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人不挽》之一者

1、离人不挽

　　秦淮河畔有一家颇负盛名的妓馆，名为劝醉。
　　妓馆内有一位颇负盛名的妓女，名为胭脂。
　　胭脂以一支舞名动天下。
　　世人爱慕舞姿绝艳无双的她，而她，爱慕着一位琴师。
　　那位琴师出身贫寒，本欲进京赶考，谁知半途竟已花光了盘缠。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他生生被逼上了劝醉，靠着一手绝妙的琴技谋生。
　　为了让胭脂一举成名，劝醉让这位琴师全力配合胭脂。他们为了这支舞，朝夕相对了半月。一个清俊，一个妩媚，眼波流转间已然坠入了爱河。
　　他们都明白，这段感情的尽头终究无望。
　　那支舞过后，胭脂会是众人追捧的花魁，琴师会是上京赶考的士子。
　　爱，始终是个难解的命题。每一秒，他们都在深陷。
　　他们把各自的爱献祭给一支舞。
　　然而，曲终，人离散。
　　那晚，胭脂以五千两卖出了一夜，琴师趁夜远走。
　　这场爱，没有道别，也没有挽留。
　　——
　　后来呢？
　　蹲在一旁的小姑娘仰着脸问胭脂。
　　后来呀，胭脂攒了很久很久的钱，终于凑够了赎身的费用。劝醉一开始不愿意放她走，生生把她扣在了那里。可胭脂啊，她想要去看一眼琴师，她逃了很多次，又被抓回去了很多次。然后，她想，劝醉要怎样才肯放她走呢？等她老了？丑了？跳不动了？于是啊，她某一次跳舞时摔伤了腿。可是啊，她还是没走成。毕竟，她尚年轻貌美。于是啊，她又划伤了脸。
　　一定很痛吧。
　　女孩插嘴道。
　　痛啊，怎么不痛？可她想着情郎，想着以后。就算只是远远再看他一眼，不说一句话，她也愿意用全部去争取。
　　那她找到琴师了吗？
　　女孩又追问。
　　她花光了积蓄，毁了腿，毁了脸，终于正大光明地从妓馆走了出去。她一个丑陋的瘸子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是到了京城。然而，还是错过了。琴师屡试不第，已经返乡了。她到处打听，又得知他在家乡做了个教书先生，娶了个身世清白的女娇娥，夫妻琴瑟和鸣恩爱有加，他甚至已经有了个长子。
　　胭脂啊，也追累了。
　　她孤身一人留在了京城郊外的一个小村庄里，靠着帮人缝缝补补洗洗涮涮维持生计。闲暇时间，做一些小玩意儿拿到京城里卖。她甚至摸索着学着斫琴，死皮赖脸地找一些比较有名望的斫琴大师拜师学艺，实在不行，甚至不惜翻墙撬锁也要偷师，几次三番被押送进了大牢。
　　她终是磕磕绊绊地给自己做了一把琴，磕磕绊绊地弹起了那年他教给她的曲。
　　恨不能不相遇，恨不能不相知，恨不能不相离，恨不能不相思，恨不能不相忆。
　　女孩摇头晃脑地听着，好奇地问。
　　瘸婆婆，你也经常弹琴哎！我要听，我要听！
　　今天啊，不弹琴，我跳支舞给你看。
　　她跌倒了许多许多次，才磕磕绊绊地跳完了那支舞。平素里身形佝偻的她站得直直的，原本看似僵硬的肢体突然间曼妙柔软了起来。木然的眼神里似乎有火苗在跃动，她完美地掌控了她的身体，嗯，是除腿以外的每一部分。
　　女孩非常捧场。
　　跳得真好看，那个胭脂跳得跟你一样好看吗？
　　胭脂啊，她跳得当然比我好看……
　　她啊……
　　爱上了一个梦，那个梦里有人许给她平静与温暖，她当真了，那个人却食言了。
　　大梦一生，方知此世若浮无人摆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