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家寡人》洇石

45、第44章

　　唐熠带出来的影卫几乎全军覆没，只有受命跟着唐珏的肆玖幸存了下来。
　　肆玖驾着马车，唐珏照看着唐熠，一行三人走的十分低调。
　　当初李浩存教了唐珏三种点穴之求。
　　其一，点人颈后三寸，可使人四肢麻痹丧失一切行动。
　　其二，点人心前一寸，可断心脉血流，当场至死。
　　这第三种，却不是点在别人身上，而是点自己的后腰左上七寸，又名假死之术，关键时候可以自救。
　　只是这个穴位是有风险的，一个时辰之内如果没有懂的人解开穴道，假死就会变成真死，时辰太短，是以李浩存再三警告，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行用此术。
　　不过用来救人，却是很好用的。
　　马车上，唐珏深出一口气，点开了唐熠的穴道。
　　方才唐熠被摔过来，唐珏接住他的时候，在背后无名剑看不到的地方迅速点了大穴，造成了唐熠已经死亡的假象，这才得以蒙骗过关，救下他来。
　　无名剑拔剑的时候，唐珏吓得心快跳到嗓子眼里了，生怕他要斩下头颅拿回去邀功。那样的话，纵使唐珏有回天之术也没办法了。
　　古时候有叛神刑天，被斩去头颅，只得以双乳为目，脐眼为口。唐珏往唐熠身上扫了扫，实在想象不出来这样一个人，怒瞪两只□□的模样。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唐珏心虚地咳了一声，正了正表情，将满是血污的布巾津到水盆里荡了荡，再重新给唐熠擦拭身体。
　　嘤咛一声，唐熠自疼痛中悠悠转醒。
　　睁眼便看到了唐珏，这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你……”
　　他想问你怎么在这里，然后想起来，昏迷前的那一战。
　　“无名……”
　　无名剑没能杀了他？无名剑竟然失手了？
　　唐熠将问题咽了下去，既然他还活着，那么问题的答案不言而喻。
　　他顿了顿，张口道：“你救了我？”
　　唐熠醒过来，唐珏并不见得有多激动，纵然这个人是他救的，他一言不发地拿布巾擦着他身上的血痕。
　　“我竟不知道，你有这样的本事。”
　　唐珏的表情依旧淡淡的。
　　“能动么？自己把衣服穿上吧，堂堂三皇子，总不能这幅模样去见陛下吧。”
　　唐熠挣扎着坐起身，他受了内伤，很严重，却也不到快死的地步，除此之外的那些皮肉伤实在算不得什么。
　　挣扎中一个气喘不及竟咳出了一口血来。
　　男人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将血渍尽数吐在了手里，然后悄悄抬眼去看面前的人儿，生怕对方奚落他的模样。
　　唐珏却也没有如他预想中的那样刻薄，甚至还十分善意地将水盆往他面前挪了挪，示意他可以擦擦手。
　　马车颠簸了一下，盆里的水陡然洒出了几滴，洇红的血水很快渗进了木板里。
　　唐珏望着那一小块痕迹，道：“早知道会差点丧命，还不如不回来。”
　　只这一句，便抵得上万句奚落。
　　没有保护好他，男人知道自己有责任。他低了头：“你知道的，哪怕没了性命，我也会保你无虞。”
　　“到头来却是我救你。”唐珏毫不留情，“你有几分对付唐煜的把握？若是到了京城你转眼就死了，我不是白救了你。”
　　唐熠扯了扯唇：“无名都没能杀得死我，唐煜底下，便再也没人能要的了我的命了。”
　　“这般自信？”唐珏的眼神里满是不相信。
　　男人的喉结动了动，下一秒，唐珏便被他毫无征兆地揽入了怀里。
　　“温儿，不要这样看我，你这样看我，会叫我觉得……”男人咽了咽喉咙，“会叫我觉得，我配不上你。”
　　爱情总是让人卑微的。
　　纵使唐珏无权无势，纵使唐熠伸手便能捏死他。
　　却还总是觉得自己太过卑微，心上人的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能叫他有种低到尘埃里的感觉。
　　唐熠觉得很绝望，却丝毫拿他没有办法。
　　怀里的人没有挣扎，片刻后，唐熠听到他说：“如果你当了皇帝，可以给我一片宫外的分封地吗？不需要太富饶，可以让我带着素儿富贵终老就够了。”
　　这就算妥协了。
　　我不计较你对我做的所有的事，你拿我后半生的富贵来赔偿就够了。
　　只是，也别期望我会留在宫里，同你朝朝暮暮生死相依。
　　唐熠深吸一口气，“好，就在京畿给你划块地，只要你想就随时都可以进宫来，我想看你，也不需要太长的时辰，毕竟你知道的，当皇帝很忙的。”
　　唐熠哈哈的笑了两声，好像自己说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话一样。笑声突兀地沉默在空气里，一时间，呼吸可闻。
　　“我想去江南，据说，那里四季如春，花儿一开就是半年。”
　　江南离京城不远，但也要两天马车的路程。
　　皇帝可以去，却不能常去。
　　唐熠忍不住将唐珏又往怀里抱了抱：“好，都听你的。”
　　“嗯，你松手吧，弄疼我了。”
　　唐珏挣扎，唐熠不得不放手。
　　没关系，唐熠望着眼前俊美得不像话的容颜，没关系，等他坐上了那九五之位，待尘埃落定，再慢慢想办法好了。
　　“主子！”驱马的肆玖突然回头，谨慎而严肃地喊了一声，“后面有骑兵追赶！”
　　两人抬眼望去，看见了从远处而来的一小片黑影。
　　“影卫还剩几人？”
　　“与无名剑交手的一批已全军覆没，其他两批暂时无人回应，恐怕也……”
　　唐熠从胸腔里发出沉闷的咳嗽声：“离京城还有多远？”
　　“还要半天才能到入京的第一道关卡。”
　　男人急促地呼吸着，无名剑的一掌，将他伤得不轻。他望了望强装镇定，却掩饰不住稍皱眉头的唐珏，和前座上等着指令的肆玖。
　　肆玖是主管情报的影卫，轻功一流，武功却不行，叫他去，纵然能抵挡片刻，最终也不过是送死。
　　“回到京城就去找陛下，其他的谁都不能信，你是长孙，他一定会保你安全的。”唐熠摁着唐珏的肩膀，交待后事似的，“若我回不来了，我府里的影卫都归你，夏长青是个人才，可以用他，却不能信他！”
　　唐珏点头，然后问道：“你要干什么？”
　　“我去阻挡他们，你和肆玖弃了马车，骑马去吧，第一道关卡那里的守将是我的人，拿着我的令牌，他能为你们阻挡下一些追兵。进了城，记得掩了身份悄悄进宫，我离京三年，恐怕京城里到处都是他的耳目。”
　　唐珏再点头，扭头道：“肆玖，你主子的话都听到了没？”
　　肆玖点头，唐珏跟着又点头。
　　下一秒，出手如风，直取唐熠后颈处。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唐熠的功力，半道上便被截了手指，转为被男人紧紧握在手里。
　　“别做傻事！我去去就回！”
　　至此，唐珏才抛开淡然的面具，显露出情绪来。
　　他激烈地挣脱着唐熠的舒服，眉头完全皱了了起来，说话的嗓音也拔高了几个度。
　　“到底是谁在做傻事？！本殿下好不容易救了你，就是为了让你去送死的？你以为我稀罕你的几个影卫？你死了我还有命在吗？你当唐煜像你一样天真吗？！”
　　“别闹，温儿，不管怎么样，我都不能叫你陪我一起死，别怕，我的影卫不是那么无用之流，说不定，不等那些骑兵追上来，他们先赶上来了呢？我先下去唬唬他们，没事的。”
　　“你休想！”唐珏的嗓音尖锐起来，“你当我三岁孩子吗？你刚刚还咳了血，下去简直就是送死！我去也好过你去！”
　　“温儿，别闹，哪怕我现在就自裁也不会让你去冒险，肆玖，你还愣着做什么，带长孙殿下走！”
　　“是。”肆玖应声而上，下一秒却听得一声钝击，唐熠脑袋一歪，躺在了唐珏怀里。
　　唐珏一下子呆住了，有些愣怔地望着肆玖。
　　常年蒙面的影卫将面罩摘了下来，那也是一张清秀的脸庞。
　　脸凑过来，唐珏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
　　肆玖顿住，接着仍旧径直凑了过来。
　　那是一个十分轻柔的吻，轻到如蜻蜓点水，微风略过似的。
　　唐珏忍不住舔了舔唇，年轻的影卫别过脸去，递过来一把匕首。
　　“小的知道您自己有匕首，但那是先太子的遗物，恐怕您是舍不得用的，小的走后，便用这把匕首割断车驾绳索，照主子说的那样，快些进城吧。”
　　唐珏慢慢接过匕首，低了头，嗓音有些干涩。
　　“嗯。”
　　后面的追兵渐行渐近，眼看都能看清对方为首之人的容貌了。
　　再耽搁不得了。
　　“小的走了。”
　　唐珏仍旧低着头，“嗯。”
　　待风过无痕，寂静无声，唐珏才猛的抬头，喊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背对着站在那里，渐渐远去的身影一动不动。
　　唐珏以为不会得到回应了，才听到风带过来一句。
　　“小的肆玖，就叫肆玖。”

　　很久的后来，唐珏才知道，唐熠手里的影卫都是从婴儿时便被抱去，排上序号，当做影卫培养。
　　入府的序号便是他们的名字。
　　他们没有过去，一睁眼，便被打上了影卫的烙印，为他们的主子生，为他们的主子死。
　　临别的一吻，恐怕已是这个年轻的影卫，这辈子最恣意潇洒的一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