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曲终人不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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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的残阳如血，慢慢消失在远山之中。冬日寒冷的风在逐渐降临的夜色中弥漫开来，彻骨的阴冷。
洛清潆静静站在无际的江水边上，身上裹着的大氅在江南特有的湿冷中已然有些潮湿；秀丽的面庞上全无血色，连嘴唇都是苍白的。
“你打算还在这里站上多久？”
轻轻的叹息自身后响起，年轻的何在楼主慢慢从她身后走过来，深邃的眸中晦暗难明：“你已经站在这里一日一夜了，今昔不同往日，你真当自己的身子是铁打的么？”
继续看着湖水发呆，少女的面容上没有丝毫的表情，仿佛全未听到一般。
眉头微微蹙起，萧涵走到她身畔，沉声道：“你要是生气伤心就明明白白地说出来，这样子算是什么？你可知道你现在的身子稍有不注意，就……”
“我没有生气……”洛清潆打断他的话，语气漠然，“我不知道要生谁的气……”
萧涵身子一僵，微微苦笑：“……我不想辩解什么。”
淡淡看了他一眼，洛清潆轻轻摇头：“我没有怪你。我知道你之所以会把在南昭的底牌给师兄都是为了我，否则你也不会愿意让白静到南昭去。我也不曾怨恨师兄，两国交兵，他做的一切本来都无可厚非。甚至……我也没办法去恨玉天澄……他为了那个人，命都不要了……我要是真的做了什么，他反而会怪我吧……可是……”眼中蓦然有了些泪意，洛清潆后面的话并不曾说出来，萧涵却已经明明白白地听懂了。
正是因为无法去怨，无法去恨，才会觉得痛苦。正是因为所有的情绪都找不到发泄的出口，才会觉得如此的难以释怀。因为不能做些什么，那一切的情绪便都沉淀到心底，压在那里再也无法改变。
“我本来以为……那日并不是永别。即使做不成恋人，日后我们终究还会再见面，还会有机会再……”泪水缓缓从眼中落下，洛清潆转过头去：“……我想要静一静。你先回去吧，我为了他……的样子，不想让你看到。”
震了一震，萧涵怔了半晌，并没有转身离开，反而上前几步，伸出双臂将她颤抖的身子拥抱在怀中。洛清潆一怔之下尚未反应，低沉温柔的声音已经在身后响起，随着温暖的呼吸拂在耳边：“你想的总是太多。”
“就像你刚才所说的，玉天清之所以会……是他自己选择的。尽管在我们旁人看来他的选择未必值得，但是在他心中无论玉天澄作了什么，始终是他最重要的人，而他无论为那个人做了什么也都是心甘情愿。就像我从不后悔当时跟你一起到雨霖城一样，你为了我差点死去的时候，又可曾后悔么？”
洛清潆摇了摇头，泪水纷纷而落。
萧涵拥着她，继续道：“而且……如果抛开个人感情不谈的话，我想你也明白，其实他的离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感觉手臂中的身子剧烈一震，他紧了紧双手，将那个人更紧地禁锢在怀中，目光逐渐变得辽远孤寂：“我曾说过，最终将所有在南昭的势力交给靖岚王使用，并不都是为了你。事实上在开始结盟的时候，何在楼给和宣以及南昭的资助是相同的。我在明中站到了靖岚王一方，暗中却利用江南总商会的势力，一直给南昭以相同的资助。所以玉天澄才会那么快地做好准备发起战争，兵临长江防线。”
霍然转头望向他，洛清潆的眸中充满惊疑：“……你说什么？”
萧涵轻轻苦笑道：“大兵过后必有凶年，战争的后果，一向只是无辜的人死亡罢了。南昭与和宣的战争决不可避免，所以，我只有想办法让战争的过程尽量缩短。”
洛清潆望着他，忽然觉得这一瞬间的他似乎不曾相识：“……我从不认为你是那样关心百姓的人。”
萧涵看着她的眼睛，轻笑道：“你说的对。我不是。我是个商人，只关心自己的利益。既然从未想过通过战争在政治上谋取一席之地，这场愚蠢的战争对我来说自然越短越好。可惜南昭和和宣两方都无意停战，我只有自己想办法让它结束。所以……”他顿了顿，仿佛有些犹豫，旋即继续道：“通过南昭和和宣的几次交战，我最终做出了选择，支持和宣。我不否认其中有你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我认为靖岚王比玉天澄更适合做一个王者。他有足够的果决和自制力，最重要的是，他懂得利用人心，而不是像玉天澄那样害怕人心。一个王者想要猜疑其实很简单，但要信任却很难。卓越他能做到这点，已然足够。所以我在那时候决定，将一切在南昭的暗棋都交给他，让他尽快结束这场战争。”
洛清潆凝视着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你的意思是……他的死可以让这场战争更快地结束么？”
“从结果来说，是。”萧涵凝视着她，目光中无情无绪：“我承认玉天清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如若他是南昭的主宰，我会很难在他和靖岚王之间作出选择。可惜他不是，他只是一个辅佐者，甚至是一个不被信任的辅佐者。那么，他就只能是拖长战争的一个阻碍，让一切的灾难变得更加漫长困难。天下容不得二主，越久的争夺，就会造成越大的灾难。”
洛清潆霍地从他臂中挣脱开去，身子因为激动而不住地颤抖。
“我知道这时对你说这些，很残酷。也知道你很难接受我的这种想法。只不过我想让你知道，因为战争延长而死去人的生命，并不一定比玉天清低贱多少。”萧涵的目光平静而淡然，没有任何波澜：“既然这是他的选择，从结果来说也并非不是一件好事，你又何必这样耿耿于怀？”
洛清潆静静站在原地，死死地盯着他，身子不住地颤抖。渐渐沉下的夜色中，只有不断吹过的风在两人之间肆虐，将刻骨的寒意吹进两人的身体，也吹进两人的心中。
许久之后，仿佛一根绷紧的弦忽然断裂，洛清潆蓦地蹲下身子，双手抱住头，放声大哭。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从那明净的双眸中滑落，混着那嘶哑的哭声落入无边夜色。
萧涵静静凝视了像个孩子一样哭泣的她，慢慢俯下身去，将她抱在怀中，哑声道：“终于哭出来了……你再那样下去，伤在心中，必然是一场大病……对不起……让你听到那样残酷的话……对不起……”
和宣泰德九年春，帝破南昭国都，死其王。南昭太子玉天澄退守岭南，自立为主，号安王。泰德十一年，帝再破其军，安王自缢宫中，南昭亡。帝回师国都，以功封护国靖王，食邑六万九千户，执相印，玄衣紫绶。
泰德十五年，和宣泰德帝病笃，薨，遗诏让位于护国靖王。帝三辞不得，遂加冕，次年改国号为靖，年号康元，尚水，尊玄，群臣敬服。
康元二年，帝以容氏为贵妃，统领后宫。终生悬其后位，念以病亡故靖岚王妃顾氏。
——《靖书•高祖本纪》
“他做到了。”
凝视着远方静静飘扬的黑色“靖”字王旗，白衣女子静静道：“这样……也好。”
伸手帮她拉好身上的大氅，萧涵看了看远方，悠悠道：“白静已经把何在楼的产业清单列好，拿去献给他了。”
忍不住回头，洛清潆疑惑道：“……你真的就这样给他？”
萧涵轻笑道：“作为一个刚刚统一天下的帝王，你觉得他会容忍治下有何在楼这样庞大的势力存在么？如果此时不交出去，用不了多久，他就会使出手腕清剿何在楼。与其两败俱伤，还不如就这样给他，可以保持楼内许多人的安稳。”
“但是……”洛清潆蹙眉望着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笑起来，萧涵低声道：“这么给他当然太便宜他了。老实说罢，我们已经在这些日子将何在楼的全部资金全部撤出，存货和重要生意全部变卖掉，只留下一些乱七八糟的账目。到他手中的那些产业实际上都是没有任何资金和存货的空架子。他如果放任这些店面倒掉，必然会造成国内的不安定，但若是他想要重新挽回这些生意，没有七八年的起早贪黑是不可能的。何在楼产业遍布天下，有的他忙了。”顿了一顿，他伸手捋了捋女子鬓边垂下的长发，笑意温柔：“所以你就放心吧，我手中的那些财产，足够你走遍天下，吃上三辈子都没有问题。”
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洛清潆道：“我就说你怎么可能吃那么大的亏，果然是……怎么了？”
回过神来，萧涵望着她的容颜，慢慢道：“……我已经好久没有没有看到你笑过了。”
垂下眼眸淡淡一笑，洛清潆轻声道：“以前的时候，我总觉得世间没有什么度不过去的困难，总觉得只要能够笑得出来，就没有人能知道我心中是难过的。后来经历了那么多之后，我又觉得天意弄人，想要微笑原来是一件那么困难的事……不过现在……”她顿了顿，将手放在静静望着她的青年手中，轻轻笑道：“等你何在楼的那些人都准备好后，我想先到那边去看看他，之后……”笑意渐渐变得狡黠浓重，一如多年前初见时的清透明朗：“我可真的会把你的钱花光哦。”
执起她的手，萧涵轻轻在她额上吻了一下，宠溺的笑容在唇边泛开，清雅温柔：“……好。”
随着他的回答，白衣女子转过身，晨曦下笑容灿烂的一如朝阳。
时间可以改变许多东西，但也有许多东西永远留在那里，不会随着指间的流沙在风中消散。
浮华历尽，锦绣成灰，当一切的爱恨恩仇都沉淀在心底，当一切的记忆往昔都飘散在风中，只有你我，饮一杯清酒，共笑红尘。
浮尘幻世，梦里前身。
空回首，只寒窗泪，戎马恨，黯销魂。
名利何苦，生死如云。
知鲜衣怒马，高牙千骑，忘紫玉化土，泥沼吞金。
青云志，不见安石罢黜，子美空恨？
家国心，不知淮阴殒命，武穆丧身？
逐名奔利，虚苦劳神，
不若啜清酒，笑红尘。
卧凉阶，如水夜，银汉远，月色昏。
挂云帆，济沧海，水天色，云气沉。
小桥东闻流水潺，长河远望落霞金。
采菊东篱，谁言悠然难成趣？
种豆南山，怎道清贫不悦心？
策马纵雕，当歌对酒，画眉彩妆，紫袖纷纭。
千秋岁，天涯踏遍。
执君手，笑红尘。”
……执君手，笑红尘……
——完——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曲终人不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