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粒沙》琮安

1、第 1 章

　　这座城市太大了，有种淹没一切自我的意思。
　　凌晨两点的工体西路热闹的像是另一个世界，与白天截然不同，又或许，这才是它本来的面目。大半夜被堵在路上，李鹏点了一支烟，也是没了脾气。
　　“喂”
　　“李鹏你怎么还不到啊!哥们儿都等你半小时了啊!”
　　“……你太会挑地方，”李鹏皱了皱眉，他本来就对夜店这种地方不感兴趣，这次被顾凡强拉着过来，已经有点不耐烦，“估计还得二十分钟。”
　　“行行行，我的错我的错，就应该放任你在家里长蘑菇，到了给我个电话。”
　　“嗯”
　　李鹏又开始细细打量这个城市，堵车真是个发呆的好时机。
　　来北京已经多少年了，一时间他竟有点记不清。雨突然下了起来，车窗上的水映着霓虹灯的光，真是一座光怪陆离的城市。李鹏觉得自己这个念头矫情的不行。

　　堵在同一条路上，何志林可没有他这样的心情。这可是他好不容易找的工作，可不能迟到，无奈催出租车师傅又没用，人家就回了他一句：“你那么能耐，咋不插个翅膀呢”。
　　还是别给人家添堵了。
　　“算了师傅，我就在这下车吧，没两步路了。”
　　打开车门，何志林也顾不上雨下的多大了，就直接往le 281冲。

　　李鹏看着旁边出租车冲出个小孩儿，长得眉清目秀的，一路狂奔，被雨淋得透透的，心想大晚上的泡个夜店都这么拼么，还是他的朋友比顾凡还烦人。现在的年轻人这么有时间观念，他才30岁，却已经不是很懂了。
　　磨磨蹭蹭的终于到了le 281，这还是李鹏第一次来这家酒吧，当个客户部经理每天应酬多的要死，好不容易放个假他可不愿意再折磨他的肝。顾凡拉着他进去的时候，他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等坐下了，他才发现，这间酒吧这么大，没有一个女人。
　　“你又想干什么？”李鹏无奈的看着顾凡，他们从大学起就是同学，又是室友又都是篮球队的，顾凡那么爱他的老婆，他可从来不知道顾凡也喜欢男人。
　　“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可是直的不能再直，比王宇直还直，我是在拯救你啊朋友！！！”顾凡放下了手里的酒，手舞足蹈的比划，“你知道我刚刚被多少人搭讪了么，那个大叔还摸我屁股！！要不是觉得你每天过着和尚的生活太可怜，我至于么我！你还迟到！！！”
　　“……”李鹏垂眼看着杯中的酒，表情在幽暗的灯光里看不分明，“又是张曼的主意吧？”
　　“小曼也是为你好，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你找个对象，当时你跟我们说你喜欢男人，当哥们的也就认了，可你爱的是工作吧，咱能跟个人谈个恋爱不？”
　　李鹏觉得好笑，他都三十的人了，来gay吧这种事还用一个直男教么，顾凡也真是当老师当惯了。不过这家好像是新开业的，再加上他很少出去约，倒还没来过。既来之，则安之吧，顾凡还真觉得自己能在这遇到真爱么。

　　何志林第一天就迟到了，老板肯定不开心，但是看着小孩都淋成个落汤鸡，也不好说些什么，就赶紧让他换衣服准备表演，谁都不容易。
　　虽然他已经练钢管练了快一年了，可在这么多人面前表演还是第一次，不免有点紧张。换好衣服，用烘手机吹了吹头发，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
　　可能也是他今天真的运气背到不行，就在他刚要走出洗手间的时候，一个喝的烂醉的男人撞到他身上吐了他一身，淘宝买的这身表演服是废了。第一天上班哪见过这阵仗，何志林当下就有点慌了。
　　“你怎么还在这啊，”老板看何志林半天没过来，就来找他，“这是怎么搞的….”
　　老板帮着他把罪魁祸首挪开让他抱着马桶去吐，可何志林现在这一身可没法上台。
　　老板思忖着看着何志林，道：“我这儿倒是有几套表演服，就是….尺度有点大。”
　　何志林本来迟到了就有觉得特对不住老板，现在这样更不好意思了，急忙摆摆手道：“没事没事，表演穿什么都行的，今天真的不好意思.”
　　老板把何志林带到了休息室，让他自己挑衣服，自己便出去了。
　　何志林虽然是跳钢管舞的，但是他一直是把这当作一种艺术去学的，对于他来说，钢管更像是一项杂技，或者是体操，反正是和色情搭不上边的，但眼前的这些衣服……算了，自己心态好就好了。圆圆开学就要上小学了，多赚些钱总是好的。

　　何志林自己才20，却已经是一个6岁小女孩的爸。他从小运气就不太好，祖父母都不在，母亲在他几岁的时候就去世了，父亲在外面打工，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一面，倒是有一个姐姐，把他带到大。怀水一带重男轻女的思想还是很重，农村户口第一胎不是儿子就能要二胎，也亏得是这样，姐弟两个才不至于太孤独。
　　可是，后来姐姐也出去打工，两人很少见面，甚至于最后，何志林也没见到他姐姐的最后一面。他只知道，姐姐是出车祸去世的，姐姐有一个三四岁的女儿，孩子的爸爸不知道是谁，姐姐是他的亲人，也是他的恩人，所以这也是他的女儿。
　　那一年，何志林刚好成年，高三，这个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却不在了。何志林的父亲何铁木坐了连夜的硬座过来，一脸的悲痛无措，失去了这么好的女儿，纵使一共也没见过多少面，心也是碎了。何志林知道，父亲在外面打工，也都是为了他们能有更好的生活，可是这么多年来，疏远的距离一时半会也走不近了，他看着父亲满脸的皱纹，刀刻一样，心里划过酸酸的感觉，可是他不能哭，姐姐走了他没哭，现在也不可以。
　　他已经是个大人了，是时候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爸，我要带着圆圆去北京。”

　　“这么多人来搭讪你，你就一个都看不上么”顾凡对自己的好友也真的无语，真害怕他有一天削发为僧。他是真的不够了解李鹏，再正经的男人，三十岁，怎么可能还有他想的那么禁欲，不过是不便告诉他罢了。
　　李鹏今天真的有点累了，但就是对着顾凡，他总能生出百般耐心来：“顾教授，您就先放过我吧，你最近带的那个项目还顺利么？”
　　”还行吧，研究款项拨的还挺痛快的，上头还挺重视我带的这个项目，毕竟水资源污染现在可是个大课题。”
　　正闲聊着，酒吧里突然传出一阵阵惊呼，混杂着各种轻佻的口哨声。李鹏眯了眯眼，看像舞台，镁光灯有点太闪了，在幽暗的酒吧里，像是正午的阳光射进蝙蝠的洞穴。
　　一个男孩走上了舞台，好吧，说是男孩有点夸张了，只是李鹏看比他小的，都觉得是男孩。他穿着过膝的皮靴，丁字裤和吊袜，臀线衬得圆润紧实。上身是渔网衣，黑色的网紧勒着白色的皮肤，肌肉线条匀称细长。
　　腰线还挺好看的，李鹏暗暗地想。
　　妆倒是不浓，眼睛大大的像小鹿一样，感觉有点无辜。看着有点眼熟，啊，这不是刚刚那个雨里狂奔的小孩么，来兼个职也挺不容易的。只是他这个模样，真的跟李鹏印象里跳钢管舞的不太一样，没有妖冶的妆面，穿的是够风骚，可是神态还挺违和的。
　　“被迷住了？原来你是好这一口。”顾凡挤眉弄眼的打趣他。
　　李鹏勾起嘴角笑笑，没说话。

　　灯光打到身上的那一刻，何志林就不再紧张了。虽然选择学习钢管舞纯粹是机缘巧合，但是学到现在他觉得，这是一份值得他去坚持的事业。不得不说他真的是有天赋，天生就柔韧度好，协调性佳，再加上从小在家里干活，比一般人力气也大，又很能吃苦，学起钢管上手特别快。
　　伴奏是一曲《青花瓷》的纯音乐，清冽的前奏和整间酒吧的气氛有点格格不入，但现场并没人觉得违和，他们已经被何志林的舞姿深深吸引住了。虽然穿的劲爆，但编舞却丝毫没有一丝色情，没有扭腰摆臀，一上来便是后腰翻上杆，单腿倒挂在钢管上，松开双手静静旋转，就好像他会飞一样。
　　温热的灯光洒在何志林身上，他觉得，这就是他感到幸福的时刻了。
　　目不暇接的杆上动作让观众都看愣了神，他们多半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在一家酒吧，怀着各种猎艳的目的，毕竟何志林的这支舞实在是格调太高，真的像是在看一场舞蹈表演。
　　李鹏喝了一口杯里的马天尼，他还没见过这么别致的钢管舞，简直是要颠覆他对钢管舞的印象了。这小孩，还挺有意思的。

　　坐了没多长时间，顾凡就说要回去了，也是，一个直男，又是大学教授，在这也应该是呆不住的，找了个代驾就走了。这么一来，找李鹏搭讪的人就更多了。
　　李鹏浓眉大眼，英气逼人，但这么多年的职场生活，把他的锐气磨得平滑了许多，让人觉得稳健安心。他上学的时候就喜欢打球，现在健身的习惯也没落下，又高又帅，身材还好，不受欢迎也很难吧。
　　可是李鹏今天是真的没什么心情。他知道顾凡和张曼是为了他好，可是他对顾凡可从来就没那么坦荡。虽然明白顾凡永远也不可能回应，甚至不会知道，可是被暗恋的人拉去和别人约炮这种事，换谁都会心里堵吧。

　　何志林跳了几首曲子就下台休息了，还有人不知道从哪里弄了束花送了他，他还是挺高兴的。其实何志林并不是同性恋，只是教练跟他说自己有个朋友新开了个酒吧给他介绍了这份工作，他没想太多就过来了。不过他倒是不太排斥这些，就像钢管舞一样，不了解的人说什么的都有，可是只有懂得人才知道一些努力和心酸的吧。
　　“想什么呢？”李鹏端了两杯酒过来，一个人坐着多少有点无聊，还不如找人聊聊天，他看着何志林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台下，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和他说说话。所以说啊，有的时候，缘分就是来的挺莫名其妙的。
　　何志林看有人过来搭讪还有点尴尬，一来他也不是gay，二来现在这身打扮真不适合和别人好好说话，这么想着他就脸红了: “没想什么。”
　　好久没见过跟人说句话脸能红成这样的人了，刚刚在台上却那么大方，李鹏只觉得有趣，便笑着说道：“你别紧张啊，我叫李鹏，我刚刚来的路上，看见一人顶着雨就跑，是你吧。”
　　何志林的脸更红了：“我没想到会这么堵，今天是我第一天来这，就迟到了。”
　　”那你这敬业的精神也挺难得的，真的。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呢。”
　　“我叫何志林，志气的志，森林的林。”大概是李鹏看起来真的不像坏人，何志林渐渐也没那么紧张了。
　　“你舞跳的真好，从小就学舞蹈的？”李鹏笑着看着何志林的眼睛，真诚的说道。
　　何志林一被夸又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道：”没有，我才学一年，其实钢管舞对基本功要求不是特别高，只要肯吃苦，都可以的。”
　　李鹏撇撇嘴，显然不是特别相信：“还是你有天赋，要我我就不行，你这个年纪，应该还在读书吧”
　　“…….”何志林垂下眼帘，有一点点掩不住的失落，“没，我没参加高考，毕业就来北京了，什么工都打过，后来一个朋友拉我去学，说是毕业当教练赚的多些我就去了，现在是真的很喜欢跳舞了。”
　　李鹏本来只是随便聊聊，也没想到三言两语就勾起了人家的伤心事，心里觉得有点抱歉。
　　这个城市太大了，谁没有段艰辛的过去呢？只是他还在经历着罢了。
　　这样想着，一时间李鹏也不知道怎么开口了，他觉得今天晚上自己有点不正常了，没抱着任何目的去关心一个陌生人，有多久没这样了呢？
　　“一会我送你回去吧，外面还下着雨呢，这又根本打不着车。”既然都不正常了，那就好事做到底吧，李鹏暗道。
　　虽然李鹏看起来不像个坏人，可是第一次见面，真的是有点莫名其妙，何志林有点犯难，又想不出什么理由拒绝，到底是涉世未深，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这样太麻烦你了，不太好吧。”
　　“我不是什么坏人，”李鹏眼里有藏不住的笑意，心道这孩子真是把什么都写脸上了，“虽然好像一般坏人都这么说。”
　　何志林又有点害羞了，想了想这边真的根本打不到车，地铁站又太远了，就点了点头，说了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