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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飞鸟和鱼 ...

  •   01

      唐恺第一次见到宋芳明,是在大学刚入学的迎新晚会上。那会儿他坐在最后一排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和手机上的好友聊骚,偶尔抬头听一耳朵,就听见坐在他前排的几个男生在讨论刚过的那个小品。

      大家都在说刚刚扮演女主角的学姐,只有宋芳明说:“那个男主角长得很帅。”

      坐在他旁边的男生嗤笑:“也就那样吧。”

      宋芳明也附和着笑了笑。

      观众席的座位呈向下的阶梯状排列,唐恺的脚往前一伸,正好踢在宋芳明的椅背上,宋芳明回头看他。

      “抱歉。”唐恺说,“脚滑。”

      宋芳明笑了,他背着光,笑容在阴影中也格外明显:“没关系。”

      02

      学校偶尔会抓出勤,唐恺从不逃课却不是因为怕被抓,而是偶然发现他这节课和宋芳明是一起的。

      他手臂夹着一本书,走进教室就看见了坐在前排的宋芳明。他坐在了宋芳明旁边。

      宋芳明写字很好看,跟他的人一样,看起来舒服顺眼。

      “你很眼熟。”唐恺说,“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记笔记的宋芳明顿了顿,他抬头看着唐恺,答道:“大概吧,我不记得了。”

      他记得。唐恺在一瞬间就确认了,他不明白宋芳明为什么会撒谎。

      “能借你的笔记用用吗?”

      虽然是问句,他本人却没有询问的意思,直接把本子拿了过来,翻到了第一页。

      宋芳明。

      名字真好听。

      03

      因为借了宋芳明的笔记本,所以他要请宋芳明吃饭。宋芳明推拒道:“不用了,一件小事。”

      “可是我想请。”唐恺占着人家的笔记不还,十足的无赖面孔,“同学一起吃顿饭而已,给个面子?”

      宋芳明只好答应。

      “你喜欢吃什么?”唐恺把菜单递给他,“我推荐他们的招牌菜,喏,就这个。”

      他半弓着腰,低垂的脑袋几乎和宋芳明的额头抵上。宋芳明明显局促起来,他发现了,拉开了距离。

      “那,就这个好了。”宋芳明说,“谢谢。”

      唐恺眯了眯眼。“不客气。”

      04

      唐恺这个人很健谈,他各个领域都去涉猎,每样东西都只学个半懂,这就足够他四处装深沉装学识渊博了。

      一顿饭下来,宋芳明说:“你懂的真多。”

      其实宋芳明的谈吐都是踏踏实实立足于基础的,被他这么称赞,唐恺有点儿心虚。

      “……一般般吧。”

      总之,他们就这么熟络了起来。

      宋芳明学习很好,唐恺一星期见他三次,他都是在学习。沉浸在学习中无法自拔,一点儿多余的眼神都不留给他。

      “过两天我生日。”唐恺说。

      “……哦,生日快乐啊。”宋芳明说,“提前祝福。”

      “有个生日会,你来么?”唐恺说,“我的朋友……也没多少,你来添个人气,怎么样?”

      宋芳明本来想拒绝,但看到唐恺的眼神时,鬼使神差的,他答应了。

      05

      唐恺一直心不在焉的,别人跟他说话的时候他才问一句答一句。

      “你等谁呢?”朋友问,“新勾搭上的那个小情人?”

      “别他妈瞎扯淡。”唐恺笑着骂了一句,接过对方递上来的烟,任他给自己点上。

      “他不是。”唐恺吐出来一个烟圈,“他不一样。”

      “哟。”朋友啧啧摇头,仿佛听了个笑话。

      06

      宋芳明来得很晚,他进包厢的时候一个劲儿说抱歉,然后被唐恺一把拉了过去。

      “我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唐恺盯着他冻红的鼻尖看。

      宋芳明笑道:“怎么会,我答应了的。”

      几个朋友问:“这就是恺爷今儿一直在等的人?”

      宋芳明拘谨道:“你们好,我叫宋芳明……是唐恺的同学。”

      唐恺那几个朋友一听全乐了,有一个甚至笑得瘫在椅子上起不来。看了宋芳明一眼,唐恺拿起一听酒敲定在桌子上,响声震得几个人都吓了一跳。

      “喝酒。”唐恺说。

      07

      宋芳明不喜欢喝酒,意思性地喝了一杯之后,他就一直待在唐恺的旁边,偶尔劝一句唐恺,让他别喝那么多。

      结果是一场局下来,除了宋芳明,大家都醉得七荤八素。场子散了以后,宋芳明扶着唐恺回了学校。

      唐恺的宿舍没人,这是常态,唐恺其实也不怎么回宿舍,经常在外面住。他抬头问唐恺:“你的钥匙呢?”

      突兀地对上了一双亮晶晶的含笑的眼睛。

      唐恺借着酒劲儿把他压在墙壁上,吓得宋芳明心脏直扑腾。唐恺抬手抚上他的脸,右手顺着衣服拉链按在宋芳明的胸脯上。

      “你心跳好快。”

      宋芳明没做声,他的心如鼓擂,在唐恺的手掌下方咚咚作响。

      “芳明。”唐恺凑近了些,轻声唤道。“你这儿的钥匙呢?”

      宋芳明撇开脸,猛地推开他,仿佛身后追着什么洪水猛兽,拔腿就跑下了楼。

      唐恺遗憾地摸着自己的嘴唇。啊……鱼儿逃了。

      08

      宋芳明在躲他,躲得非常明显。

      唐恺反思着自己那天是不是太过火了,又或者是他想错了,宋芳明对他没意思,也不是这边的人?

      不管怎么说,他都得找个时间和宋芳明问清楚,可宋芳明一味地躲他,这让他很头疼。

      这算什么,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09

      玩了一星期的捉迷藏,唐恺最后还是在宋芳明的宿舍楼下逮着了他。宋芳明看见他,下意识的想走,又生生地顿住了脚步,装成浑不在意的样子。

      唐恺走近他,面色不善。

      “为什么躲我?”

      宋芳明:“我没有躲你。”

      “你分明就——这是什么!”唐恺看清他脸上的伤,捏住他的脸,“这是谁打的?女人?”

      宋芳明打开他的手。“不关你的事。”

      “不关我的事?”唐恺气得发笑,“对,是不关我的事,是我他妈脑子进了水才来关心你!我他妈脑子有病才找了你一星期!”

      “是我妈打的。”宋芳明垂着眼睛,“我妈有躁郁症,受到刺激就会这样,我习惯了。”

      “……”

      唐恺张了半天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10

      他大概明白了,宋芳明的性格,宋芳明的行为举止,为什么处处透露着小心翼翼。

      明白归明白,可是他不甘心。

      宋芳明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任何时候,只要他稍微有一点越线,宋芳明都会立刻逃走。

      如果说之前他们还是朋友,那么现在呢?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可霸王硬上弓不是他的风格,他做不出强迫宋芳明的事情来。

      朋友劝他说天涯何处无芳草,吊死在一棵树上也不是他的风格。

      唐恺烦躁地打断朋友,下决心要逼宋芳明一把。

      他不信宋芳明对他没有感觉,只是胆子小不敢承认而已。

      11

      宋芳明的家在本地的一个小县城,差不多每个周末都要回去一趟。

      寒假来得很快,唐恺执意想去他家玩两天,宋芳明拗不过,只好答应。

      唐恺兴奋了好半天,给宋芳明的家人买了一堆礼物,跟着宋芳明回了家。

      一路上没有什么风景可看,他就看宋芳明。

      安静的侧脸,细直的脖颈,搭在腿上的,微微颤抖的手。

      他情不自禁就握了上去,大拇指在他手背上摩挲。

      宋芳明吓了一跳,马上把他的手掸开,脸上写满了惊疑。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直等到了宋芳明家,唐恺才露了个笑脸。

      宋芳明是独子,长得像他的妈妈,而且都是没什么表情的人。唐恺能感觉到他妈妈并不喜欢生客,嘴上对他客客气气的,眼神里却装着焦躁不安。

      是了,说是有躁郁症。

      12

      唐恺就睡在宋芳明旁边的房间。

      在车上被宋芳明打开手以后,他其实都还没有好好和宋芳明说过话。他轻手轻脚推开宋芳明的房门,看见宋芳明正站在窗户边上,对着外面叹气。

      宋芳明很瘦,不是那种羸弱的瘦,而是天生的瘦骨架,从背影里还能看出一股子韧劲。

      唐恺说不明白自己是被宋芳明的哪一点吸引了,就像此刻,毫无来由地,他就想从后面紧紧抱住宋芳明。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宋芳明的脊背突然变得僵直,他没有推开唐恺,而是叹道:“唐恺,够了,以后别再这样。”

      “为什么?”唐恺的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我相信自己的感觉。”

      他松开宋芳明,让他面对自己。“你喜欢的是男人,我绝对不会猜错!”

      “你小声点!”宋芳明压低声音,唐恺下意识地看了下身后没有关紧的房门。

      “那又怎么样呢。”宋芳明自嘲似的笑了笑,直视唐恺的眼睛,“那又怎么样呢。”

      唐恺突然后悔自己的冲动,想再说点什么来补救,话到嘴边却一句也说不出口。

      “唐恺。”宋芳明说,“做好朋友不行吗?”

      “……”

      “不行吗?”宋芳明问。

      “……好。”唐恺说。

      13

      朋友是最安全最让人满意的关系,不会生太多的枝节。

      唐恺和几个朋友弄了一个自主创业的项目,突然变得忙碌起来,两人的联系变得很少。

      偶尔宋芳明找他,他都抽不出空来。

      好不容易有一次得了空,宋芳明告诉他,他得到了一个留学交换名额,六月份就会走。

      唐恺的手在半空里顿了顿,然后笑了:“好事啊!”

      “是啊。”宋芳明说,“不过只有一年,很快就回来了。”

      唐恺喝了一口酒,半天没尝出味道来。“嗯,走之前告诉我一声,我送你。”

      14

      “加州下雪了,这边的雪花真大。”宋芳明拿着手机转了一圈,“你看到了么,那家店,我一会儿要去扮成圣诞老人。”

      “行啊,记得给我发照片。”唐恺笑着说。

      “你今天没有安排么。”宋芳明说,“还是宅在宿舍玩游戏?”

      “嗯,今天宅不了。”唐恺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一会儿得去陪我男朋友吃顿饭。”

      “……啊。”宋芳明没有反应过来,“是么。”

      “一个月没跟你联系了,忘了说。”唐恺笑了笑,“上个星期找到陪我过圣诞的人了,挺可爱的。”

      宋芳明眨了眨眼,还保持着笑脸:“恭喜啊……啊,我手机没电了,不聊了。”

      “我——”唐恺看着突然关闭的视频窗口,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抹了一把脸。

      宋芳明伸出手掌,接着一团团的雪绒,眼睁睁看着它们融化在手套表面,慢慢地蹲了下来,把脸埋在手臂里。

      15

      唐恺一手拿着外套,绕过大厅里诸多的食客,跟着服务员走进了一个包厢。

      宋芳明坐在里头等他。

      工作一年多,宋芳明的样子改变了很多,上学时还留着的刘海这会儿全部剪掉了,只留了个寸头。

      唐恺坐在他对面,抬手敲了敲桌子。

      宋芳明抬头看着他,笑道:“怎么还戴上眼镜了?”

      “别提了,视力退化了,现在近视三百度。”唐恺说,“天天在一堆合同里面忙得团团转,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青年企业家。”宋芳明说,“以后得喊你唐总呀。”

      “别闹了。”唐恺拿热水涮着自己的杯碗,随口问道,“你呢,最近过得怎么样?”

      “我啊……”宋芳明收起了笑容,两手交握着,轻声说道。

      “唐恺,我要结婚了。”

      16

      “女孩儿是我爸同事的女儿,跟我一样大,我妈很喜欢她。”

      唐恺手里的杯子掉在桌子上,咕噜噜沿着桌面滚,最后从桌沿往下跳,摔了个四分五裂。

      “结婚?”唐恺确认了一遍,“结婚?”

      “嗯。”宋芳明说,“结婚。”

      “她知道吗?”唐恺说,“那个女孩儿知道吗?你取向的事。”

      宋芳明叹了口气。“除了你没人知道。”

      “那你喜欢她么?”唐恺死死地盯着他。

      宋芳明移开视线。“大概吧。”

      “大概?你不觉得对不起她么?”唐恺的手在颤抖,声音陡然提高,“我以为你至少不会做这种事,你知道你在干什么?这叫骗婚!那个女孩儿什么都不知道!你就为了——”

      “我有什么办法!”宋芳明也红了眼睛,站起来和唐恺对峙,“你以为我有什么办法!”

      唐恺看着他。

      “我是个懦夫!我屈服于现实!什么都不敢做,什么都不敢说,喜欢的人我不敢和他在一起!我要和一个不爱的人结婚!我知道我对不起她,可是我只能这么做……”宋芳明握紧拳头,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我没有办法……唐恺,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

      唐恺一把拉住他的领口,把他拽到了自己面前,恶狠狠地吻了上去。

      17

      这个吻来得又凶猛又急促,混杂着泪水的咸味,还有不知道磨破了哪儿传来的血腥味。

      宋芳明第一次尝到这么疯狂的感觉,心脏无法搏动,呼吸也被扼制,所有感官通通消失不见,整个人都几乎在火焰里灰飞烟灭。

      他紧紧地搂住唐恺的脖子,唐恺的双臂也紧紧纠缠着他。两个人就像是将死的囚徒,尽情享受着他们的末路狂欢。

      这个吻结束的时候,唐恺温柔地舔着他的嘴角,还有他脸上的泪水。

      宋芳明紧紧地贴着他,感受着他强有力的心跳,还有灼热的皮肤。

      “唐恺。”他哑着声音喊道。

      “嗯。”

      “我们以后……都别见面了。”

      “……好。”

      18

      他是天上肆意的飞鸟,宋芳明是藏在蕴蓝海面下的鱼,他俯冲而下,鸟儿和鱼贴着海打了个照面。这是一场没有波澜的邂逅,然后鸟儿飞回天空,鱼儿游回海底。

      他们不曾相爱过。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飞鸟和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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