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在上》人青草西

2、再世

　　在场成百号人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若无其事地说着冠冕堂皇的鬼话，硬生生地将这场剑拔弩张的大戏给压下去了。众人放下手中的瓜子果壳，甚是惋惜。

　　他们扭头去寻那赵大公子，却见刚刚那从高堂上滚下来的小傻子早没了影儿，估摸着是被下人带回去了，省的他再闹腾。众人再抬头朝堂上的将军府大小姐看去，瞧见她正被人搀着往后厅走。

　　他们瞧着新娘那清姿绰约的背影，如芙蕖入水，隐隐生香。众人想起刚刚红盖头被掀起的一瞬间，眼前似有数万道霞光直冲他们天灵盖劈来。一直听闻坊间流传有一句话，“程家有女，养在深闺。月貌花容，仙姿玉骨。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绿波。”现在细细想来，倒是半句不假。

　　可惜生的如此貌美如花，奈何却是个傻子。

　　一时席间扼腕叹息！所幸所嫁之人虽也愚笨，但却也是翩翩少年，清逸俊俏。姑且还算是登对，只是可惜了这两具好皮囊。

　　周尧虽不知旁人在想什么，但经过他们时余光瞥见他们漫不经意间投来的或同情或怜悯的目光，她多少也能猜到一些。那些人想的不错，她投了个官二代，确实算是个好身世。只不过，并不愚钝。

　　镇国将军府的长女程欢生来端方，但却并非是个痴呆。

　　这话要从四个多月前说起了。

　　四个多月前，周尧还是一个刚刚迈入新社会的有为青年。明明还是花季少女，明明还是风华正茂，怎的就一夕命丧歹人之手？

　　对于横遭祸端这件事，她是万万没想到的。原本在大马路上走的笔直端正，就见前面猛冲过来一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大汉拽着她胳膊将她往前一推，她整个人就跟点了炮似的冲了出去，眼睛都未来得及眨一下，肚皮上就多了把银光蹭亮的短刀。其实那刀插的也不深，就是这么好死不死的戳到她腹腔干来了，那是个动脉干。出血后不到半分钟就会一命呜呼，可她还是来得及在这半分钟里拨出了一个电话。

　　后来她就看到她那甚是烦人的弟弟抱着她嚎啕大哭。说实话，她可是看着他一路从幼稚无耻的小童长成一个威风凛凛的土匪。自他出生后，她就未曾见他哭过，更不提如今还哭的如此不要脸面。她有些心酸的想，果然有些事情是得等死了以后才能见到的。

　　所幸，他们家有两个孩子。对于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件事，不至于那么让人想不开。只是苦了她那个弟弟，年纪轻轻，要经历一些生离死别。总归这些事情，对于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来说，还是太为难了。

　　不过后来，她好像在投胎的路上出了岔子。不知是孟婆忘了给她灌汤，还是说轮回隧道年久失修，有些毛病。总之，周尧再次睁开眼就是一个陌生得有些诡异的时空。

　　那些人叫她大小姐，还有一对老夫妻成天抹着泪儿叫她闺女儿。一开始她没弄明白，后来听她们唠叨听的多了，便多少理清了一些。

　　她叫程欢，镇国将军府长女。她有两个哥哥，程诩和程慕，一个妹妹程宛白。都跟她不是一个娘，但都叫她娘大娘。

　　镇国将军有三个老婆，而她娘白琦彤，是将军大老婆。知书达理，贤良淑德，就得程欢这一个女儿，所以程欢在将军府很是得势。诚然，周尧投了个好胎，虽然是半途插队得来的。

　　她觉得她现在之所以会出现这种状况，可能是因为……她们之间有缘吧。

　　那天她被人从河里捞上来，她娘说，她是走路没走稳，不小心摔下去的。周尧觉得，这个程大姑娘估摸着应该是个奇人。骨骼精奇，不走寻常路。不然怎么好端端走个路，竟能翻过三尺高的白玉桅杆，掉到那凉透心扉的池子里？这绝非常人所举啊！

　　据周尧所了解的，这个程欢多半也是死了的。那些下人有时背着她偷偷摸摸聊天，说她被捞上来的时候探过鼻息，已经没气儿。可突然嘴里喷了一口水，然后人就活了。

　　她记得醒来前的事儿，那时候喉咙里像是结了张蜘蛛网，外面的气儿进步来，里面的气儿出不去。她就那样活活被闷在里头，怎么都喘不过气儿。突然咣一下，胸口像被人抡了把大榔捶猛地锤了一下。

　　“噗”一声，她就将肺里的水都吐了出去。是正常的溺水被救的过程，被他们说的好像就跟鲸鱼喷水似的，周尧不以为意。

　　弄清身家背景后，周尧仍跟刚穿过来时一样，只字不说，跟个木头桩子似的。别人都道她是摔傻了，她爹娘为此请了不少大夫。从宫中御医到山野赤脚大仙，就差给她请几个大师来做法了。

　　她倒也没什么毛病，就是不愿开口说话。其实也不是不愿，只是不能说。她怕自己一不小心说错话，说漏嘴，别人将她绑起来送给萨满婆子。

　　究其原因，是因为自她醒来后就不记得这具身体从前的事。她想着，可能就是那程大姑娘在过奈何桥的时候，孟婆汤喝多了，连带着将她那份儿也喝了，所以现在忘的一干二净了。

　　但也可能……真的是因为摔河里摔忘了。毕竟脑子进水了，总归不大灵光的。

　　她本来也只是不开口说话，除了这点，旁的也没做出多出格的事情。不过她在这边人生地不熟，很多事情都不太懂，所以总是经常露出一幅无知的模样，叫别人见了都以为她傻了。对于被痴呆这件事，她也委屈的很。

　　好在周尧这人，别的本事没有，就是特别憋的住事儿。她作好打死不开口的准备，琢磨着先将这程大姑娘的性子摸个透，然后再搞清楚这边人说话行事的做派。

　　总说人要入乡随俗，她这异界来的客，也得随的像一些，不好显得太突兀。

　　她来了小半个月，约莫猜出了这个程大姑娘的一点性子，温婉而木讷。能猜出这点，只因了侍女无意中的一句，“想这大小姐，原先话就不多，没想到……没想到如今……竟是连话也不会说了！”，说着说着竟还哭了起来。

　　周尧想了想，这侍女同这大小姐理应是感情深厚的。再看这屋子里的一众丫鬟侍从，看她时，皆是目光深深，无不流露出哀伤悲悯之色。想来，这程小姐自是为人宽厚，平日待他们不薄，不然又怎能换来如今的同情怜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