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一*粥

7、卡尔乔

　　比比杨和阿啾站在戈尔奇兰陶作坊的窗子外。
　　“这是我爸爸的陶坊。他是镇上有名的陶匠，白天在这里做陶艺。”比比杨对阿啾说。
　　阿啾问：“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一个假名字呢？”他不高兴地说，“我和名叫杨比比杨的男孩建立了魔鬼的友谊，但我不知道这友谊放在比比杨戈尔奇兰身上还能不能有效。”
　　比比杨耸着肩膀说：“这有什么区别？无论名字怎么变，我仍旧是我。”
　　“你知道，我被老爸赶出家门了。”阿啾还想说什么，比比杨已经自顾自地接了下去，“他气得胡须直颤，一个劲儿地叫我滚蛋。告诉一个陌生人我的真名，不就等于让别人知道，戈尔奇兰家的儿子被老箍桶匠追的到处逃窜，连家也回不了这回事了吗？”
　　“这太使我丢脸啦！”他露出尴尬的表情，“况且，我的老爸估计不喜欢听到这个。没几个人知道我被赶出来了。”
　　阿啾问：“你很重视你爸爸的感受吗？”
　　比比杨说：“才不……不过他要是伤心，我也真不觉得高兴。”
　　比比杨打开木门，阿啾点亮一撮小小的荧光。两个孩子走进摆放杂乱的陶艺品中。小一些的陶艺品放在架子上，成品和半成品各有其位。大一些的则摆在地面上。
　　对于比比杨来说，他熟悉这里的一切。可对于阿啾来说，这里的一切都是新鲜而且好玩的。那些高矮胖瘦的瓶瓶罐罐，漆着各色图画的精美托盘，陶泥猫儿陶泥鸟，大大小小的陶偶……在比比杨快步往前走的时候，阿啾还在后面慢慢地玩赏每一件陶艺品。他们很快就拉开了距离。
　　“阿啾，你太慢啦。”比比杨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阿啾手里正拿着一个精美的陶泥小天使。他刚准备拿着它去找比比杨，就看见比比杨已经回到他身边了。
　　“请把你手里小天使放回架子上吧。”阿啾身边的比比杨说，“这是爸爸接下的一单大生意，如果弄坏了，需要赔偿买主很多钱。”
　　阿啾央求道：“我不可以拿一个吗？”
　　“你不能白白拿走他人的劳动成果。如果你想要一个，既可以用钱来购买，也可以学着自己制作。”比比杨耐心地解释着。
　　阿啾发觉了事情的不对之处。眼前这个“比比杨”不仅说话的方式出奇地礼貌，而且语气冷漠得不像一个活生生的男孩。阿啾把荧光高高举起来，照亮“比比杨”的脸。“比比杨”马上向黑暗里缩去。
　　但是阿啾还是看清了他的长相。
　　“你不是比比杨，”阿啾仔细地看着这个人，“虽然你跟比比杨长得一模一样，但你们完全是两个样的人。……你甚至不是一个真正的人？”他犹豫着加上一句。
　　“比比杨”对阿啾点点头。一只连指甲盖都整齐精致的手伸到阿啾面前。手的主人平静地打着招呼：“你好，我是卡尔乔。”
　　阿啾看着那只手。这时候，前方响起了脚步声。比比杨走了过来。他显得很生气，跺着脚走到阿啾面前。“阿啾，我们该走了。”比比杨急促地说，抓住阿啾往外走，看也不看“另一个比比杨”。
　　这时候，身后传来了呼唤：“比比杨，你不回家，爸爸很难过。”
　　卡尔乔从黑暗中走出来。他的五官非常端正，鼻梁挺直，嘴唇薄而红润，如同上了彩釉——也许那真的是彩釉——身上的衣服没有一点皱纹。事实上，如果比比杨把脏兮兮的脸洗得干干净净，再把乱糟糟头发修剪得整整齐齐，看上去也应该是这样漂亮而体面的。
　　不过比比杨的脸蛋总是红扑扑的，有几颗小雀斑，表情丰富。而卡尔乔的脸苍白得可怕，眼珠子黑得看不见底，面目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爸爸后悔把你撵出家门。”卡尔乔冷漠地说，“妈妈每天都在担心你，我也每天都在担心你。”
　　比比杨站住脚，转过身，面对着卡尔乔。“你胆敢同我一样地叫爸爸妈妈？”比比杨恶狠狠地说，“我弄不懂爸爸为什么要照着我的模样捏一个泥人，更弄不懂你这泥人怎会活起来。”
　　“我也弄不懂。不过有了我，爸爸就减少了一些操劳，这是一个优点呀。”卡尔乔的安静地看着比比杨，“你应当回到我们身边，而不是和魔鬼做朋友。谁都知道，和魔鬼做朋友是要倒霉的。”
　　比比杨阴郁地说：“还能比和你住在一个屋檐下更倒霉吗？”他拉过正在惊奇旁观的阿啾，对卡尔乔挖苦道，“这是我的小魔鬼阿啾。怎么样，他是不是非常好看，比你那张一脸死相的泥巴面孔强多啦？”
　　卡尔乔看着阿啾的脸，点了点头：“你说得对，这是一个非常好看的小魔鬼。我很羡慕他，也很羡慕你，你们都有活生生的脑袋和身体，而我只有陶泥的。”
　　卡尔乔表达羡慕之情的语气和神态，让比比杨和阿啾一齐感受到了不适。
　　比比杨再一次迈开脚步，阿啾跟在他身后。
　　卡尔乔打算追上来：“比比杨，留在家里陪伴爸爸妈妈吧。别让魔鬼把你带进深渊。”比比杨转身推了他一把，卡尔乔踉跄着后退几步。比比杨趁机拉上阿啾就跑。“站稳了！别摔碎了泥巴脑壳！”比比杨边跑边闷声骂道。

　　“你说，卡尔乔该不会也是一个魔鬼吧！”
　　旧磨坊里，比比杨把脑袋枕在阿啾膝盖上，闷闷不乐地说。“我亲眼见过他是一滩烂泥的样子，我还朝那堆泥巴里吐过口水呢！”他叫着，“谁能想到，几天以后，他非但长了一张我的面庞，还绕着我转起圈圈来！”
　　阿啾说：“也许正因为你吐了口水，他才长成你的样子活起来……我看他倒不是一个魔鬼，我认识的魔鬼都不像他这么彬彬有礼。”他作出担惊受怕的样子，“虽然他非常随和，还夸赞我的容貌，但是我可不大愿意亲近他。”
　　“你还想亲近他？如果不是我爸爸说，卡尔乔是天赐给他的第二个儿子。”比比杨说，“这堆泥巴怎么可能名正言顺地穿上我的衣服和鞋袜，做起戈尔奇兰家的孩子来了？他就像是规矩和礼节变出来的，永远在告诉你‘这不是一个好男孩该做的！’。他不会撒谎，不会打架，不会说粗话，不会随机应变。他根本不像个真正的男孩。他把我在外面的行踪全部告诉爸爸妈妈！”
　　“试图跟他玩的那段时间，是我过得最倒霉、最憋屈的日子。”比比杨气愤地一挥拳头，“和他站在一起，我好像全身都被抹上了没晒干的陶泥，没有一处值得赞美的地方。倒是那个真正的泥人，总要做出一副光鲜照人的样子，博人夸赞呢。”
　　“不管怎么说，反正我们很难再和他打交道了。”阿啾做出一个轻松的表情。
　　“这是为什么？他就在我的家，躲都躲不掉。”
　　“以后那就不是你的家了。我们两个建立一个‘新家’”
　　“什么？不回家了？”
　　阿啾拉住比比杨的手，郑重地直视他的双眼。
　　“我们今后就生活在一起。我用魔鬼的法术为你带来居所、食物、衣服。你去做各种各样的坏事，帮助我尽快长大。偷窃、劫掠、欺压……没有什么是我们不能做的。有我的帮助，你做任何事情都会绝顶顺利。依靠你的作恶，我也将茁壮成长。最终，我们会从捣蛋鬼和小魔鬼，变成老恶棍和老魔鬼。”
　　比比杨呆呆地听着，看着阿啾亮晶晶的眼珠子逐渐凑近。
　　“你心里一切的暴虐、嫉妒、仇恨，我都一一让它们变为现实。你再也不需要受到任何的人的任何约束，你可以尽情享受你与生俱来的嗜好。我将成为你最好的朋友，你最得力的助手。”
　　“呃，那倒是不错，不过我得再想想……”比比杨忍不住捧住阿啾的脸蛋，吻了吻阿啾的眼睛。
　　“做什么？比比杨？”阿啾惊奇地说。
　　“我突然想亲亲你。”比比杨呢喃着，“失而复得的好朋友。”
　　阿啾回报地亲了亲比比杨的脑门。两个孩子同时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互相依偎着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