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归省庆元宵 ...
-
却说那夜黛玉与宝钗共眠，紫鹃忧心误了叩见元妃的时辰，一清早便来寻黛玉。宝钗已醒了，只是贪恋身边有人相伴的温暖，未曾起床洗漱，听得莺儿打起帘子进屋，便悄悄坐起，示意莺儿噤声，招手让她凑近，低声道：“你与紫鹃说，让她先回去罢，颦儿昨夜睡得晚，让她多歇会儿，莫要担心误了事，我和她一同去，总不会教她迟了。”
莺儿依言出去和紫鹃商量，紫鹃犹不放心，却听得内屋里传出黛玉倦意浓浓的一句：“有宝姐姐在，有什么不放心的。”紫鹃无法，只好回去禀了贾母暂且不提。黛玉听得紫鹃出了门，又阖上眼，似是觉得冷，往被子里又缩了缩，宝钗见她这副样子，像极了幼时养的猫儿，可爱得紧，不自觉就伸手去摸了摸她露在棉被外的脑袋。
宝钗养过的那只猫，也忘了是哪里得来的，一身乌黑皮毛，唯有四只爪子是雪白的，便给它取了个名字叫踏雪。这猫聪明伶俐，颇会撒娇，宝钗与一群丫鬟都宠着它，渐渐把它惯出了脾气，一不高兴便对人挥爪子。一日，宝钗抱了踏雪到院里晒太阳，捏了条肉干逗它，送到它面前却又总在将将触到之时缩回手，踏雪气急，一爪子抓下去，宝钗躲闪不及，手背立刻见了血痕。
那时宝钗年幼，不懂事，哭着便去跟薛姨妈告状，想得两句温声安抚。却听见她冷着脸唤了家中老仆一声，老仆应着出了门。
后来宝钗再也没见过踏雪，也再未养过什么小动物。
兀自回想着往事，手却忽然被打落，宝钗一怔，低头看黛玉，还闭着眼，好看的双眉却蹙了起来：“别摸！”宝钗笑道：“不摸了，你睡罢，”心里微微有些空落落的，替她掖了掖被角，起身打算下床，不料黛玉反手扯住了宝钗的衣角。
黛玉仍闭着眼，也不说话，只是手不肯松。宝钗低头看了她一会儿，渐觉得心中柔软成一片，虽平日向来作息规律，此刻却毫不犹豫复又躺下，略偏过头，望着黛玉宁静的睡颜，全然忘却了连日来因客居在外的不安。
黛玉闻着枕上散发的淡淡冷香，捂得严严实实暖暖和和，半梦半醒中仿佛回到了家中。她自幼体质孱弱，格外畏寒，一到冬季，娘亲晚间便来搂着她，直至手脚都已发热方才离去。母亲离世后，林如海虽也疼爱女儿，究竟每日要处理的公事多，自是想不到这些细节上。黛玉到了贾府，更是谨慎自持，不好多添麻烦。此时察觉身边的人要离去，心知于礼数不合，仍是下意识拽紧了那人的衣角。
这一觉便睡到将近午时，宝钗眼看着不得不起了，方才喊了黛玉洗漱。下午更了衣，一道去寻贾母。
元妃直至戌时方来，游园后，贾母率一众女眷入室拜见，钗黛二人因是外眷，不便擅入，则在门外候着。宝钗见黛玉面色清冷，怕她因“外眷”二字伤神，只悄声与她说些灯笼好看之类无关痛痒之语。
薛姨妈忍了忍，终究开口向宝钗道：“这里外的人屏气凝神，咳一声也不敢，怎的就你话多。”黛玉噗嗤笑了一声，却也心知宝钗为何絮叨，自是感动，悄悄握了宝钗的手。宝钗一时也不再开口，各自无言。
元妃出了名的崇文尚礼，见了被自己手引口传教过数千字的宝玉，自是要看看他是否有所长进，便命宝玉为园中四处极爱的题咏，而妹辈亦各题一匾一诗。黛玉原本安心今夜大展其才，不想元妃只命一匾一咏，失望之下，只胡乱作了一首五言律应景。
宝钗在一旁将黛玉的神色看得一清二楚，禁不住叹了口气，心下竟有些不平。论黛玉之才，若生为男儿身，只怕早已及第登科，偏偏……心中烦躁，也未曾加以巧思，只写了首中规中矩的颂诗罢了。饶是如此，贾妃仍笑道：“终是薛林二妹之作与众不同，非愚姊妹可同列者。”
彼时宝玉尚未作完，只刚作了“潇湘馆”与“蘅芜苑”二首，正作“怡红院”一首，起草内有“绿玉春犹卷”一句。宝钗转眼瞥见，趁众人不理论，忙回身悄道：“她因不喜‘红香绿玉’四字，改成了‘怡红快绿’；你这会子偏用‘绿玉’二字，岂不是有意和他争驰了？”
宝玉拭汗，只想不起别的典故出处，宝钗便又提示了句“冷烛无烟绿蜡前”，遂抽身走开。黛玉见二人说笑，又想起宝玉独作四律，大费神思，便有意替他代作，低头一想，早已吟成一律，写在纸条上，搓成个团子，掷在他跟前。宝玉将四首诗工楷誊录了呈上，贾妃看了喜之不尽，指黛玉代作的那首为冠。
时辰不久，执事太监启奏请驾回銮，贾妃与贾母王夫人虽不忍别，怎奈皇家规范，违错不得，只得上舆离去。
却说这厢紫鹃陪着黛玉一路回房歇息，忽然听见有人唤，只见宝钗跟了上来，面色极为不豫，黛玉难得见宝钗这副神情，心中一紧，忙问怎么了。
“最后一首《杏帘在望》，是你替宝玉作的罢。”
黛玉微有些羞惭，嘴上却不肯饶人：“你不也替他出主意来着，当我没见到，凭什么反来说我？合着就许你成天扮好人，我就不该帮着他了，就活该不招人待见？”
这话刚出口，黛玉便暗自后悔，虽说宝钗刚入贾府时，她确实因宝钗更招人喜欢，心存芥蒂，但如今与宝钗熟悉起来，心里引为知己，自然不再这般作想，只是不知何故，见她提及宝玉，便心中不自在。
宝钗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黛玉，半晌，仿佛要开口，却什么也没说，递了个手炉给紫鹃，便转身去了。紫鹃又将手炉递与黛玉，黛玉接过手炉，望着宝钗远去，看不见了，才忽然回过神来。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归省庆元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