也挺多的,不过两个没有往山上的芸山寺走,而是去了另一头,完全相反的方向。

      再去河边走一走,看看油菜花,就满足了。

      知道芸岭县有多少人,可今天才觉着这人真挺多的,好像走哪里,都全是人。

      后来,然之和大人买了几串糖葫芦就回了县衙。

      进门时,遇见端着一碟瓜子花生的阿方。

      “怎么就回来了?”阿方有些奇怪。

      “人太多了,去外边,只能看人了。”然之用自己贫乏的词汇形容外面的人山。

      “阿方,你炒的花生瓜子还是那么好吃。”然之抓了几个花生剥壳吃了,满嘴香。“是青容又叫你炒了?这一天天的,天天叫你炒,他可真是会享受。”

      “你爱吃,我天天也炒给你吃。”阿方把那大碟子放到然之手上。

      “不,你天天给我炒了这个,青容会不舒服的。”然之那就像看透一切的眼神让阿方有些想笑。

      “少爷,别走那么快,等等我。”然之从碟子里抓了一把到手上,将碟子递还给阿方,道了写,追上了大人。

      大人书房外有块地,一直空在哪里,今天被松了土,撒上了种子。

      “种的什么?”然之问。

      青容:“花。”

      “……”

      “这是要把实验基地搬到我的书房外?”穆大人一脸严肃在一边问。

      “你这地方太单调,我给你加点颜色。”青容突然神秘一笑,道:“夏天到的时候,这花就会开放,而你的一年之期也刚好到了,这是专门给你们的。”

      “你们说什么呢?”然之觉得自己应该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可脑子好像突然断片了,硬是想不起来。

      “咱们穆大人,再过半年就要终于洞房,这花就是我给的贺礼。”青容边说边往外走,还剥花生吃。

      “对啊,半年前,大人说过话,我就说怎么那么熟悉,可就想不起来呢。”然之看着大人,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

      穆大人脸上却显出可疑的红晕,转身走开了,出了院子,也不知去哪里了。
      然之追上去,没看到人。
      还到县衙各处,找了好一会儿,也没见着。

      这大人是害羞?

      “春花秋月,你们有见着大人吗?”春花跟秋月正摘菜。

      “大人到厨房炒花生瓜子呢。”春花一脸搞不懂不苟言笑拿着书本的大人炒瓜子。以前可从没见着人到厨房来,今天第一次来,是炒瓜子。

      然之快步走进去,果然,一开始他还不信。

      虽然是阳春三月,穆大人可能在灶边待的时间比较长,额头都冒出汗了。

      穆大人拿着锅铲,记着一边阿方的话,翻炒着锅里的花生。

      灶台的一边,已经有一些炒好的,不过糊掉了。

      “大人,这是炒给我吃的吗?”然之大胆问出心中的猜想。

      “是的,你尝尝看,不知道适不适合你的胃口。”穆大人抽空抬起头看看不知何时走到灶台边的然之,要去擦额头汗,被然之抢先了一步。

      “应该可以出锅了,他现有的热度已经足够了,在炒就会有点糊了。”

      “刚刚我炒了一次了,热度不是很够,我吃了,好像不是你喜欢的那种口味。”穆大人没有起锅的意思,又翻炒了几下。

      “谢谢大人炒给我花生瓜子,我给大人炒个什么?”然之想了想,道:“做鱼?我的手艺不好……”

      “今晚给我暖个被窝吧。”锅铲还在翻,心里也在翻。

      “然之,想以后每晚都能给大人暖被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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