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唯系云间月》司空爱渔

2、往事

　　我迷糊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已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映入眼帘的是烛影幢幢下，一个红色的身影正坐在妆台前静默地对镜梳妆。
　　“苏秦，你要做什么？”
　　她转过头来，含笑道：“你醒了”。如瀑黑发栖在两肩，一张俏脸现出疲态，却有特殊的风韵美。可惜此刻我再也生不出欣赏的心态来，心中又惊又怖。
　　“陈烨呢”我寻他不着。
　　“他在别处，我在酒里下了迷药，恐怕三天后他才能醒过来。”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我不解道。
　　"我先给你讲个故事吧。说不定你就会明白我了。"她立起身来，整个人像陷入沉思与回忆中，木木地去支窗看远方。后来我明白她娓娓道来的正是她绚丽的青春图景，一个支离的美梦。
　　少女苏仪九岁丧双亲，十岁入教坊，幸天资聪颖又刻苦努力加上出众的容貌，十五岁在花魁赛中获得第一名动承州，成为承州城中数一数二的色艺双绝的歌妓，裙下之臣无数。
　　数不清的贵族公子或才子名士对她说："苏仪，嫁给我吧，我要一辈子照顾你，对你好。"
　　可是一辈子那么长，长得不可以轻付终生、对着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强颜欢笑。多年后苏仪的春闺梦中反复出现一个影子，他面目俊朗，星光为眸，秀峰为鼻，笑起来的时候温润美好，让人如沐春风。
　　他大概一个月会来一次承州，一来就在流云轩。流云轩中充满了各式的雅会，人们可以是流动的，参与各个话题的讨论。她来流云轩的时候蒙着面纱，怕被人认出。络绎的宾客中两人并没有错过。
　　她写下“捻指笑笑不成莲花”的上联。
　　他见后即刻落笔"捧心痛痛偏生春色"。
　　“公子觉得何为美？”她追问。
　　“不矫饰不造作天然无雕为美。”他稍一驻足，对着她比划了一下，"像姑娘这样就很美了。"
　　那晚她白衣素服，轻纱遮面，像一株娇羞的莲花，摇曵生姿。虽有些无礼，可他说得率真任性却颇令人心动，至少她心动了。她虽阅过不少的男子，可拥有这样的气质这样的见解又有几人面纱下苏仪的梨涡轻绽，心弦波折，那些喧闹的人声和绚烂的灯火顿时虚化成了背景，惟他一人缓行移步。
　　她打听他，观察他，计算出他来承州的日期，想着哪一日向他表白心迹。她羞赧矝持，可是她不能再等了。当时丞相的门生王大人有一次在她抚琴时想要轻薄于她，虽然立时被阻止了。可他放下豪言，必要筹钱赎她做妾。她怎能嫁给这样一个登徒子呢想来想去只有一个法子。
　　“这位公子，我们小姐要见你。”
　　他进了包厢，见她抚琴歌唱，唱的是楚辞中的越女歌。她依旧是初见时的装束。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披好兮，不訾垢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她把这首求爱歌唱得饱含深情，哀婉如诉。可他怎知她走投无路。
　　他抚掌，笑着说：“姑娘真是才艺殊绝，敢问芳名。”
　　"苏仪。"她摘下面纱，眼中似要迸出泪来，"你可懂我曲中意"见他没有反应，她走近他，一双白玉般的纤手上前抚弄他的双肩，继而唇贴近他的耳朵，温柔情切地说："你愿意娶我吗？"
　　"姑娘请自重！"他一把推开她。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从来没有男人拒她于千里之外。一时间身世之悲涌上心头，眼泪都哗哗地流了出来。她哭得哽咽作响，让人怜惜。
　　"姑娘，我无意冒犯你，其实我早有婚约在身，所以不能娶你。陈某告辞。"说着他便扬长而去。
　　她气狠狠地把琴摔在地上，以此铭记今日之辱。她从此恹恹不振，等着王大人用三十万两的价钱赎出她纳作十九房时，她便对生活没有了指望。
　　她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他要拒绝她，为什么不愿拯救她这孤苦之身？他娶她，可以一起附合诗词，可以一起结伴出游，她生得天下一等一的好样貌，内外兼修，绝对不会给他丢脸。
　　她想了许久，也多方打听，终于想通了，他心里一定是有她的，只是迫于家族中婚约的压力不能娶她。起初她以为这只是一个借口，原来竟是真的。
　　王大人贪污入狱，家产尽抄，他的夫人将没有生育的小妾一一遣散。苏仪又恢复了自由之身。
　　她改名为苏秦，想忘掉过去，并坚信她能与他再续前缘，就像那把摔断了弦的琴仍能续弦再奏，流出汩汩清音。