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珏碎》蓝果凝柠

58、星【第二十一回】 当时只道是寻常（上）

　　孟夏之月，绿树阴浓，柳絮风起，葵花向日，黄鹂鸣啭。空气中氤氲着温热的初夏气息，草木青翠，花枝繁茂，处处焕发勃勃生机。
　　立夏以来，一天比一天燥热，若是没什么事，我也懒得出门，日日窝在乐志轩把八阿哥的字当法帖来摹写，一个月下来，我除了自己原本的字体外，八阿哥的笔迹我也能提笔一挥而就，只不过，目前还是形似而已。
　　练字是个静心养神的好法子，每每拿起笔，心里的事好似通通沉积下来，整个世间仿佛只余我和透过笔尖浸染在纸上的丹青。

　　这日午后小睡醒来，如往常般在桌上铺好宣纸，镇尺下压着早前八阿哥写在梅花信笺上的那句诗，春锦立在一侧研着墨，我提起笔来临摹。
　　临完一张，凝神看来，感觉比前些日子写得好些，于是放到春锦面前，问道：“这张如何？”
　　春锦垂目细细看来，说道：“奴婢不懂文墨，只能看个大概，相比先前的是像一些了，不过还是不如原本写得那张看起来有力些。”
　　我点点头，把刚写好的纸扔在一边，重新铺上一张纸，说道：“依我看你这不懂文墨的也没差，你说得对，裕亲王也是这么说的。”
　　春锦低头沉吟一会儿，问道：“公主自己的字写就很好，可为何还要比着这张字日日苦练？这张字出自谁之手？”
　　我不语，落笔，写下上半句诗，方才缓缓道：“只图身心俱静而已。”
　　话音刚落，弦子急匆匆跑过来，打了个千儿。春锦斜睨他一眼，埋怨道：“公主刚说过静心，你倒是赶话儿，急火火冲进来。”
　　弦子呼哧呼哧喘着气，手抚着胸口，回道：“主子，八福晋来了，说有打紧的事要见您，这会儿正在廊下等着呢。”
　　婉钰？她怎么突然来了？我心里静一静，理了理心神，忙道：“快请进来。”
　　她穿了件香黄缎织彩蝶折花纹样舒绣衬衣，外搭淡白绒绣散花马夹，不知是不是穿着素净衣物的缘故，整个人看起来脸色憔悴不堪，嘴唇黯淡毫无血色，眼神空洞，好像她不是从门外走进来，而是飘进来的。
　　看到昔日飞扬跋扈的她如今这般模样，我大吃了一惊，赶紧吩咐春锦扶她坐在软榻上。她不吭声，一把打开春锦的手，径自向书桌走过来。我霎时呆愣住，见她缓缓抬起紧紧攥着的右手，只听一声清脆声响，两块精白的破碎玉珏从她手中滑落，掉在写有八阿哥字迹的梅花笺上。
　　玉珏被弃掷发出的碰撞之声重重敲击在我心上，手腕一沉，紧握的笔骤然压在素白宣纸上，丑陋的黑点晕染开来。这分明是那块被我摔碎的玉珏，在婉钰和八阿哥成亲前，我哭着把自己一直珍藏的那半块扔到八阿哥身上，如今，它们又怎会出现在婉钰手上？
　　看见这块与八阿哥有纠葛的玉珏，心里居然狠狠抽痛着。
　　我扭过头，不去看婉钰，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一下自己的心情，肃了肃面上表情。直到觉得应该看不出什么端倪才回头，神色淡然地拥着婉钰往软榻那面走，顺便对春锦说道：“去宁寿宫找宁岚姑娘，告诉她，后日戌时务必来长春宫见我。”
　　春锦应声，俯身行礼告退。
　　我把婉钰在软榻上安置好，又从茶壶里给她倒了杯镇好的冰糖梅子汤，顺势坐在她身边问道：“婉钰姐出什么事了？”
　　她抬起眼睛望着我，眼神中满是悲戚难过，苦笑了一声道：“芊柔，这件事谁也帮不了我，我只能来找你了，姐姐求求你好不好，一定要告诉我实话，不管对我而言有多难以接受。”
　　平日里见多了她傲慢无人的样子，此刻的她像个孩子被人抢走了最爱吃的糖一样举目无助，我看着她，心里动了动，怜悯道：“婉钰姐，芊柔还是那句话，只要是我知道的，我一定会告诉你。”玉珏掉到桌面上的声音还在耳畔回响，弄得我心慌，我心中有几丝不安，想了想，探询道：“这块玉是哪来的？”
　　她紧咬着嘴唇，静默了一会儿，道：“从贝勒爷那里拿到的。”
　　我诧异地“哦”了一声，心中却是一动，不搭腔，纳闷地低下头想着其中缘故。
　　婉钰长叹一口气，语气清冷无奈道：“贝勒爷常常连着几日不回府，我派人打听过，他这是躲我啊，宁愿住在内务府狭窄的房间，也不愿意回家。一个月就那么几天在府的时候，他都在惟勤斋览阅公文，常常看着看着就默默把这块碎玉从怀里拿出来，若有所思地瞧着这块玉……芊柔，我来就是想让你告诉我，这块玉到底是哪来的？是什么人送给他的？”
　　我握了握她的手，宽慰道：“婉钰姐你放心，这块玉确实是别人送给八哥哥的，对他来说意义非凡，因为这是皇阿玛在三十五年八哥哥率领火器营兵马西征大捷后赏赐给他的。我猜想，他之所以如此珍视，即使碎掉也要日日带在身上，是这块玉珏于他是个激励的缘故，他不想让皇阿玛对他失望。”
　　她眼睛一亮，嘴角用力扯出一丝笑，直勾勾地看向我，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问我：“是真的吗？”
　　我点点头，慢慢说道：“你们在一起也有快一年了，八哥哥的心意你定然知晓。”我默默望着前方，八阿哥的心意，我早好些年就已知晓，可是又有何用，毕竟我能带给他的太少，即便不说帮助，就连陪伴都做不到。婉钰，你虽口口声声说他有中意的人，可你却能光明正大守候在他身侧。
　　正在发呆，忽听一句“我知晓吗？”婉钰喃喃问道，我不知她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我。
　　她收回目光，唇畔渐渐挂起一抹甜笑：“我知道的，”她一面自顾陷入回忆，一面说道：“其实一早我就是知道的。我与他相识于微时，幼年我常随外祖父入宫。时至今日，我永远都忘不了第一次见到他的情形。那是一年的春日，皇阿玛在乾清宫提问阿哥们课业，那时候他只是个五岁的孩子，眉目清隽，在阿哥中最是出挑，皇阿玛问他什么，他都能答出，声音朗朗，侃侃而谈。我站在一旁，看得他竟出了神儿，没想到他答完皇阿玛的问话后，无意中看向我，还对着我笑。芊柔你知道么，他的眼睛可真漂亮，像我曾经在草原上看见过的夏夜最亮的星星；他笑起来真好看，我从没见过这么干净的笑。后来，他离开，我悄悄跟着他，看见他和老九、老十并肩走进杏花丛中，他简直就像春天的杏花一样美好。”
　　我心微微一动，昔时，这样清亮的眸子总是盛满了笑，他的眼睛看看我，再看看天上的星，我们曾经躺在夏日的草原上，数着漫天繁星。婉钰缓缓说着，而我，也在我的脑海中勾画出他往昔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

　　作者菌有话说辣，八福晋郭络罗氏在历史上以生性泼辣著称，她的泼辣是因为她对八阿哥的爱已经深到骨子里，绝不容许任何一个女人沾染。她的泼辣又像是一座围城，困住了自己，也困住了别人，她的泼辣掩盖之下的是她对这份感情深深地无奈，既无力，却又绝不放手，试图以一己之力维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